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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寒門貴子 可愛嘰 8377 字 8個月前

一路往裡,穿過一道垂花門後直向右花園裡去,又過了一道月亮門和邊兒上長長的抄手遊廊,顧媻便看見不遠處架在池塘中央的小亭子。

亭上斜著一株巨大的楓樹,落葉此刻飄滿池塘,亭子的四周掛著燈籠,亭中點了數十蠟燭,燭火瑩瑩,竟是與湖中倒影接連成輝,遠遠看去,竟真是很詩情畫意。

帶他來這裡的家丁沒有說話,微微躬身便退下。

顧媻目光落在亭上一胖一瘦兩人的身上,一面走近,一面揣測這兩人哪個是李老爺,原身好像是沒有來見過李老爺的,所以一會兒分不清楚應該也沒事兒。

待終於踏上秋燕亭,少年溫馴和熙地行禮說道:“見過李老爺。”

他站在亭子的入口拜禮,為首的長須瘦高個中年男子放下銀筷,連忙對著顧媻擺手說:“是時惜吧,你父親經常提起你,行了,不要如此見外,過來坐下,我同你引薦引薦劉鬆之劉秀才。”

顧媻客氣過去,卻也不先坐下,給略胖些的圓腦袋劉秀才先見禮,隻見那劉秀才桌前已然剝了一座小山的螃蟹殼,傳聞中的吃蟹八大件被他用的爐火純青,此刻手上也不得空,也可能是懶得回他禮,所以隻是對他笑笑,說:“小友深夜到訪尋我兄何事啊?”

顧媻識人很準,起碼這種敷衍的笑實在是很容易辨認,他略垂眸,瞬息想了想,腦海裡卻隻閃過九八年紅樓夢的情節,好家夥,第一集和今日這一飯局可真是像極了。

——道貌岸然的窮秀才跟當地大戶老爺吃飯,也是吃的螃蟹,席間透露自己總算被分了一個小官,隻是自己窮困潦倒至今還住在和尚廟裡,然後不等窮秀才歎氣,善良的大戶老爺便豪言錢的事情不必擔心。

實在是太像了,顧媻都覺得這裡的生活過於有趣。

不如試探看看?

少年做出一副難言的模樣,看了看李老爺,說:“實在是有些對不住李老爺,這些年來,承蒙李老爺幫扶,我們家才能以為繼,隻是這樣並非長久之法,哪有日日求人善心大發的呢。”

“從前父親是為了我,如今時惜大病一場,反倒清醒了許多,有些人恐怕就是不適合走科舉一路的,所以早前同父親商量要南下投奔姑奶奶一家。”

“父親原本還猶疑,畢竟山高路遠,此去便是背井離鄉,倘若客死他鄉,死後便是孤魂野鬼,可我覺得,正是因為山高路遠,背井離鄉,才能放手一搏沒有退路。”

少年說到這裡,目光灼灼儼然高人隱士之姿,再次對著李老爺拜謝說:“父親笨拙,前來見李老爺也不知道如何求見,所以就有我代勞向李老爺拜彆,我們明日便啟程,誰人都不說,卻不能不同李老爺道彆,父親常常同我道李老爺的大恩大德,我顧時惜便時刻銘記著,隻待日後倘若在揚州穩下腳跟,逢年過節定然慰問李老爺,還望老爺不要嫌棄。”

“哎呀呀,賢侄這是哪裡的話?!”李老爺聽得面色泛紅眼中含淚,當真是心軟了,歎息道,“我與你父親也有同窗之宜的,隻可惜你父親家道中落,又遭了腿疾……”

“先生時常同我說,若不是他不念了,當年咱們同鄉的定然會多一名秀才公。”

李老爺連連歎息,雙手抱著一窩手爐,扭頭去看自己資助多年的劉鬆之,忽而像是想起了什麼,笑道:“說起來,鬆之和你父親也有些淵源,鬆之在九雲樓詩酒連篇之時,你父親也在那處喝酒,定然是瞧見鬆之聲名鵲起時的盛況了。”

顧媻餘光瞧見劉鬆之這個胖頭魚眸色閃過一絲虛芒,略挑了挑眉,很懷疑這位胖頭魚是不是真的聲名鵲起過,彆是招搖撞騙,在李老爺這邊匡救濟金過活的吧?

