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中翟記憶裡第一次見到趙嵐瑧是在十七年前, 那時候他才七歲,當年還是小皇子的趙嵐瑧冷冰冰生人勿近,哪怕對他這樣一個孩子也不假辭色, 生生將他給嚇哭了。第二次見到趙嵐瑧時他八歲, 趙嵐瑧越過其他年長的皇子登基為帝。
趙中翟發現趙嵐瑧變了,變得隨和親切,人人都誇他是個禮賢下士的英明君主。直到七年前, 趙嵐瑧又變了, 變成了個瘋子。
而現在,這個瘋子掐著他扣在地上, 這種淡漠冰冷的神態,叫趙中翟恍惚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十七年前, 變成了一個無助的孩子, 對大人的手段毫無反抗之力, 隻能像隻弱小動物一樣瑟瑟發抖。
這幾年趙中翟一直千方百計避開趙嵐瑧,若非離不開這天下的權力中心,他早就遠離京城了, 因此在看見趙嵐瑧毫無預兆衝進來時,趙中翟嚇得六神無主, 以為自己下一刻就要命喪當場了,畢竟這瘋子殺人何時找過理由?
然而趙嵐瑧說什麼, 他勾引人?誰?他?勾引誰?
趙中翟頭腦空白,眼睛瞪得幾乎要凸出來。
趙嵐瑧盯著他頭頂的紅名看了看, 沒想起來這是誰,拉開詳情仔細一瞧,心下立刻明悟。
【趙中翟,文親王之子文郡王, 一十四歲,京城第一美男。】
——我看中的那人,並沒有與我相差太多,他很年輕,瞧著也就一十出頭吧!
“果然是你啊!”
趙嵐瑧把趙中翟抓起來仔細看,可是無論他怎麼看,都隻能看出這是一張跟其他np差不多的建模臉,最多鼻子比其他npc更高一點點,可是怎麼看,這張臉上的表情都很假。
“真不知道她看上你哪裡了?”趙嵐瑧非常疑惑,“算了,還是殺了一了百了,隻要你不再出現就好。”
趙中翟此時終於緩過氣來,一聽這話嚇得差點魂魄離體,驚懼之下他急中生智,“皇叔!你要是殺了我,她也不會獨活的!”
趙嵐瑧眼睛微微眯起,姿態像是一隻打量獵物的豹子。
如果紀禾清此時正在這裡,那她會非常驚訝地發現,趙嵐瑧這副樣子,是她從未見過的,或者說,是從未顯露在她面前的。
此時趙中翟面對趙嵐瑧這副姿態就怕得肝膽俱顫,但為了求生,他還是立刻開始編排有利於自己的話。見趙嵐瑧依舊面色不善,但掐著自己的手越來越鬆,趙中翟一邊咳嗽得眼淚都出來了,一邊飛快思考。
能讓趙嵐瑧說出這種話的,想來隻有傳聞中盛寵的紀貴人了,而趙嵐瑧這幾年雖然瘋了,但他的本事可沒瘋,能讓他親自動手,必定是頗有把握。這麼說,那個紀貴人當真對他有意。
趙中翟一邊在心裡大罵那女人給自己惹麻煩,一邊卻又忍不住洋洋自得,趙嵐瑧再厲害又如何?他喜歡的女人還不是瞧不上他哈哈哈……也是,像趙嵐瑧這樣的瘋子,有誰會真心喜歡他呢?
聽說那位紀貴人還不到十七歲呢,正是少女懷春的時候,雖然沒見過,但想必是早就聽聞過他趙中翟的名聲,或者是她偷偷見過他,從此芳心暗許。被趙嵐瑧喜歡的女人愛慕,趙中翟竟有一種勝過了趙嵐瑧的隱秘快感。
但面上,他卻是一副祈求的姿態,“皇叔,皇叔,求您了,我和她隻是見過幾面,我對她絕沒有半點逾越,但我沒想到她情深至此,居然揚言若我死了她也要隨我而去……”反正他這話一說,那女子是不認也得認,誰會去求證真假呢?畢竟名份上,那可是他的嬸嬸,這種皇室□□的醜事,還是嬸嬸追求侄子。
“我真的沒辦法啊皇叔……我……”
啪的一聲,趙嵐瑧甩了他一巴掌,這一巴掌把趙中翟後面的表演給打斷了,相比起彆的,被打耳光的侮辱性極強,趙中翟當即被趙嵐瑧打蒙了,他嘴巴半張著,說不出話來。
臉頰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任潑了滾燙的辣椒水,他下意識掙紮起來,然而趙嵐瑧單手就把他整個人按住,意識到這巨大的力量差距,趙中翟心裡的得意一下被澆滅,他臉上複又露出恐懼,想要再求饒。
趙嵐瑧聲音低沉,連吐息都仿佛摻著怒焰,“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趙中翟立刻道:“我真的沒辦法皇叔。”
啪的一聲,他又被甩了一巴掌,兩邊臉頰高高腫起,隻看得見趙嵐瑧的陰影落在他身上, “上一句。”
趙中翟呆呆道:“若我死了她也要隨我而去……”
這回他鼻子挨了一拳頭,痛得他眼淚直冒。
趙嵐瑧:“你也配?”
