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X市最近上了好幾次熱搜，因為底下平安縣鬨出了一樁大事，算是醜聞消息，事發當天夜裡就上了直播平台的熱搜，天沒亮，市裡領導先注意到，讓控一控。

結果自然是沒控住。

這消息哪哪都戳熱點。先是冥婚新娘顏值高，這個吸睛，加上鬼啊冥婚獵奇點，各大網站新聞都用那張直播視頻截圖做封面，一下子火的不得了。

小道消息傳的沸沸揚揚，還有人借著圖片編故事，各種稀奇古怪離奇的事，傳的沒眼了。

再是此事跟有錢人扯著關係。

活人冥婚啊。

第二天熱度更甚，小領導壓不住，大領導知道了，吩咐了下去趕緊查，查完通報，實事求是，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意思甭管什麼王家富豪，還是當地首富，都沒用。

平安縣第一次遇到這樣大的新聞，上了全國熱搜，警方很是認真，挨個調查當晚參與冥婚的賓客口供，錄了厚厚一份，可看完，都傻了眼，不能就這麼上報，但要是遮遮掩掩，還以為他們收了好處胡亂寫的。

上報吧，看上面怎麼出通告。

“有鬼？”

“池星諾的鬼出來了？”

快百來份的口供，無一例外都是說有鬼，且口供都能對上，百來人能串供？領導是不信，“不能這麼說，把調查事實整理下出通告，鬼啊這些的無稽之談不用說。”

第三天時，警方出了份通告。活人冥婚確有此事。將案件原原本本放了出來，八月二十九日時，早上十點四十五分，池星諾溺水送往第三醫院搶救，而後昏迷不醒……

自然刨去了池星諾托夢叫魂這一環節。

九月四號下午四點，池星諾父親池某與繼母王某某，通過王某某大哥王某聯係，以十八萬八的金額，加一輛小轎車，將池星諾賣給王家。九月五日，夜晚十點三十分，在王家大院舉辦的冥婚。

通告沒提鬼，隻將案件時間擺了出來。

關心此事的網友們嘩然。

【臥槽這對夫妻太狠了，人還沒死，就把兒子賣了冥婚。】

也有人說池星諾是挺可憐的，但父母也是情有可原，孩子昏迷不醒當一輩子植物人，家裡情況不好，動了歪心思換錢，也能理解。

【？？？】

【什麼迷惑發言。】

【理解個屁，池星諾昏迷不醒還沒到七天，又不是做了好幾年的植物人，夫妻倆這就受不了把兒子當死人賣了，聽說冥婚辦完第二天還要下葬，怎麼下葬？活活把池星諾燒死。】

【我聽說這個後媽家裡挺有錢的，他爸池傑還是學校老師，根本不存在因為窮賣孩子，就算再窮，可人沒死這就是故意殺人。】

【這對夫妻就是心狠手辣，就是歹毒，不接受反駁。】

事情非但沒因通告停息，反倒熱火澆油更熱了。很多小道消息出來，什麼我是XX學校的學生，就是池傑教的，池老師不窮的，經常給他小兒子買玩具禮物。

還有小區鄰居說，池傑是偽君子，王素萍也不是好的，特彆刻薄，小諾十四五開始抽條長個子，就沒見過王素萍給小諾吃肉吃鈣片補一補，孩子個頭都有一米八了，瘦的呀，反倒是親生的，胖的跟個小豬一樣。

但也有人說，池傑是鳳凰男，帶著兒子，跟王素萍沒血緣關係，吃住都是王家的，王素萍這麼做想想也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就是把活人當死人賣了，那這後媽可真是善心啊。】

【看到沒，做什麼彆當後媽，彆扶貧，現在全網罵王素萍，我也不是說王素萍好，就是覺得不公平。】

【emmm大家罵池傑的你是真看不到，不說對池星諾多好，彆欺負刻薄就好了這很難嗎，再說夫妻倆婚後，池傑也有工資的，反倒王素萍後來不上班了。】

【不想聽你們吵池傑爛還是王素萍更爛，這倆都是爛人，沒有爭議的就是池星諾最可憐。】

【池星諾考上了一本大學，本來有光明的未來。】

【什麼本來，現在也有，這對爹媽趕緊去死。】

【不管怎麼說，池傑到底是親爹，人家王家也養了池星諾這麼多年，要我看，這事就算了，反正池星諾也沒死，做人不能忘恩負義，人家王素萍跟他沒血緣關係，白白養他，現在還要攤上事，挺可憐的。】

