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番外5·願以面包同享(1 / 1)

風雪待歸人 小霄 11148 字 6個月前

深秋之末,一陣風吹動滿城瑟縮。

天災已去,人類聯合成為曆史,勢力的割裂與重建成了現今最大的問題。野心家們在摩擦中試探和挑釁,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每天、每小時都充斥著暗潮。聽說貧民窟的數量並不比風雪年代少,戰亂和犯罪讓世界上多了無數隱匿的灰色角落,能長久安穩生活的終歸是少數。

回首看去,災厄已在時間的絹布上變成一塊邊際分明的血汙,可內部矛盾卻如流淌的黑墨,綿延無絕。

但這和昔日的人類主城無關。

“主城”不再作為那高貴的洋蔥芯,但或許因為它曾經的獨特地位,或許因為那裡仍保有穹頂和緊急設施,或許隻是單純為了紀念在風雪中曾逆風執炬的人們——它作為一塊中立區域被保留了下來。

無國界,無紛爭。人口銳減,節奏緩慢。當精英氣質被洗滌去,整個城市都顯得懶懶散散的,定居於此的人貧富都有,總歸是些對人種和國家沒什麼歸屬感,卷麻了,或躺平了的家夥。

一座不算貧窮的“貧民窟”。

安隅快樂之都。

“喲,安老板早。”

“安老板今天有空來店裡啊。”

“安老板是不是長個子了?怪稀罕嘿。”

安隅半張臉都縮在毛乎乎的圍巾裡,在寒風中微眯著眼,一路嗯嗯啊啊地衝進面包店。

風鈴叮咚作響,許珊珊從面包架後閃出半個身來,笑眯眯,“我是看到鬼了嗎?您竟然起得這麼早!”

她舉在空中的兩手戴著手套,正在把面包們整齊地排列上貨架。櫥窗外已經排起長隊,角落面包店和主城相約在每一個清晨——再過五分鐘,它就又要開門營業了。

安隅拆掉圍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不放心,我來看看。”

“我看你就是來盯著錢的吧?二老板就是個建議,你沒點頭,我們哪敢偷偷免費。”許珊珊把最後一隻面包擺放好,摘掉手套又往窗外瞟了瞟,“二老板人呢,沒送您過來嗎?”

“外面買花。”安隅已經率先坐在了收銀台後面,支著下巴看著櫥窗外越來越長的隊伍,視線越過那些擠擠挨挨的人頭,如願在街尾花店門口捕捉到了那道和他穿著同款大衣的修長身影。

秦知律是角落面包店的“二老板”,比他這個正牌老板來得勤,每次來都會給店裡帶一束花,有時是怒放的非洲菊,有時是蔥蘢的鬱金香,有時則是高雅的一捧白玫瑰。

許珊珊太喜歡秦知律了,多金而優雅,又保有恰到好處的疏離感。

他是不再被需要的一道防線,如今鬆弛下來,過回了他自己的人生。

許珊珊也順著安隅的視線發現了街尾的身影,讚歎聲和安隅的一聲抱怨同步發出。

“二老板真是完美情人。”

“他真是太敗家了。”

“……”

“……”

安隅無語地看著許珊珊,“你知道上個月他給

店裡買這些沒用的東西(),花了多少錢嗎?

許珊珊視線掃過店裡的陳設?()_[((),笑得更美,“我不想知道,你們的錢又花不完。”

秦知律每次都不會空手來,他看似漫不經心地一點點把小店改造得格外溫馨。牆角的吉他,黑膠機和散落的唱片,貨架上隨意擺放的超畸幼兒園的周邊公仔,掛在牆上的橡木子,收銀台上給顧客取用的護手霜和面包周邊冰箱貼。

“二老板是完美情人,和他在一起是你的福氣。”許珊珊由衷道。

安隅哼了一聲。

他不想和沒挨過窮的人對話——有錢時是福氣,萬一哪天一覺醒來世界又崩壞了,他的錢全部變成廢紙,賬戶被凍結,家裡沒餘糧,到那時要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呢?

