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明飛快拿水桶和抹布一路洗掉從門口到巷口的血跡, 盧素晴則緊張地提著燈一邊給他照明一邊望風,好在這巷子偏僻,來往的人不多。返回時一個從紅綢門子裡出來的醉鬼把盧素晴當作行院煙花調笑了幾句, 盧素晴般嗔半怒地應付了幾句,沒有引起懷疑。
等他們回到酒館關上門,紀禾清已經將宋安拖到左邊廂房的通鋪上。
這通鋪是酒館給留夜的客人備下的,但因為酒館開得不算久,留夜過的客人沒幾個,因此東西都很新淨,盧素晴端著傷藥走進去,就聽紀禾清對著宋安道:“可惜了這屋子,都給糟蹋了。”
盧素晴看了眼身上又是血又是泥的男人, 再看看被弄臟的鋪蓋, 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貴人,現在怎麼辦?要去請大夫嗎?”
紀禾清搖頭, “不必, 我自己就能解決。”說著接過她手裡的傷藥繃帶, 然後一把扯開宋安的衣裳。
宋安是被當胸穿了一劍,他運氣好劍鋒沒對準心臟,要不然早就已經一命嗚呼, 他呼吸微弱, 身上的衣裳早就被血浸透跟傷口黏在了一起, 此時被紀禾清毫不留情地一撕,傷口又被撕裂,鮮血複又湧了出來,痛得他身子哆嗦了一下, 脊背像個蝦子一樣拱起。
盧素晴到底沒有見過血,見到這一幕,頗有些不忍心,身子不由縮了縮,卻聽紀禾清道:“這個人是天命盟的二當家,手底下有不止幾十條人命。”
天命盟的二當家!
盧素晴先是一驚,然後眼中又是一陣厭惡,對他再沒了一點同情。
紀禾清見他這麼痛都沒掙紮,扒開他的眼皮看了看,確定這人是徹底昏迷過去,才對盧素晴道:“日後朝廷要鏟除天命盟,少不了從他這裡套消息,你和了明要跟他打好關係。”
盧素晴聞言,立即收起眼中厭惡,回道:“好。”
紀禾清回頭看了她一眼,提點了她一句,“不必太緊張,你是盧廷的女兒,隻要你不做多餘的事,他不會隨便懷疑你。”
一邊說話,她一邊快速給宋安包紮傷口上藥,還讓盧素晴去找醫館開幾劑培元固本調理身體的藥物。
宋安傷得這麼重,短時間內是彆想下床了。
都遇到趙嵐瑧了,居然還能逃出來一命跑到這裡,運氣也太好了。心中呢喃,紀禾清神情漸漸冰冷。
遇到宋安,叫她想起來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
【嚶嚶嚶清清的表情好冷漠,看樣子好像恨不得弄死宋安啊。】
【我是新來的,這個宋安是誰啊,以前得罪過清清嗎?】
【老觀眾跟你們解釋解釋吧,清清的家鄉好幾年前遭了難,後來又被外族侵略,村子裡的人死了大半,她逃難出來,路上遇到饑荒,為了活命就跟著一群難民一起被天命盟收編了,難民嘛,隻要有飯吃,天命盟要他們造反,他們就跟著造反咯。然後清清就被選中作為臥底培養,這個宋安是當時培訓她的教官之一吧!】
【這個人每天對著清清冷嘲熱諷的,經常打壓清清,清清被寨子裡的人欺負他也不會管的,隻是把清清當工具利用。】
【感謝前方大佬答疑解惑,明白了,清清加油,搞死他!】
紀禾清不能弄死宋安。
本來雲鬆寺後,她已經決定跟天命盟撇清關係,但華清行宮的遭遇讓她決定繼續維係和天命盟的關係。天命盟在京城的暗樁都沒了,原先和周太後偷偷聯係的人肯定也沒有。她自己要做周太後跟天命盟中間的紐帶,兩邊同時套消息,就必須培養支持自己的主力。
人選她都想好了,就是了明。
了明原先隻是個小嘍囉,哪怕天命盟有心重新在京都培養暗樁,了明也不夠格做話事人,更得不到他們的信任,所以她還得給了明送幾份功勞做投名狀。
她都已經想好了,必要時讓趙嵐瑧從官員裡挑幾個紅名的人頭送給天命盟。
不過她算來算去,沒算到老天這麼眷顧她,竟然把重傷的宋安送到她面前。隻要有宋安的支持,了明就可以坐穩這個堂主的位置,替代那位死在雲鬆寺的堂主。
可是,宋安憑什麼支持她選中的人呢?
說句不好聽的,在宋安眼裡,她紀禾清隻不過是個卑微的棋子,曾經在寨子裡給他這個二當家端茶送水錘肩捏腿的下人丫鬟。當初宋安給她一口飯吃,她就應該感激涕零用一輩子去回報他,聽他差遣,為他鞍前馬後都是應該的,憑什麼跟他平起平坐談條件?
可惜的是,她已經享受過自由的滋味,享受過俯視彆人的權力,再要她對著宋安伏低做小,可不能了。
有什麼法子,讓宋安放下架子,乖乖地、主動地尋求和她合作呢?