網友與此人大辯三百回合。

第五天，X市下來的新聞台記者到了醫院，終於見到了池星諾。

池星諾早上洗漱過，換了乾淨的病服，記者到的時候，在傍晚，他在吃粥，來人是一男一女，男的舉著攝像機，女記者拿著話筒。

“你好池星諾，我們是X台新聞頻道的……”

簡單的寒暄完。池星諾發現，女記者看到他第一眼時，就流露出同情來，對他說話聲音也放柔和了。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網上的通告，小淩姐都跟他說了，後來看他無聊還借給他手機玩，池星諾其實看了些網上不好的評論，小淩姐瞥了眼，忙說：“其實那些說你不好的都是少數，都是杠精，非得跟大家唱反調，才顯得他們與眾不同，彆往心裡去。”

池星諾嗯了聲。

他曾經也被這種思想裹挾，現在，他不欠王家半分。但池星諾經過這件事發現，有時候恰到好處的示弱，能活的更好。

以前少年時，被王素萍兩句話激的不吃肉，長身高時，夜裡腿疼醒來睡不著。這種小事情很多的，最後結果都是他吃悶虧。

女記者叫王敏，第一眼看到池星諾被驚豔了下，網上流傳火爆的那張截圖，她看到過，很豔麗漂亮的鬼新娘形象——網友是這麼說的。

後來知道這位‘鬼新娘’是男孩，還有些詫異，網友分析說鬼新娘圖片能爆火，是因為氛圍烘托，還有這妝化的太濃了等等，除掉這些濾鏡，現實裡池星諾可能就普通男孩吧。

哪裡會比明星好看，素人和明星還是有壁。

這是有網友拿池星諾拉踩人家喜歡的明星，後來粉絲開始反駁。王敏不清楚這些，但掃完評論，覺得也是。

現在池星諾就坐在病床上，傍晚的餘暉很柔和，透過窗戶照在池星諾的側臉，池星諾頭發有些長了，皮膚很白，沒營養的白，發絲在光影下，有些發黃。

穿著簡單的病號服，在池星諾身上顯得特彆寬大。

有種消瘦羸弱的感覺。

王敏一下子被擊中了心臟，覺得這小孩怪可憐的，也很乖，模樣是真的漂亮，乾乾淨淨的清爽，她做完介紹，池星諾笑了下，說我知道，小淩姐告訴我了。

她不自覺的放緩了聲音，開始了采訪。

“那天，爸爸說臨時要出門，讓我看弟弟寫作業，他暑假作業還沒寫完，快開學了嘛，我還沒訂車票，在家多留幾天幫忙照看弟弟。”

“十點多的時候，弟弟要出去，我問乾什麼去，他要去公園玩，公園是有河的，他喜歡遊泳，我猜到他可能要下河。”

王敏說：“我沒記錯的話，你弟弟今年十一歲？小孩子下河是很危險的。”

“我也沒辦法，他不會聽我的話，沒辦法我就跟著一起過去。”池星諾開始講那天的事情，“小龍沒去公園，往河邊去了，我喊了幾次不讓他下去，他說：‘池星諾你囉裡吧唧的好煩，我又沒讓你跟過來’、‘你再話多，我跟我媽說你故意帶我來這兒玩，讓她罵你’。”

王敏聽到這兒皺了下眉，但是沒打斷，她看少年陷入回憶中。

“姐姐，我是後來才過來的，花家裡的錢，照顧照顧弟弟很應該和正常。”池星諾露出尷尬來，“所以小龍下河裡玩，我想著看緊一些，彆出事。”

“沒想到小龍進的太深了，那時候河邊沒人，我喊不來人，就趕緊下去救小龍，小龍可能太害怕了，他緊緊的扒著我往上浮，踩著我的肩膀……”

王敏聽明白前因後果了，問然後呢？而後想起來，說：“你溺水被路人救了，應該是昏迷了，可能不知道之後發生的事情了。”

池星諾垂著眸，流露出一絲絲的難過來。

“姐姐，我那時候能聽到大家說話。”

“什麼？”

池星諾抬起頭，眼眶有些泛紅，說：“就是從醫院回去，其實我聽得到大家在說什麼，我記得小淩姐的聲音，我第一次住院的時候，小淩姐和護士長照顧我給我換藥的。”

小淩愣了下，反應過來，“難過你醒來說認識我。”

記者王敏想的更多，深入問：“你的意思是，在你昏迷中，外界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也不是全聽到，聽得一段段的，我還以為在做夢。”

王敏看到池星諾低落的樣子，大概猜到了，她不想揭池星諾傷疤，但這是新聞的熱點，不由聲音柔和，循循漸進的問一些問題。

她看得出池星諾不太想說了，但最後還是說了，末了還跟她說：“……其實、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說，要是我真的死了，他們想拿我換錢，我願意的，我本來就花了大家的錢。”