“哪裡哪裡,談不上聲名鵲起,隻是作了一首詩,還有一點韻味,被同窗們拿去傳看罷了。”

少年登時一副欽佩之意,問道:“當真?!想必一定是精彩絕倫之作,不知是何詩句,若是能拜讀一二,此生怕是都不算白活了啊。”

“不不不,不算什麼……”胖頭魚連連搖頭。

李老爺哈哈笑了笑,對這從不曾見過面的時惜小侄倒是生出幾分喜歡,沒想到固執的顧茂君還能有如此活潑的孩子,與彆人嘴裡半天打不出一個屁來的形象卻是有些出入……應該是學習起來兩耳不聞窗外事,如今放下學業,倒能侃侃而談了。

如此真是甚好。

李老爺這輩子對讀書沒什麼興趣,他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所以隻求能識字便是。

他家中沒有男丁,隻一個老閨女,前幾年嫁人後與夫君不睦——據說是發現成日爛醉如泥,醉後還要打人——於是直接回家住,沒多久就和離了。

他家中至今族人眾多,大多數都是旁支來打秋風的子侄,大約也幻想著被過繼來,好繼承偌大的家業。

偏偏李老爺身子骨還硬朗,女兒也回來幫忙,便又沒有想要過繼的意思,如今想招個贅婿。

當然了,過繼自然也是過繼老李家的血脈,他夫人娘家那邊的外甥諸如李同這類人,李老爺子是看都懶得看一眼,誰想夫人卻總在他耳邊念到李同有才乾等等,就連劉秀才都為李同說過幾次好話。

今夜李老爺並不想去思考那些以後的事情,他喝了口酒,勸說劉秀才說說當年的盛況。

劉秀才推三阻四,最後好像享受夠了被人吹捧的感覺,這才站起來清了清嗓音,緩緩道:“那就獻醜了。”

顧媻微笑,請開始你的表演。

隻見劉秀才深吸了一口氣,站在亭子靠水面的那一邊,背手而望,許久,念道:“漁父醒,春江午,夢斷落花飛絮。酒醒還醉醉還醒,一笑人間古今。”

“好!”李老爺大喝一聲,鼓掌後問一旁模樣標誌的小友顧時惜,“賢侄以為如何?”

顧媻以為?他覺得這貨抄襲。

這詩句出來的瞬間,他就覺得熟悉,不是他在背誦名勝古跡的背景故事時的熟悉感,而是恍惚看見嬰孩的原身坐在那張滿是‘讀書’二字的書桌上,其父翻閱祖宗們留下的詩書時,給他念的那一首。

“說起來,你父親當年的確同我有些淵源,那年似乎你祖父剛剛去世,你父親喝醉了酒,就在縣上到處亂說,說我這首詩是你祖父所作什麼的,我當時怒不可遏,大聲問他可有證據?他又說不出來,我的同窗們便氣的發了些脾氣,把你父親趕了出去……”劉鬆之微妙地看向面前的少年,笑道,“哎,是我同窗們太魯莽了,現在想起來,真是對不住。”

顧媻聽這人的話外之音,像是希望他自覺離開,好讓這位什麼鬼劉秀才繼續忽悠李老爺,開玩笑,他既然來了,沒有達到目的,怎麼可能走呢?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鬆之就彆提了。”李老爺忽地出聲,安撫顧時惜道,“你父親當年的確醉得厲害,成天胡言亂語,後來被你母親帶回去,好生休息了幾個月才好。”

顧媻對這些故事毫無感觸,若非要說有什麼,那隻覺得父親是真的沒什麼出息,那麼多老祖宗的東西,變賣得隻剩下一副字,以後要是又有誰買到顧家祖宗的詩集,覺得好,拿出去顯擺說是自己的,父親難道依舊去跟人家打架?