淩秋說過,隻有靠自己發家的富人和貧民窟的窮人才明白錢的真諦,前者不會停止讓錢生錢,後者則狗改不了吃屎地瘋狂囤幣。巧了,安隅同時占了這兩樣。

“哢嚓”一聲,牆上的古董鐘指向7點整,遠處教堂同步傳來鐘音,許珊珊開門放客。

安隅則幽幽地點開終端上的月報,開始仔細核對上個月世界各地面包工廠的營收和成本。

為了降本增效,沒文化的他在很認真地學習財務和管理,而且在過去幾個月已經小有成效。

他本以為紅紅火火的日子會蒸蒸日上,即便長官敗家也無傷大雅,直到上周末的晚上,一陣耳鬢廝磨後,他累得頭昏,蜷縮在秦知律懷裡正欲睡覺,秦知律卻忽然以唇貼在他耳邊說:“主城不上班的人越來越多了,反正面包店利潤對你來說已經無關緊要,要不然把這家店拿來做公益吧。”

安隅原本都要睡著了,愣是瞪大了一雙金燦燦的銅鈴眼。

然後徹夜難眠,次夜也難眠,整整失眠了一周,現在走路打飄,頭頂冒仙氣。

客人們已經排隊到貨架前挑揀起面包,還有人拿手機偷偷拍櫃台後皺眉工作的安隅,準備發到社媒上。安隅這兩個字比任何明星都有流量,他是救世主,也是人類的吉祥物,仿佛隻要他好好地活著,人類就堅信自己會有光明的未來。

許珊珊趕在第一單收銀前點燃了鬆木味的香氛蠟燭,讓這個冬日早上從溫暖中開啟。

一道瀟灑高大的身影從門外進來,徑直走到安隅面前,把一大束花放在安隅面前。

秦知律今天買的是雪絨花,雪白中簇擁著幾株近乎於湛金色的野菊,是祝萄的種子博物館最近培養的新品種,顏色剔透得像安隅的眼睛,非常好看。

他另一手將提著的熱咖啡也放在安隅面前,收手時在安隅頭上用力揉了一把。

“先吃飯,再工作。把身後的花瓶給我,我把花插起來。”

安隅咕噥了一句“哦”,轉身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個大肚水晶花瓶。

這玩意也死貴,他看都不敢看,看了心悸。

秦知律拆開花紙,一根一根裁剪那些花枝,再放到花瓶中去,他站在窗邊,冬日的晨光和雪光映在他的臉上,那雙

() 黑眸深邃依舊,卻盛著一簇光,他站在那裡就如同一道風景,店裡的客人都忍不住頻頻向他看去。

安隅灌了一口熱咖啡,舔掉唇邊的奶沫,走到面包架旁隨手抓了一隻面包,一邊用力撕嚼一邊走回櫃台後。

從秦知律身邊擦過時,秦知律偏過頭,在他鼓囊囊的臉頰上落下一吻,順手攬住他的腰,唇貼附在他鬢邊低聲道:“彆不開心了,你不想就算了。”

秦知律聲音中的冷酷仿佛隨著那些年的風雪一並遠去了,磁性而低沉的嗓音像是一捧熱煙灰,每每都聽得安隅心神動蕩。

他“嗯”了一聲,囫圇把嘴裡的面包咽了,“我再想想吧。”

“你這麼痛苦,已經是答案了。”秦知律笑,“全當我沒提吧。”

安隅很快看完了賬,秦知律拉了一把凳子在他身邊看書,他百無聊賴地點開了尖塔論壇。

守序者們四散而去,但尖塔論壇卻如常運行。有些人轉身沒入社會再無音信,可留下的卻又無比活躍,每天像住在論壇上一樣插科打諢,無所不聊。

安隅百無聊賴地往下刷著帖子,什麼《畸友們,最近肩胛很癢,我是不是想念自己的翅膀了》《照然無情無義,當年一起出任務,現在連張票都不給》《種子博物館培育的新植株真的不是畸變生物嗎?》《下個月回人類主城旅行!畸友們有推薦的景點嗎?》《深仰和潮舞是O酒吧常駐樂隊啊!大人海妖一樣美麗的嗓音……》《角落面包店又雙叒出新品了,什麼時候能照顧一下偏遠地區啊》……

安隅一上線,私信提示就閃個沒完,他粗粗往下一看,大多數都是為面包來的。

從前,面包店每天會為尖塔特供一批面包,需求量不算大,隻是為守序者們的自助餐加一道主食而已,本質上還是秦知律假公濟私照顧自家孩子的生意。但時過境遷,現在世界各地的守序者們開始瘋狂想念那個味道——工廠標準出品的角落面包也很好,隻是再難尋回那無數個清晨裡新鮮烘烤出的麥香了。