“你不要這麼想。”王敏眼眶也紅了，這傻孩子現在還替那對夫妻想，但她也不是沒見過這種情況，設身處地，池星諾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被後媽刻薄刁難，被親生父親不當回事，弟弟欺負，自卑又缺愛，當即說：“這跟你沒有關係，他生下你，就要負責人。”

“而且冥婚是不對的。”

……

從病房出去，天已經黑全了。王敏和同事兩人都是不好受，同事說：“這什麼事啊，我家孩子要是跟池星諾一樣，我都樂開了花，從小沒咋送補習班，還能考個一本大學，又懂事知道好歹，還帶弟弟，你說這兩口子真不是人。”

“池星諾一米八的身高，剛才我看，全是骨頭，護士小淩說池星諾不吃肉，說肉貴，不讓她破費，這種觀念，要不是家裡天天說，他能這麼想？”

“小孩長個子，肉蛋奶不能缺，唉。”

“池星諾還不要社會捐款，很有自尊擔當的一個男孩，以後前途光明。”王敏道。

兩人在平安縣還住了一晚，第二天去小區采訪了鄰居，本來還想采訪王素萍的娘家，至於池安龍——王敏雖然很討厭這個小孩，但對方是未成年，還是要保護的，隻希望經此事，對方能懂事一些。

一直到中午，王敏和同事要回市裡前還去看了看池星諾，兩人給池星諾留了一筆錢，錢不多，讓護士小淩轉交給池星諾的，特意叮囑：“彆跟他說，也不用他還回來，希望他好好讀書，祝他重獲新生，一路坦途。”

當天夜裡市台新聞報道就出現了‘冥婚男孩’的新聞。

鏡頭裡的池星諾很瘦，病服在他身上顯得格外寬鬆，人很白皙，在鏡頭裡有幾分靦腆來，跟‘冥婚嫁娘’的豔麗妝容截然不同，但一眼能看出就是他本人。

人五官俊俏清秀，帶著幾分男生女相的漂亮。

起初大家都是好奇看池星諾容貌的，但聽著池星諾采訪，慢慢的火就上來了，是邊看新聞，邊拿手機上網。

【有人看X市新聞台的冥婚男孩專訪嗎？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池星諾真的好可憐，他還替賣了他的狗男女說話！】

【正在看，好心酸啊，但我能理解池星諾，我小時候是留守兒童，爸媽後來才把我接到城市裡的，我有個妹妹，她從小跟在爸媽身邊，我就得被放在老家農村，剛過去時，我也很害怕敏感，更彆提池星諾還沒有親生媽媽，日子肯定更難。】

【啊啊啊啊啊我好火大啊，我就說池星諾瘦的可憐，原來是後媽不給吃肉！！！】

鏡頭裡，雖然是池星諾自己說不愛吃肉，粥就很好了。可下一秒采訪鄰居時，鄰居嬸子說：“小諾可憐啊，我記得十四五長個子那會，單薄的跟個電線杆一樣，我說王素萍你給孩子補補，長個子呢，王素萍說池星諾不愛吃肉，不是她不給吃，原來咋回事，是王素萍當著小諾面說吃吃吃，一口肉饞的，全進你碗裡了，你媽沒教過你啊。”

“池星諾親媽沒了，你說王素萍當孩子面這麼說話，池星諾還有臉再吃？”

“後來王素萍逢人就說池星諾難伺候不愛吃肉挑食，咱們都是大人，三言兩語戳娃娃心窩子，誰還敢吃一口？對不對。”

“你說小諾救他弟弟？這事大家都知道，誰不知道池安龍調皮愛下河玩水，池星諾哪裡敢動他那弟弟一根手指頭，小諾救了人，你說王素萍兩口子不謝謝孩子就算了，還倒打一耙，說池星諾哄弟弟下河玩，這誰信啊。”

“我在這兒住了這麼多年，看倆孩子長大的，池安龍懂事後就沒叫過池星諾哥。”

網友則是注意到，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點。

【池星諾親爸賣他的時候，池星諾聽見了！！！md被親生父親賣了，還沒死呢，池星諾得多傷心痛苦啊，他說他以為在做夢。】

【我也注意到這裡了，在醫院的時候夫妻倆就說好了，非要給池星諾辦出院手續，護士後來不是也說，聽見夫妻倆商量冥婚這事，所以實習護士後來才去看看情況的。】

【池星諾真的聽見了，好難過。】

【我說句難聽的，就難過這一時，池星諾認清了現實，這種毒爸，早早認清早早好，省的還想那點什麼血緣親情，被親情綁架，大家也看到了，以後池傑好了，要是想池星諾給他養老，誰都彆說什麼‘好歹是你親爸’這種屁話，池傑賣兒子這會就斷乾淨了。】