不,或許父親都不會知道,假若他們還留在這座小縣的話。

“這麼說,我還得為父親像秀才公賠禮才是。”少年微微彷徨。

劉秀才嘴上說著‘不必不必’,腰杆兒卻挺得筆直。

誰知道少年聽見他說不必,當真連鞠躬都沒有,倒是感謝他了一句:“好好,秀才公當真大氣。”

劉鬆之喉嚨哽了一下,微笑道:“還好還好。”

老少三人又寒暄了一會兒,顧媻懶得在這裡待太久,便說家中還需他回去收拾行囊,便要離開,離開前,李老爺親自送他,還讓小廝拿了二十兩銀子給他們全家當作盤纏上路。

顧媻目前還不怎麼清楚這個朝代一兩銀子的購買能力,隻大約揣摩很多,一時間當真生出些感激。

俗話說的好,能讚助啟動資金的貴人才是真正值得尊敬的。

李老爺是真的大善人吧。

好人可千萬彆成了紅樓裡面家財散儘的香蓮她爹,最後弄個家破人亡啊。

顧媻心裡正想著,卻不成想李老爺又讓人抬來了幾大箱子的書籍說:“此乃這些年我女陸陸續續收來的,都是你父親當初去當鋪死當的書,我大致翻過,上面有不少你祖父和先祖的題字筆跡,都是好東西,你若以後還想繼續念書,多看看也是好的,我就代替小女送還給你們,去了揚州,若是站穩了那自然是好,實在不行,就回鄉來,家鄉無論如何也能給口飯吃。”

顧媻愣愣看著李老爺,深深鞠躬下去,心口滾燙著,隨後說:“多謝李老爺,隻是有些話,小侄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顧媻想說好人難當,不管什麼世道,都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遺骸。想勸李老爺最好悠著點兒,彆當真被那位劉秀才給籠絡得最後怎麼死都不知道。

就劉鬆之那樣的人品,很難保證他不能做出什麼。

可直接提醒未免會落入背後說人壞話的小人一列,顧媻便又換了一句,說:“我們離開的事情,李老爺如何與大小姐說呢?”

李老爺果然犯了難,苦笑道:“哎,隻能如實相告。”

“老爺不如這樣,我這裡也有一首詩,是父親寫給我母親的,假若可以,李老爺不如念給大小姐聽聽,不知可否?”

李老爺摸了摸胡子,點點頭,說:“你且先道來。”

顧媻思索了一會兒,腦海裡當真是沒有這首詩在這個朝代的痕跡,便大膽征用:“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李老爺愣神片刻,眸色大亮,默默複讀一邊,不住地讚歎道:“當真是你父親所作?”

顧媻面不改色地點頭:“隻需念給大小姐聽,興許大小姐就不會多想什麼了。”要打消一個人的念想,就要快準狠,讓對方知道人家心裡堅定不移,不可能見異思遷,就是得狠狠的秀恩愛。

李老爺依舊不敢置信,顧媻趁機埋下種子:“我家素來有些詩緣,祖父作詩信手拈來,父親雖隻上過幾天學,但私下也愛做些詩,不過他向來不愛張揚,所以隻是關起門來寫給母親看。”

“我父親這樣的人,哪怕是醉酒,怕是也不會醉得很厲害,他更是從不說假話的……”

“哎,誰知道劉秀才居然說被父親汙蔑過,哎……小侄實在是有些不敢相信,就那樣一首詩,不過爾爾,汙蔑他的功夫不如自己多寫幾首,我就在想……哎,算了算了,不說也罷,反正我們家明日便離開這裡了,隻是擔心李老爺您,假若那劉秀才公人品……哎……小侄不好說,不說了不說了,免得人家要道我是小人。”

