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95區重現·93(1 / 1)

風雪待歸人 小霄 13225 字 6個月前

秦知律說出“寧可錯殺”時,眸中黯色消退,隻剩下堅定。

那道呼吸猶在安隅耳畔,安隅近距離凝視他的眸。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走入了長官的內心,秦知律一生被施加的苦痛,如果沒有這樣的堅定是走不下去的。那些冷酷與漠然,癡癡的信仰和自我犧牲,都是命中注定。

“長官。”他無意識地握住那隻手。這會兒皮手套剛好戴在他的手上,他隔著皮革撫摸過秦知律的手指和掌心,"您並沒有任何把握,成為混亂反應的核心就能主導反應方向,是嗎?"

秦知律的神情在黑暗中顯得有些柔和,“當隻有一線生機擺在面前,沒有任何把握也要去試,因為我彆無選擇。”他說著,目光落在安隅的手上,低聲道:“手套還給我吧,你戴有點大,回去後讓商店為你訂做幾副。"

安隅卻搖頭,"回去再還給您吧,這裡實在很冷。"

秦知律抬手揉亂了他一頭本就亂蓬的白發,"99區的超畸體了解你的弱點,這讓你很沒安全感吧。"

"嗯……"安隅一下一下地輕輕點頭,視線落在秦知律腰間的槍套上,“您可以把配槍也給我嗎?"

秦知律驚訝,手摸上槍把,"倒不是不行,但你敢開槍嗎?"“不敢。”安隅誠實搖頭,“但多一件遠程武器在身上,會覺得安全點。”

秦知律忍不住笑了,他利落地翻開槍套,把槍插進安隅腰間,輕聲念道:“長官的風衣,長官的手套,長官的配刀和配槍。不知不覺,我一身家當都成你的了。"

他看著窗外的霜雪,又喃喃自語道:“或許也正該如此。”

卡奧斯正在外面和西耶那道歉,他語氣低落,直言父親的失蹤和隨時會被超畸體精神操控的事實讓他心力交瘁。蔣梟懶得攪合他們的人際關係,替安隅和秦知律盛了面端進來。

秦知律起身道:“我出去吃。”

蔣梟目露驚訝,又看向安隅,"您也要一起嗎?"

安隅搖頭,獨自坐在裡屋的牆角捧著碗吃面。蔣梟給他盛得很滿,埋頭喝湯時,面湯上淺淺地映著他的金眸。身邊人都說他比剛來尖塔時眼神變了許多,可此刻那雙眼睛好像還和當年在貧民窟時沒什麼兩樣,淩秋說,美麗而無神,仿佛自出生起就忘記了很多東西。

安隅忽然心裡一顫。

霜雪從旁邊的小窗格中吹進來,落進面碗,他沒來由地忽然想起《眠於深淵》最後幾句。

“他忘記自己的龐大,赴死而重演。深淵以此,聲聲呼喚,喚他蘇醒。與他們重新交彙。"

安隅無意識地呢喃出聲,一道黑影忽然籠在面湯上,他抬頭望向窗外——一隻烏鴉站在窗格上,烏黑的背羽壓滿了霜,就連眼瞼都被壓得幾乎睜不開,隻從一條縫中用那雙精明又昏朽的鴉眼瞪著他。

安隅測了它的基因熵。這隻是一隻尋常的快凍死的鳥。於是他把它捉了進來,用筷子隨意挑兩根

面條放在它面前。

烏鴉不肯吃,隻是站在地上瞪著安隅。安隅也不再理睬,疲倦地縮進牆角閉上了眼。

不久前那次死亡的記憶揮之不去,反複消耗著他的精神——空曠的活動室裡,高大的獵人身影從雕柱上欺身而下,明晃晃的利斧迎頭直劈,冷刃切開頭皮、剁碎顱骨……而他在瀕死那刻湧出激憤,想要奪斧反殺的執念也在回憶的衝刷中愈發鮮明。

反複回憶中,對死亡的後怕逐漸淡去,但那種遭到殺戮的屈辱卻在記憶中愈發強烈。安隅倏然睜開眼。

“赴死而重演。”他盯著烏鴉低聲道:“也許時間倒流和當初的空間折疊一樣,在我完全掌握之前,它隻能被動觸發。觸發條件是瀕死,或者,是既定死亡。"