更何況主城實體店裡還有層出不窮的新品,新品幾乎不會投入量產,他們每天隻能在社媒上看旅行網紅們打卡曬照。

如今角落面包已經是全世界包裝食品的龍頭企業,不僅產品和管理過硬,更重要的是安隅的個人效應,人們堅信角落面包能給這個世界源源不斷的力量和希望,無論在哪個國家,甚至是那些權利劃割還不清晰的敏感地帶,隨便走進一家便利店,都能看到不同人種、說著不同語言的人購買同一款角落面包。

安隅對著那些帖子走神,直到一股冷鬆摻雜著皮革的淡香味從身邊環繞了他,秦知律輕輕捏著他的肩膀,“上個網都愁眉苦臉,彆糾結了,面包店該怎麼開就怎麼開,主城居民也沒幾個真的需要救濟的。”

安隅注視著秦知律,那對深邃的眉眼一如從前冷淡,那是已經刻在秦知律骨子裡的氣質,但冷淡之中,對上他時,卻又有一抹化不開的溫柔,黑眸瞳心中的一簇高光,是他們正式在一起後才有的,他望著他時,那一簇高光聚

精會神,堅定如星。

“長官。”安隅忽然問道:“你說如果有一天角落面包賺不到錢了怎麼辦?”

秦知律挑眉,“你知道你現在生意有多大嗎?”

安隅點頭。

“不存在這個可能性。”

“但世界還是很亂,經濟,戰爭,我說不好……”

秦知律笑,“你的面包和彆人的不同,越是戰亂,它的銷路應該越是穩定才對。”他說著隨手從收銀台旁的籃子裡抓出一隻包裝好的粗麥仁小餐包,在手裡捏著,意味深長道:“就是這最簡單的一塊小面包,永遠被需要。”

“假設,我是說假設——”安隅卻一把攥住了他手心的面包,“如果有那天,我們兩個怎麼辦?”

秦知律蹙眉打量了他半刻,忽地笑了。

“怎麼辦?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他用力揉了安隅的頭,“你不會真以為我們在花你的錢過日子吧?”

安隅迷茫,“不是嗎?”

秦知律隨便抓過終端來,點了兩下給他看了一眼。

安隅兩眼又瞪成了銅鈴,“你……我……怎麼來的?”

“我也在做事。”秦知律神色淡然,像在說著一件無足輕重的事,“去降臨沼澤前,炎似乎有所感知,把靳家的產業交割給我,讓我暫管。現在人走了,這些產業收入就作為尖塔的備用啟動資金,當然,我希望永遠不要有派上用場的那天。但無論如何,光是作為職業經理人的管理費,每年的收入就相當可觀了,我從收入中又分了一部分,投資前大腦的科研人員做高科技設備,現在業務還在快速上升期,大概明年吧——明年,就能追上你的面包工廠了。”

安隅瞠目結舌,還沒找回自己的舌頭,風鈴聲響,仿佛有種神奇的預感,他向門口看去。

安寧來了。

“詩人。”

“早啊。”

店裡的客人紛紛衝他友好地打起招呼來。

安寧穿著一件雪白的長風衣,笑容明朗溫柔,“早,您早。”

主城被保留後,安寧也留下了,繼續打理著教堂。

起初他隻說還沒想好接下來乾什麼,但久而久之也不再提了,隻專注地管理著教堂的事務,現在主城教堂每天晨告夜禱,運營平穩,依舊是主城人生活中離不開的一部分。

“詩人”是舊稱,被自動延續到安寧頭上,但安寧並不介意,坦然接受了。

安隅其實經常聽人討論安寧,都說新的詩人比前任更適合做這份工作——他永遠情緒穩定,溫柔而平和,最可貴的是,能從他身上感受到前路光明。

從前的詩人縱也溫柔,卻總是散發著一種悲憫,不那麼討喜。

安寧微笑著和安隅打了個招呼,“我是來找律的。”

他把手裡的文件遞給秦知律,秦知律拆開粗略一看,直接翻到最後一頁簽了字。

安隅在一旁偷瞟,隻看到了抬頭是關於教堂翻新事宜。

“教堂已經很老舊了,

有很多地方存在安全隱患,趁著今年冬天翻修一下。新年之後,為主城開啟一個全新的春天。”安寧主動開口解釋,“但現在主城的管理機構手上沒錢,能撐著維護基本社會秩序就不錯了,根本資助不了一點,所以律把這筆費用扛了下來。”

安隅“哦”了一聲,低頭繼續上網。

秦知律輕笑,稀奇道:“好大一筆呢,不是花你的錢,你就不心疼了?”