“小侄隻願李老爺長命百歲,富貴一生,待我們家好過些,年年定要走動回來,子子孫孫都要感謝李老爺的恩情。”少年說著說著,竟是雙目泛著淚花。

李老爺聽得動容,虛虛抹了抹眼睛,讓鞠躬下去的少年起來,又塞了個一袋銀子,才讓少年離開。

等顧媻領著還在門房偏廳等待的老爹走出李家大門的時候,他們從孤身兩人,變成了兩人、兩袋盤纏外加兩口大箱子。

李家老爺還讓下人幫忙抬回去,顧葉一臉困惑,瞅了兒子好幾眼,想問,又顧及還有外人,便沒吭聲。

顧媻倒是花錢打賞行雲流水,他估摸著幾文錢入不了李府下人的眼,便在李老爺後來給的錢袋子裡尋了幾個碎銀子給下人,幫他們把東西搬到家裡後,還讓對方去尋個驢車他們買了,最後還讓人去找了個大夫跟他們一起去往家中。

一切都分配得太快了,等顧葉想起來自己才是一家之主,要分配這些盤纏,得教育長子不要亂花錢時,人都到家了,大夫已經給幼子看完病,驢車上都布置好棉被和兩口箱子,隻待出發。

此時天蒙蒙亮,顧媻卻精神奕奕,把盤纏全部給了母親後,自己留了小錢袋子當作保底,抱著一副湯藥下去就好了不少的豆芽菜弟弟準備上路。

不上路不行,晚一天恐怕就要遇到寒流,到時候不知道要耽誤多少時日。連二叔家都是托附近的鄰人去說一下。

待全家上了驢車,顧媻也不需要父親問,便一五一十把李府內發生的事情全部說了一遍,沒有任何隱瞞。

說到自己編了個詩說是父親寫的時,顧葉老臉一紅,隨後卻是大喜,連忙問這是不是顧媻寫的。

顧媻靠在大箱子邊兒上,仰頭看天邊粉紅的晨光,呼吸古代毫無汙染的濕潤冷空氣,少年竟是感到無比的放鬆,他懶洋洋回父親說:“是與不是都不重要了,現在是父親您寫的,以後都得這麼說,不然你想讓李老爺覺得咱們家不是詩書大家?”

顧葉凝眉不語,片刻後卻又歎息著笑道:“媻哥兒沒想到還是個有天賦的。到了揚州……”一定要求去謝家私塾念書。

話未說完,顧媻打斷道:“到了揚州後想想如何才能進去見到姑奶奶吧。”

進不去人家的大門,任你是誰的親戚都不管飯,還想念人家的私塾?

顧媻不喜歡父親總說讀書的事情,原主就是讀死的,有多大本事乾多大的事兒,因材施教才好,逼著人家念書,咋不自己去念?

不過好在顧媻一句話就讓全家的討論方向從念書轉到了姑奶奶身上。

顧媻也借機聽了不少八卦,豐富他和原主貧瘠的社會知識、人脈關係圖。

不過他好像忘了點兒什麼,哦,是出李府的時候,忘記把一文錢給茶水鋪子的老板了。

也不知道他出來的時候,那位神秘的周公子是不是還在那兒喝茶。

不過隻想了一下,少年便雙手枕在腦後休息,萬事不管。

待出了縣城大門,官路上平坦不已,道路更加開闊,視野所及,竟是漫山遍野的小花,它們從石頭縫裡掙紮著生出來,點綴荒涼、灰塵撲撲的小縣。

這是現代看不到的風景,顧導遊幾乎都能為這一幕編出一個催人淚下的名人事跡來,並不知曉百年後為他立傳的史書學者們也是從這裡開始,書寫他、斡旋在多位王孫貴族之間的波瀾壯闊權傾朝野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