他喃喃地對著烏鴉說話,烏鴉毫無回應,反而有些嘲諷和悲憫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瘋子。

安隅沉歎一聲,又把頭埋回臂彎。這是一個無法通過反複訓練來獲取的能力。一旦賭錯,萬劫不複。

沒吃完的半碗面湯逐漸凝固,面香味淡了,隻有耳邊風雪聲意發喧囂…

安隅獨自離開了安全屋。

外面一片漆黑,他罩上兜帽,讓自己隱匿在風雪中,一路低頭疾行。餘光裡,街道上零散地出現了一些99區居民,他們笑著貼上牆柱、趴伏於地,逐漸與周圍的一切交融。99區正無聲地迅速走向混亂,從這些小的混亂反應開始,逐漸連成片、連成網……安隅行至一半回過頭,身後所有的房屋都已扭曲,和大地長到一起,而大地儘頭不再是清晰的地平線,它與天空接壤,錯亂的空間感讓人頭痛欲裂。

安隅加快腳步,安全屋離教團活動室不遠,警戒線還拉著,但秦知律要求駐守冰棺的軍人已經不翼而飛。那具人形冰棺散發的金色光暈在夜裡更加奪目,冰層中詭秘的紅色依舊在靜謐流淌,看起來比白天更豐沛濃鬱了。

那代表99區的混亂在加劇,或許,這個世界的混亂在加劇。

觸碰冰棺者,會被吞噬。

直視冰棺者,血崩而亡。

這具冰棺如同一位不容探討的古神,但又似乎隻是當年神秘降臨時遺留下的一個符號。

安隅深吸一口氣,伸手試探著觸碰上去——意外地,手指碰到冰層,卻沒感到任何疼痛,他徑直將手伸了進去,融到冰層內部,觸碰到那些流竄的紅色。

紅色暗流頓時爆裂般向兩邊退開。

安隅忽然想起53區那些被爆體的畸種——也許秦知律是對的,他確實克製混亂,不僅是生物畸種,他克製一切混亂。越是混亂度高的東西,對他就越敏感和恐懼。

他回過神來,紅色暗流還在湧動,像要從冰層裡逃竄而出。人形冰棺的金色光暈忽然開始流轉,沿著輪廓,好似遵循某種嚴密而規整的軌跡,將紅色暗流牢牢地封鎖其中。

這個畫面很熟悉,安隅覺得一定在哪見過。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流轉的光暈,光暈打著小小的圈流轉,轉過一圈後向下,再轉下一圈,就像沿著傳送帶上的齒輪。

齒輪。

呼嘯的風雪和大地震感猛地把意識拉回,安隅一下子睜大眼,房間裡隻有他自己,但霜雪幾乎已經要把這間屋子鋪滿了,隻在他周圍留下一小片空地。剛才那隻烏鴉也已不見蹤影,地上留下一根孤零零的黑色羽毛。終端時間顯示竟然已經過去了七八個小時,現在是03:05。

竟然是夢嗎。他明明很少做夢,也已經很久沒像剛才這樣無知無覺地沉睡過去了。

轟隆巨響!

外面巨大的氣浪把堵住門的霜雪破開,但緊接著,源源不斷的霜雪從小窗格外瘋狂湧入,瞬間又將門堵住。不過轉眼間,這屋子已經被冰霜塞滿,重重霜雪將安隅困在方寸間,舉步維艱。

安隅忽然明白了過來,立即接通隊內語音,“長官?”

頻道通了,但秦知律沒有回應,耳機裡充滿嘈雜,呼嘯的風號、燃燒的劈啪聲、詭秘難以言喻的吞噬融聚聲交織在一起,其中依稀還有一道粗重的喘息。

安隅金眸凝縮, “蔣梟!”