安寧也笑著打趣他,“你這樣差彆對待,會讓律很寒心。”

安隅搖頭,“不是的,是……”

“彆解釋。”秦知律摟著他的腦袋到懷裡,在蓬鬆的頭發上親了好幾口,“回去收拾你。”

在一起後,有越來越多這樣親密的小動作。

安隅知道,長官喜歡抱他摟他親他,即使是在外面,也時不時會揉他兩把,或者在哪裡捏一捏。

本能般地,他會在長官親他之後,仰頭回饋一個吻,就親在唇角那道逐漸淡去的舊疤上。

那是小動物一樣的輕貼輕舔,有時秦知律被他啄一口後,原本笑著的眼睛會忽然變得更深邃,注視著他,背後仿佛蘊藏著一道不見底的深海。

安隅知道,他又惹了長官。

到晚上時,長官就會格外強硬,他會把他撕開到不可思議的角度,從背面,再把他翻到正面相對,迫他看著。

直到他流著淚哀求,精疲力儘地被抱在懷裡熟睡,還能隱約感到夜裡秦知律撩開他的額發,在他臉頰上一次又一次地輕吻。

貧民窟有些癮君子,發作起來就是這麼瘋。

安隅不止一次地慶幸還好自己沒毒,不然長官肯定已經廢了。

當晚回去,又一輪瘋狂後,安隅縮在秦知律懷裡,聲音濕溻溻地問道:“您究竟喜歡我什麼呢?”

“你隻是一個小面包。”秦知律嗓音低啞深沉,邊說邊止不住地吻他的後腦,“但你是我的小面包,無論何時何地,永遠都屬於我的一塊……”

安隅在他堅實的懷抱裡動了動,“面包是我的安全感來源。”

“也是我的。”秦知律把鼻子和嘴唇都埋進他的頭發,深深地吸氣,“是活著的感覺……隻有擁有面包的人才知道。”

安隅頓了好一會兒,輕輕“嗯”了一聲。

而後又是沒完沒了的折騰,他渾身都要散架子了,真的累得受不了,昏睡過去時感到精神分崩離析,卻又意料外地輕鬆。

這是安隅一周來睡得最踏實的一夜,但還是清晨就醒了。

他心裡有事,這事糾纏了他一周,這次發泄般的力竭後,他索性不想再糾結了。

乾脆地把秦知律戳醒。

“嗯?”秦知律朦朧地睜了下眼,沒有發怒,而是本能地抱緊了他,一下一下輕輕撫摸著頭發,哄孩子似的,“又沒睡好麼?”

“長官……”安隅低聲說,“主城的面包店就這樣開著,行嗎,過日子還是要賺點錢的。”

秦知律閉著眼睛勾了勾唇角,“

行,不是說了嗎,你就當我沒提。”

“但是外面的工廠運營模式,我們改一下。”安隅繼續說,“我昨天在店裡大致算了一筆賬,在局勢穩定的區域,我們的利潤基本可以覆蓋其他區域的人力和生產成本,那麼,其他區域就——”

安隅咬了下唇,他的心在滴血。

但他還是把壓在心裡一周的話說了出來,“其他區域,角落面包免費供應吧。”

秦知律睜開了眼,震驚地看著他,“你……什麼?”

他並不在意這些錢,讓他在意的是,他懷疑安隅壞掉了。

他第一時間摸了摸安隅腦門,確認他沒有發燒,又有些擔憂地追著他的目光,試圖分辨出發瘋的痕跡。

安隅拉了一下他的手,輕輕晃了晃。

無意識的撒嬌,這種小動作特彆多,雖然安隅自己總是意識不到。

“那些人太苦了,災厄結束,他們依舊沒有獲得活著的安全感。

“淩秋之前說,無論己身是何等卑微,哪怕燒化了也隻有一星之火,他也願為這個世界變得更好而使出全力。我沒有他那麼高尚,但既然我現在有餘力,不妨就替他再做最後一件事吧。”

安隅說著輕舔了下唇角,一頭埋進長官的懷裡。

他特彆不舍得,那可是金山一樣的錢。

隻有狠狠抱著長官,才能填補此刻仿佛從靈魂深處散發出的空洞。

“面包的安全感,隻有擁有面包的人才知道。”

他小聲說,“願以面包同享。我們把這些安全感,分享給需要的人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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