這廂郭老爺也有個單獨的房間吃飯,陪他用飯的,是兩個凶神惡煞的捕頭。
大胡子的捕頭平日裡吃飯愛喝酒,郭老爺曾在酒館看見過,這捕快一口氣能吹下三兩黃酒,然後大喊痛快再來一碗。
另一個捕快是從揚州來的,觀其容貌,氣質,皆是深藏不露,郭老爺想了想,好像找不到哪裡和這兩人套個近乎,於是隻能默不作聲,自己喝著酒,偶爾樂嗬嗬地招呼兩位捕快一同用膳。
那大絡腮胡的捕快快人快語,搖頭直說:“不必,郭老爺你快些用吧,剛才乾嘛不直接就在縣衙裡用算了,非要出來,來來回回的跑,著實是不嫌麻煩。”這絡腮胡的捕快對郭大善人還是比較客氣。
郭老爺歎了口氣,咳嗽了兩聲,道:“哎,人老了,就念舊,假若不是在家中用膳,我是一點兒也吃不下去,說起來……也不知道我那孫兒現如今如何了……哎……”
絡腮胡的捕快聲音粗獷:“你還惦記你的孫兒,你不惦記惦記一下自己,那管家到處都在抓捕他,結果是從你屋子裡搜出來的,你可知道這是什麼罪?包庇同罪啊!”
郭老爺還是歎息,一個小老頭,人人都道他老實善良,這會兒果真也有點兒那種委屈的味道,說:“哎,我是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我也不知道,我的兒去世後,我成日隻關心我孫兒如何,對外面的事情真是一竅不通……”
絡腮胡的捕快將信將疑,沒吭聲了。
郭老爺卻是悄悄看了看李捕頭,看李捕頭跟自己年紀差不多,都頭發花白得好似要入土了一樣,但李捕頭體格卻是自己兩三倍,這人肌肉飽滿,氣色紅潤,看樣子還能多活好幾十年……
這人應該也有孫兒了吧?
郭老爺心想,張口剛要說話,就看見那李捕頭冷漠望來,眸中滿滿都是對他的不信任和戒備,郭老爺立馬又閉嘴,明白自己在這位李捕頭口中,大概是什麼都彆想知道。
——那揚州來的顧大人,看來真是有些名頭,身邊俱是能人義士。
不過不管如何,就算是抓住了郭懷又如何?
郭懷從小便比他大,與他情同手足,且郭懷全家都在他府上,犧牲郭懷一個,換來他全家的消除奴籍有何不好?
說起來,還好一個月前他就早有準備,讓郭懷割掉舌頭,這樣不管是嚴刑拷打還是威逼利誘,都不至於一下子就把真相說出來。
至於為什麼當初沒讓郭懷畏罪自殺?非要栽贓給二奶奶?
郭老爺心中也是歎息,歎息自己當初還是婦人之仁了,不忍心讓陪伴自己幾十年的老夥計去死去定罪,哎……
郭老爺心中萬般感慨,卻唯獨沒有後悔這一項,他隻是可惜自己的兒,心痛自己的孫兒,其他人?其他人該死啊!害的他家如此家破人亡,尤其是那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顧大人,為何非要揪著他一個小小的鄉紳不放?對那顧大人有什麼好處?
郭老爺皺著眉,吃完了整頓飯,又去小憩了一會兒,直到下午
三四點的時候,郭老爺都懷疑是不是不升堂了,因為郭管家郭懷把一切都認了下來?
可就在這個時候,郭家外面就來了小吏,尋了那絡腮胡子捕快過去,那絡腮胡的捕快立馬就來找郭老爺,通知郭老爺去府上一趟,好像是揚州府那邊把二奶奶和二奶奶暴走的嬰孩給送回來了,現在要郭老爺去認人。
一聽是孫兒回來了,郭老爺衣裳都來不及穿好,連忙把外衫披在肩上,鞋子都拖著,出了門便央求兩位捕頭:“快快!一起去吧!孫兒肯定想念我了!”