漫長的幾秒種後,蔣梟終於喘息著回道:“在……是卡奧斯,西耶那已經被吞了,您不要出來,您……"

"把門打開!"安隅喝道。

蔣梟喘著粗氣,"破不開的,我試過了,霜雪太大了,他存心把您隔離開……"

安隅接通了外面的作戰記錄儀,畫面劇烈顛簸,屋外已經沒有街道可言,漫天的冰霜和房屋擠壓凝聚在一起,數不清的人類肢體和眼球混雜其中,空中呼嘯的冰霜還在源源不斷地加入反應,那座反應堆如同一座斑斕凝固的龍卷風,矗立在天地之間,並沿著大地緩緩向外蔓延。

蔣梟表達了北極柳的基因,將根深紮地下,才勉強不被霜雪卷走,然而他紮根的大地也已經開始龜裂,向反應中心融聚……

安隅用隊長權限獲取了蔣梟記錄儀的操縱權,讓那枚機械球避開風浪的吸引,繞著反應中心瘋狂尋找,終於找到了秦知律。

秦知律此刻就站在和蔣梟相反的反應堆的另一邊,他腳下的地面已經融聚到反應堆裡去,就連他的腳好像也已經長在了那塊地面上。那座斑斕詭譎的旋渦有如一隻巨大的猛獸,已經在他面前張開血盆大口,但他卻一動不動,也不曾表達任何基因,隻是以人類之軀喜立於地面,仰頭凝視著反應堆。

記錄儀向上旋轉,在已經滔天的反應堆中心,安隅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是西耶那,那雙眼中溢滿淚水,再向上,則是一雙巨大而瘋狂的紅眸——卡奧斯的眼神已經不像他了,或者說,他終於褪去了偽裝。

蔣梟在頻道裡氣喘道:“不知道卡奧斯和西耶那說了什麼,我在睡夢中被吵醒時,西耶那已經用自己感染了卡奧斯,律出手晚了一步,混亂反應即刻開始,西耶那主動沒入了反應中,可她沒能像預料般那樣控製反應,現在反應中心仍然是卡奧斯……"

秦知律打斷了他,“因為她還不夠強大,不夠堅定。”

他的聲音在怒號的風雪中沉穩如舊,鏡頭裡,西耶那眼中滴出幾顆淚,猩紅如血,從高空墜落,但很快就重新融回了反應旋渦中。

“他是怎麼騙你的……”秦知律低語道:"聲稱擔心自己被超畸體控製畸變,讓你先感染他?"

西耶那已經不會回答,那雙英氣的眸在混亂反應中狂暴地掙紮,但轉瞬便被旋渦吞沒,消失在一簇簇斑斕難辨的物質中,再不可尋。

蔣梟絕望道:“不管她為什麼讓卡奧斯獲取了基因,律,我們先撤退吧!讓主城發送熱武器來,徹底把這裡蕩平!"

“蕩不平的。”秦知律站在風暴面前,抬頭錯目不眨地直視高空中卡奧斯的眼睛,如同凝視風暴中心。

"如果熱武器真能解決問題,95區的遺禍就不會深埋地下,又爬到99區來。"他停頓片刻,說道:“或許解決災厄的唯一方法,就是讓它回歸源頭,而災厄之源終將選擇自我滅亡。”

他說著便向前走了一步,看著那雙高空中愈發龐大而瘋狂的紅眸,“你覺得,我們誰能奪得反應中心?"@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安隅喊道:“長官!”

秦知律腳步頓了下,他於風暴近前回首,看向那個安然無恙的小木屋。

“蔣梟,到達你的臨界氣溫了。"秦知律交代道:“我會讓熱寂的到來儘量遠離這裡,但你最好儘快帶他離開。"

蔣梟雙目眥裂,“律!”

"安隅。"

秦知律抬頭仰視著那顆記錄儀,屏幕上,那雙黑眸如常寧靜,像永遠沒有情緒的深海。

“很遺憾我來不及再教會你更多東西。”他低語道:“如果沒有監管長官會讓你失去安全感的話,就離開尖塔吧。彆忘了,最初你留在主城,隻是為了那間小面包店。”

淩秋終其一生沒來得及教會安隅的——面包,慈悲,勇氣與愛,他本以為他可以。但,他終歸是不配擁有那些。

“長官!”安隅心神震顫,"您說過沒有把握!"“但這是我必須去賭的一線生機。"秦知律頓了下,"用我的命,賭秩序的一線生機。”

話音未落,轟隆巨響,狂浪的氣流從安全屋噴薄而出,牆壁的鋼筋和石塊破碎炸裂,混著大片的冰霜渣滓,在空中紛揚落下。

高頻的空間折疊與撕扯不僅破開了這座房屋,也讓安隅渾身被流石擦破,衣服的破口被風撕扯著,露出下面鮮血淋漓的皮肉,他一頭白發拍打在面頰的血漬上,露出白發下澄亮的金眸,在風雪黑暗之中亮得攝人心魄。