紀禾清盯著宋安裸著的半身,漸漸出了神。
她把趙嵐瑧送她的那本書看了不下百遍,閉上眼就能倒背如流,也是開始習武之後,她才明白,人體身上有看不見的經絡和氣脈,要廢掉一個武者,很難,但要廢掉一個重傷且無力防備的武者,很簡單。
將氣勁凝聚在並攏的二指間,紀禾清毫不猶豫地點在他的氣脈上。
下一刻,宋安渾身劇烈哆嗦一下,身體痛苦得青筋暴起,甚至有一瞬掙紮著要醒來,但很快又癱軟下去……
“素晴,了明,等他醒了,你們就告訴他,是在巷子口發現他的,不是在酒館門口,也彆說我來過,就說當時有個黑衣人把他弄到巷子口去了。”
盧素晴和了明根本不知她對宋安做了什麼,但聽了這話也是立刻點頭。
***
紀禾清一身鬆快地回了宮。她回去的時候夜深露重,月華下隱約能瞧見飄飛的牛毛微雨。
“這場雨下過之後,就該越來越冷了吧!”她輕歎。
在宮門口迎她回來的費司讚答道:“是,不過今年不下雪,也不算太冷,雖說如此,貴人日後出門也要早些回來,以免染了寒氣。”
“我餓了,今天趙嵐瑧給我做了什麼?”紀禾清如今一想起他,就免不了有些愉快。
費司讚對她直呼天子名諱早已司空見慣,答道:“陛下今日回得晚了,似乎有些不適,並未下廚。”
紀禾清有些驚訝,忙道:“哪裡不適?受傷了麼?”難道宋安這麼有能耐還能傷了他?早知道剛才再給他捅一刀。
費司讚搖頭,略有些疑惑,“京都之中,誰能傷得了陛下?隻是陛下今日出去一趟,似乎染了風寒,回來便有些發熱了,太醫看過,給開了藥,如今已睡下。”
發熱?
紀禾清忽然想起便宜爹家書裡提到過趙嵐瑧十幾年前高熱一事,心裡有些不安,她也不回攜芳殿了,著急地去了天子寢宮。
高總管正守著,一見她來,片刻不敢攔,隻道:“紀貴人您可回來了,陛下不讓人近身,您快去瞧瞧他吧!”
紀禾清推門而入。
冷風跟著她一同湧入,將帷帳吹得高高揚起。她立刻把門關上,幾個大步走到床前。
趙嵐瑧一動不動躺著,身上蓋著明黃色錦被。紀禾清往他額上、脖頸摸了摸,確定發熱症狀已經退了,這才鬆口氣。
寢殿裡昏昏暗暗,沒有掌燈,隻有一隻小小的蠟燭,坐到床邊,她伸手往被子談了談,見裡頭暖烘烘塞了幾個湯婆子,心裡更放心了一些。
“好端端的,怎麼會發熱呢?不應該啊!”紀禾清呢喃低語,聲音即使在這安靜的寢殿中也微弱得像輕風。
是的,如果是她所以為的那個為所欲為的滿級玩家,確實不應該,可是從華清行宮出來以後,她已經明白趙嵐瑧隻是一個被人為推上來的工具,幕後之人,真的會好好對待一件工具麼?
以前覺得他好像無所不能,那麼厲害,做什麼都能很快上手,偏偏心地還不錯,雖然眼睛不好使,但也已經完美得叫她嫉妒,可是現在,她已經不知該怎麼形容他了。
憐惜地摸了摸他的頭發,紀禾清輕聲道:“我今天很開心,特彆開心。以前見到那些調戲我的壯漢,我都不敢大聲說話,更不敢稍微得罪他們,就算報複回去,也要拐彎抹角迂回曲折假借他人之手,還不敢叫他們發覺。可是今天,我能當面戳穿他的手掌,他嚇得連屁都不敢放一個。真痛快!”
“還有宋安,他嘴上說著誅殺暴君、安撫社稷,實際上惡心事一點兒沒少乾,整個天命盟都一樣。要不是我有作為臥底的價值,想必現在已經被他賞給某個手下,作為他收攏人心的工具了。他口中的社稷,包括那些士子文人,包括那些武夫莽漢,卻不包括老弱婦孺,也不包括我。”
“可那些人又不是生下來就該是士子武者,他們難道不是老弱婦孺一口一口喂養大的?憑什麼呢?他們的路,不是我認定的路。”
“所以我今天廢了他,以後他也跟那些他瞧不起的老弱婦孺一樣了。”
“我現在越來越厲害,可是你好像變弱了。”
說了好長的一番話,頭一次話這麼多,可是等到她說完,趙嵐瑧依舊睡得死沉。
他就這麼一動不動躺著,跟不久前的宋安一樣。
紀禾清忽然起身,拉開他的被子,伸手去解他的衣帶,解到一半,她忽然停住,去將炭盆撥了撥,讓它燒得更旺一些,才又去解他衣裳。
很快,男子精壯的身軀就被她剝粽子一樣剝了出來。
摸了摸他微微突起的腹肌,紀禾清湊近過去,但床上太暗了,她沒能看清,隻好快步去把蠟燭端了過來。
燭火對著腹部仔細照了照,紀禾清這次終於看清了,趙嵐瑧肚臍眼旁,的的確確有一塊紅色胎記,還很圓,不像胎記,倒像一個紅色的蓋章。
倒是跟便宜爹說得沒錯。看來小時候的趙嵐瑧跟現在的他的確是同一個,不存在登基時換人的可能。
確定完,她連忙要把衣裳合上免得他著涼,誰知道蠟燭沒端穩,一滴燭淚啪一聲滴落下去,正好掉在趙嵐瑧腹肌上。
這燭淚可燙了,一下把趙嵐瑧燙著了。他立刻清醒,一抬眼就對上拿著蠟燭的紀禾清。
趙嵐瑧疑惑一下,忽然發覺身上涼涼肚皮燙燙,不由低頭,表情一下僵硬。
問題來了,一覺醒來,裸身、蠟燭、滴蠟……
他慢慢抬頭,看向紀禾清的眼神中滿是震驚。
紀禾清:……
等等,這個,我可以解釋,努力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