李捕頭淡淡看了郭老爺一眼,沒有說話,倒是一旁的絡腮胡捕頭點點頭,也熱心起來:“那你與我同乘一馬,騎馬過去可快得多。”
說完,絡腮胡的捕頭好奇問李捕頭:“你們大人可真夠快的,他連夜就到了咱們縣不說,還把鄭氏也壓過來了,你家大人真乃神了。”
郭老爺心思都在自己孫兒身上,聽了這話也沒注意,上了馬就飛快的跟著兩個捕頭前去縣衙。
等到了縣衙門口,郭老爺看見好像後頭還有馬車正在外面等著,應該是真的把自己孫兒給送來了,便不疑有他,直接進了縣衙,可在縣衙裡面等著他的,不止是林縣令和顧大人等人,還有一直以來都對他飽含歉意的大奶奶娘家。
大奶奶娘家是棗縣同樣有些名頭的蕭家,能將家中寶貝似的嗬護長大的嫡女嫁給大戶郭家的唯一兒子,本就是天作良緣,門當戶對,誰知道兩家同時死了孩子,辦喪事時,兩家老人們還一塊兒哭著悲痛欲絕,覺得郭老爺也是個可憐人,一切的一切都要怪罪魁禍首鄭氏。
蕭家今日來,也是不明所以,蕭老爺跟其夫人到了縣衙後,隻知道原來凶手不是鄭氏,而是另有其人,正不知道大人們叫自己過來到底是乾什麼的,但為了尋找真凶,蕭家也很配合的留在堂上。
兩家親家見面,還寒暄了一會兒,沒多時,便看見林縣令和一個模樣絕美的少年府台上了堂,兩人後面跟著一連串的下人,隻是每個下人手裡都端著一個瓷碗,還有人捧著一些長針,站在堂上。
蕭家老夫人沒見過這陣仗,一心也隻惦記自己的外孫子,問林縣令:“林大人,不是說,讓我們來看看外孫子的?”
林縣令微笑著說:“不急,看孫子之前,有一件要事必須做一下。”
郭老爺此刻太陽穴不停的突突跳動,總感覺不好,臉色也冷著,一言不發。
“哦?不知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們做的?大人請說。”蕭家為了給女兒報仇,不抓著真凶也是感覺於心難安,蕭老爺上前一步乾脆表態,“隻要大人能為我女抓住真凶,我蕭家就是千金散儘也未嘗不可啊!”
顧媻聽著這話,總感覺過於誇張,他對這種深刻到有些不現實的父母子女之間的愛,沒有同感,所以也就當誇張語法聽聽,他道:“現根據郭懷郭管家的供述,本官有理由懷疑當夜案發現場其實是郭公子提前回屋,結果發現郭老爺和自己的大奶奶在一張床上,於是悲憤委屈,為了降火,一口將屋內涼水一飲而儘,結
果剛好喝了大奶奶想要毒死郭老爺的水,毒發身亡,郭老爺看自己愛子慘死,對下毒之人也就是大奶奶起了殺心,所以將人掐死,然後也灌了毒水,所以顯示兩人都有中毒跡象。”
此話剛落,先一步鬨將起來的卻不是被說是真凶的郭老爺,反而是大奶奶的娘家蕭家老爺!
蕭老爺夫婦目瞪口呆,隨後堅決不信道:“怎麼可能?!大人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家女兒最是恪守婦道!她人都死了!你居然這麼說她!”
蕭夫人更是痛哭大喊:“我女兒怎麼可能如此?!大人你莫要汙人清白!”
顧媻看這兩夫妻吵得不行,倒是郭老爺完美隱身,雖然無奈,卻又表示理解,這世道,就是這樣,明明說了大奶奶不情願,甚至想要殺了郭老爺,但家裡人還是不能接受,覺得自己女兒連同自己的門楣都被汙蔑了,被潑了臟水,自己頭以後也抬不起來。
想來估計大奶奶也是因為知道娘家人的反應會是這樣,所以才會根本不敢回家告狀,隻能一個人吞下苦果,還生下郭老爺的孩子,最後忍無可忍,想要同歸於儘。
顧媻皺了皺眉,抬起驚堂木狠狠拍了三下,登時在場所有小吏便又大喊‘肅靜’,氣勢如虹。
堂上也很快被嚇得所有人噤聲。
顧媻這才環視了一下四周,接著說:“所以,如今為了不讓郭懷郭管家攀汙主家,本官決定召集你們蕭家一塊兒做一次滴血認親對照組。”
“對照組?什麼?”
“大人在做什麼啊?”
“要滴血認親了!”