安隅的意識中仿佛有山呼海嘯,但他分辨不出那是什麼,他視野裡已經尋不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反而是那滔天鑄地的反應旋渦變得更加龐大,他抬頭凝視反應堆,金眸中仿佛回放著那道身影步步走入的畫面。

"長官……"

秦知律沒於混亂,可旋渦中心高高倨立的,仍是卡奧斯瘋狂的紅眸。

卡奧斯的聲音和從前沒有太大差彆,聽起來甚至仍然是怯怯的。

“我父親才是懦夫,神秘將力量的種子埋藏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卻愚蠢地替人類做無謂的抵抗。聰明的家夥都能看出混亂才是世界終局,正如這位黑塔大人選擇融入,雖然他本意並非如此,但就結果而言,他也做出了聰明的選擇。"

安隅視線掃過反應堆,仍然沒有尋找到秦知律的眼睛。

但恍惚之中,他卻覺得自己正被長官注視著——雖然秦知律走入混亂反應之後看起來無事發生,但他卻覺得這整一個混亂反應物都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著變化。

他終於將目光施舍給那雙瘋狂的紅眸,“是你殺了狄斯夫上校。”

“子承父業。上天給他的機會他不要,自然由我來傳承。”

安隅不吭一聲,他凝視著高空中那雙瘋狂而醜陋的眼睛,向前一步。

反應堆的邊緣迅速後縮,卡奧斯厲聲叫道:“不要過來——你很聰明,你知道你靠近會發生什麼,是嗎?但我要警告你,一旦這些混亂反應被你消融,反應堆中一切暫存的生命也將消散殆儘。任由混亂反應發展,我們可以離開99區,向全世界蔓延,這裡面強大的生命就會得到保留。"

"是嗎。"

安隅低語道:"但我以為,長官不想那樣活著。"

“他沒有搶奪到混亂反應的主導權,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以為他是我們一切混亂的源頭。"卡奧斯笑道:“但無論如何,秦知律賭輸了,他的死亡並不會終止混亂反應,而他若是存活,也將作為災厄存在。"

“他沒輸。"安隅說,他頓了頓,重複道:“還沒有。”

一根根枝蔓正從他身後悄無聲息地蔓延過來,攀著他的腿向上,纏上腰,他垂眸看著那些枝蔓,罌粟枝上生長出一根根刺,紮入他的皮肉,源源不斷的罌粟花種就在他的皮膚上湧動。

終端顯示,蔣梟的精神力和生存值已經很久沒有變動了。

"終於等到你的主場了。"安隅輕聲道。

蔣梟哽咽道:“我帶您離開這裡。”

"不。我隻給予你保護我性命的權力,並沒有許可你左右我的行動。"

安隅說著倏然抬眸,金眸雪亮,好似凝視著高空中的那雙紅眸,但他眼中卻沒有卡奧斯,而是透過那雙眼睛凝視著這座凝天聚地的混亂旋渦。在秦知律步入後,雖然到處都不見那人的痕跡,但他卻覺得這整一個反應物都好似有了某種生命感。

"你一直想要做我的輔助,為此疊了一重又一重的畸變,把自己搞成一個不倫不類的家夥。"安隅輕輕扶了下耳機,"所以我相信你。無論我離死地多近,拉住我,彆鬆手。"

蔣梟怔住,"安隅……"

“記住,如果時間能夠倒流,阻止西耶那感染卡奧斯。該進入反應核心的不是她,也不是長官,

是我。"

安隅眸光極盛,讓周遭的霜雪瞬間暗淡,他視線忽然落在自己的衣衫上,一根烏黑的羽毛正從下擺飄落,是那隻烏鴉留下的。

也許那不是一片羽毛,而是一縷認知。那縷認知讓他做了那個夢。

安隅仿佛在瞬息間猜到了烏鴉的身份,但又匪夷所思。他已經沒有時間思考太多,他站在漩渦面前仰起頭,高大的反應旋渦讓他的身體看起來格外微小,一身破敗的白罩衫幾乎要碎裂在霜雪中,最刺目的隻有那對愈發雪亮的金眸,還有那雙漆黑的手套。

卡奧斯眸中忽然有些不解,低語道:"怎麼回事……"

反應旋渦正在緩緩盤旋,但大地卻並沒有繼續向它融彙,它仿佛隻是在自體旋轉,帶著漩渦中已經深攪其中的一切生命與非生命,緩緩向上盤旋,就連卡奧斯的眼睛都隨之轉了一圈。

"怎麼……”他還沒說完,眸光忽然犀利,震驚地看向安隅,“你要乾什麼!"