【也是，對著呢。】

此事網上討論了許久，罵了許久。現實裡池星諾要出院了，他要回去收拾行李，然後上學，上學之前還有兩件事要辦。

自然不是池傑和王素萍的病情，這倆人有王家操心。不過這會王家因為王猛進局子，都忙的焦頭爛額，還有王家父母求到池星諾這兒，讓池星諾不再追究。

後得知這是刑事案件，池星諾不追究，上頭也要嚴查嚴辦的，誰都不頂事，王家父母對池星諾破口大罵，說池星諾害人精恩將仇報，被醫院護士攔住了，叫了保安驅趕出去。

這事小視頻還在網上流傳，又引得網友罵老不死的。

池星諾手裡有五千塊錢，小淩姐拿給他時，說是兩位記者留下的。但他拿著錢，看到小淩姐還有護士、大夫們的期望，知道這錢肯定還有大家的一份。

“謝謝，我會好好生活的。”

池星諾心裡暖暖的。

出院時，遇到了熟悉的病人，池星諾沒反應過來，還是對方叫他：“漂亮哥哥！”

“媽媽，就是漂亮哥哥救得我。”

池星諾看著小女孩，想起來了，是黑貓和玲玲。他看對方媽媽在，隻笑了笑，當不認識說：“我要出院了，祝你早早痊愈，拜拜。”

他走後，還聽到玲玲跟媽媽說：“真的是哥哥，哥哥救了我。”

“好，媽媽信你，那你也要聽漂亮哥哥的話，咱們好好治療，早早出院。”

……

池星諾回去收拾了為數不多的行李，帶了證件去派出所遷戶口，因為王家人恨他，不讓他進去多住，還是樓下鄰居收留他。

遷戶口還要時間。池星諾趁這兩天，買了紙和棉花，他沒在樓下鄰居家做寒衣，而是在紙紮鋪子借了老板地方，親自裁剪。

“喲，你這小夥子看著年輕，還會做寒衣。”

“老手藝了，跟誰學的？”

池星諾將棉花放進去，鋪平，說：“我爺爺是做這行的，疊元寶做紙紮，我從小看著，會一些，不過生疏了。”

確實生疏，他做了兩件，才‘好看’起來。

當晚，池星諾在路口，叫了鄰居奶奶的名字，將一件件寒衣燒了起來，還有元寶、紙錢，一並燒了。

老太太沒在陽間，突然好端端的身上一件厚衣，手邊又多了幾件，還有元寶紙錢，一愣，“這衣裳好啊，厚實的，誰給我燒的？”

肯定不是兒子兒媳，他們隻會買現成的。

“謝謝林奶奶，我現在好了。”池星諾燒完最後一件，順路去了寵物診所。

店裡沒人，前台正誘哄說：“黑大人，繞我撓撓我給你開罐罐。”

黑貓翻了個肚皮。

前台妹妹高興了，嘿嘿笑去擼。

黑大人就是之前鬼送來的黑貓，上傳視頻後，他們診所還小小火了一把，黑大人也出名了，現在傷好的七七八八，店裡醫生老板說乾脆留下來鎮宅。

老板哪裡敢丟，這可是鬼送來的！

池星諾：……

他悄咪咪打聽完，知道小黑沒事，還當了招財鎮店貓後，便安心了。

“黑大人之前都好高冷，沒想到還挺喜歡你的。”前台看黑大人主動蹭客人，語氣裡帶著羨慕說。

池星諾蹲下摸了摸小黑腦袋，笑說：“可能我倆比較有緣。”

沒一會來客人了，前台去招呼。池星諾跟小黑玩了會，小黑喵喵叫，池星諾說：“我要走了，以後可能不會回來，你好好賣萌，榮華富貴十五年。”

小黑喵叫，拿尾巴蹭了蹭。

池星諾離開前，留了錢在小黑身下。

之後過了兩天，池星諾帶走了戶口本和身份證，拎著行李，踏上了去大學城市的硬臥，臨走前，池星諾跟派出所人說：“那天溺水，河裡有什麼東西拉著我的腿，這種事情我怕大家不信，就沒說……”

是沒有鬼，但——

派出所人員還是下河去看看，結果沒想到真發現了一具沉屍，裝屍體的袋子裡放了很多石頭，應該是從上流衝下來的。

這世上難不成真的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