外面圍觀的百姓是越來越多,顧媻今天下午甚至特地把大門旁邊的兩個門都打開,就為了讓更多人的看見這次實驗。
“肅靜,本官解釋一下什麼叫對照組,未免有人說既然是親爺爺,那麼也應當融血才對,那麼現在本官請來孩子的親外公,好叫大家看看隔了一輩是否溶血,諸位,蕭老爺,本官如此施為絕非是為了讓你們家蒙羞,但既然你的女兒有可能遭受如此奇恥大辱,該恨該千刀萬剮的絕非是查明真相之人,而是凶手啊!這世上沒有受欺負的人還要害怕人言可畏,幫真凶遮掩的事情!此事過後,誰敢說你們家半句不好,本官直接以妖言惑眾罪逮捕歸案,本官說到做到。”
少年府台再拍驚堂木,目光如炬,直叫眾人恍然大悟,是啊,憑什麼是女子受辱還要替凶手遮掩的?
百姓俱是點頭。
顧媻看時機差不多,繼續道:“在場的諸位鄉親父老,你們說,這滴血驗親,是滴得還是滴不得?”
“滴!”
“怎麼滴不得?!那大奶奶慘死,總得有個說法!”
“是啊是啊!”
群情激憤,蕭老爺看眾人居然都是站在他這邊,為他說話,最後一點顧慮竟是也沒有了,是啊,為了名聲,難道就叫女兒慘死不得昭雪嗎?他的女兒……他如花似玉……養了十幾年,就這麼被糟蹋了?不明不白的?
“驗!”蕭老爺雙目含淚,“好!
我驗!”
“好。”顧媻這會兒才將目光定在郭老爺的身上,冷聲問,“郭老爺,你敢是不敢?倘若你是隔了一輩的,那孩子與你是爺孫,血液定然不溶,如果是你親生的孩子,那血液便要相融,現在孩子的血已經擠好了,兩人請吧。”
隻見蕭老爺大大方方上前刺破手指,將血滴入碗中,兩滴血沒有相融,小吏報出結果後,全員目光便焦距在郭老爺的身上,那郭老爺原本挺直的背部這會兒僵在那兒,好似千萬根針紮在他頭上,快要炸掉,他緊閉著嘴,沒有上前。
“郭老爺,你不敢!你還有何話要說!你速速坦白!究竟是不是你殺了大奶奶蕭氏?!蕭氏受辱,忍無可忍,才想下毒,結果陰差陽錯被你兒子誤喝!到底是不是?!郭管家可都全招了!你快說!不說便壓著你滴血驗親!”
“我……我……”郭老爺眼看著兩個彪形大漢要壓著自己來滴血認親,他雙目赤紅,死活抱著雙手,不肯就煩,可他哪裡抵抗得了?
就在針要刺破他手指的時候,郭老爺受不了地大喊哭道:“我認罪!我認罪!是我掐死了大奶奶!是我!不要滴血!滴了我那孫兒日後如何自處?!”
“是我殺了蕭氏!是我,抓我吧,我孫兒絕非我與蕭氏之子,孫兒還小,他什麼都不知道,大人饒命啊……大人……”
郭老爺哭著匍匐在地上,蜷縮成蝦米一般。
顧媻在堂上冷淡看著,毫無憐憫之心,隻是那孩子的確無辜,滴血認親之後,那小孩估計在縣裡是待不了了……可就算不滴呢?估計流言蜚語也要傳遍了,有什麼用呢?所以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哭有什麼用?活該罷了。
顧媻心中一陣冷嘲熱諷,可嘴上卻道:“既然你已認罪,那麼便免了滴血認親吧,且本官告訴你,這血你滴進去也是容不了的,用的是林大人的血,你孫兒和鄭氏可還在揚州,沒能過來呢。”這叫詐降,多讀讀書吧。
郭老爺一愣,如今徹底如死灰般啞口無言,隻垂著腦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看如今情況,郭老爺是那孩子親生父親確已坐實,可又因為沒有滴血認親,所以百姓半懂不懂,事後棗縣發出布告,隻通報了了一下郭家慘案主犯郭老爺,從犯郭管家,原因並未多說。
而不多久二奶奶鄭氏就回了棗縣,離開前鄭氏還想見見府台大人,卻因為聽說府台大人忙於參加同僚們的秋日宴不得有空,因此隻是出了大門,抱著孩子,對著揚州府宏偉的大門跪下,磕頭三聲,落下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