子彈上膛聲打斷了咆哮的風。熟悉的冷硬槍管抵上額頭,皮手套摩挲著扳機,隻是手套裡的那隻手不再是那個高岸冷硬的人。

世界歸於死寂,隻剩下安隅自己的呼吸聲,伴隨著胸腔裡的心跳,一下一下,深且重。他渾身顫抖,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仿佛要壓碎胸廓,那雙金眸死死凝視著面前高岸的反應堆,許久,胸腔才漸漸平複了下來。

頻道裡,蔣梟喊道:"安隅你要乾什麼?你——"

"您拿生命去賭秩序的一線生機,那我來賭您的一線生機。"安隅低語道,雖然秦知律已經聽不見頻道裡的聲音了。

99區隻透露給他一星光亮,卻沒留下摸索和學習的機會。但是,賭上最後一線生機的人不會輸,但願淩秋這次也沒有說錯。

他用另一隻手摸出口袋裡的終端,戳了戳屏幕上的小章魚人。

與外界的網絡斷聯後,小章魚人就進入了簡單反應模式,被安隅戳了幾下也隻是程序化地發了一句“有事嗎”過來。

安隅將終端捧到唇邊,輕輕吻了它身下蜷曲的觸手。"沒事,當一次長官的替代品,回去後我們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自然而然地,順應了心裡的想法。

而後,右手將槍管更用力地抵在額頭上。冷硬的槍口卡著皮膚,灼燒般的痛,呼吸間,他錯覺般地已經感受到了子彈的觸碰。

“他忘記自己的龐大,赴死而重演。”安隅呢喃道:“重要的不是死亡,而是赴死。”

"勇者赴死。"

轟然槍響,讓盤旋著的反應旋渦驟然停止。

99區的風雪瞬間止歇,霜雪凝在空中,飛舞的雪片停留在卷曲的弧度。卡奧斯眸中瘋狂的神色在刹那間凝固,蔣梟的呼喚、緊緊束縛在安隅四肢上的刺痛紛紛遠去。

扣動扳機時,安隅腦海裡最後一個想法竟然是:原來沒有那麼困難。

長官曾握著他的手,在他耳邊鼓勵他、引導他嘗試了無數次。對著體育館裡的固定靶,對著畸潮中心,對著高天和遠山,對著風沙與深海,他都沒有勇氣按下的扳機,原來其實並沒有那麼沉重。

死亡不是他的結局,而隻是他的一步選擇。是神明的小把戲。

子彈穿梭過大腦,穿梭過意識,無儘的呢喃絮語在神經中呼嘯唱誦,安隅瞬間被剝奪了全部的空氣,肺被壓癟到極致,又猛地一下被充滿。

——他一口氣吸到底,猛地坐起身。

霜雪正透過窗格源源不斷地湧入,窗外傳來撲簌簌的聲音,安隅抬頭看過去,剛好看見那隻烏鴉飛走遠去的背影。

終端顯示時間——23:48。

安全屋裡還有沒完全消散的面香味,秦知律就在他半臂之外坐著,背抵牆沉睡。

安隅正要動,秦知律忽然抬起了頭,那雙黑眸中波動著驚懼與心痛,胸口劇烈起伏,仿佛是昔日應激的安隅。

安隅從未在長官眼中看到這些劇烈的情緒,他還來不及開口,秦知律猛地朝他看過來,起身快步來到他面前,—把攥住他腰間的配槍,扯出收回自己槍套。

“長官.……"

大手攏住安隅的後腦,十指穿插在他發間,猛地將他整個人從地上拉起,背狠狠撞在牆上,火灼火燎地痛。

“長"

“閉嘴。”秦知律聲線顫抖。

那雙黑眸死寂而瘋狂,他凝視著安隅,胸口深重地起伏著。幾個喘息後,秦知律倏然用唇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