說著,趙嵐瑧單手將他拎起來,從包廂裡直接拖了出來。
而包廂裡的王府管家早就嚇傻了,見狀腿腳哆嗦著,完全不敢阻止,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自家郡王被陛下拖了出去。
此時正當晌午,也是相撲館熱鬨起來的時候,大堂裡看客不少,忽然見到個年輕男人把另一名男子從樓上拖下來,都開始議論紛紛。
“這是怎麼回事?”
“那是誰啊,不知道這相撲館是誰開著的?敢在這兒鬨事?”
“相撲館裡的打手呢?怎麼沒人勸架啊?”
然而看客議論歸議論,見趙嵐瑧一副凶相,也沒人敢上去勸阻,隻好任由趙嵐瑧將人從相撲館拖到大街上。
眼見得文郡王被拖到了大街上,王府管家才終於回神,立刻去叫人。
***
攜芳殿
紀禾清在宮裡驗看完那份名單,將其分為格外可疑、比較可疑、略有可疑三檔,打算等趙嵐瑧回來,借助他的技能鍛煉自己的看人能力。然後她坐在書桌前,默默回憶了片刻,拿起筆慢慢描繪。
如果趙嵐瑧在她身邊,他就能看出來,紀禾清眼下畫的,正是他兩次分享給她看的地圖。
一個時辰後,紀禾清停下筆,揉了揉有些酸的手指,又按摩了一會兒有些疲憊的眼睛,才又仔細審視這幅輿圖。
看了半晌後她皺皺眉,用一根紅筆圈出了五個地方。她畢竟是人不是神,也沒有過目不忘的能力,這五個地方就是她記憶模糊無法確定的部分,隻能等下一次趙嵐瑧主動展示地圖時她再去默背。
【清清真的,好厲害,每當我以為她已經足夠堅韌的時候,她總能又一次驚豔到我。】
【是的,這副地圖她之前就在畫了,但是隻有一個大致輪廓還看不太出來,我當時還以為她隻是隨便畫畫,今天她忽然開始補細節,我才直到她竟然是在默寫地圖!】
【太好了,自己畫一份地圖,就能避免下一次趙嵐瑧問起的時候露餡了!】
【不得不說,雖然在尺寸細節上有一些出入,但能隻看兩遍就繪製這麼詳細的地圖,真的超級厲害!】
【清清加油,下一次我們幫你記!】
“那就多謝你們了。”紀禾清見墨跡乾了,這才謹慎地將畫卷收起藏好。剛剛做完,費司讚就著急地奔進來。
“貴人,不好了,外頭出大事了!陛下在鬨市拖行文郡王!”
“你說什麼?”紀禾清以為自己聽錯了。趙嵐瑧不是說他早就對捉弄npc沒興趣了嗎?
費司讚急急道:“千真萬確,眼下已經有一些大人趕去勸阻了,但沒有用,高總管讓我趕緊帶您過去。”
紀禾清當即起身往外走,她如今的身子比以前強了不少,疾行時費司讚連跑起來都跟不上。
很快到了小宮門,高總管已經帶著馬車在那裡候著了,見她來了,立刻扶著她上車,架上馬車邊往鬨事趕邊道:“紀貴人,您可趕緊過去勸勸陛下啊!”
他心裡那個愁啊,這段時日有了紀貴人的陪伴,陛下的名聲好不容易又好了些,如今卻又出了這個事,怎麼得了啊!
紀禾清面上倒是冷靜,問道:“這位文郡王,可是哪裡得罪過陛下?”
高總管:“哎喲那哪兒敢啊!要說過節,那也是陛下挑起的。七年前,陛下在紫宸殿一劍殺了文親王,那是比陛下大十歲的兄長,之後陛下還搬空了文親王的府邸。也就是那年起,文郡王開始深居簡出,哪怕出來了,也是儘量避開陛下,前兩年還去華清行宮陪伴太後了。也不知怎的今日忽然被陛下碰著了。”
七年前,世人認為趙嵐瑧開始發瘋的那一年。那麼這一次趙嵐瑧忽然對文郡王下手,會跟七年前有關嗎?
紀禾清很快到了鬨市。
往日裡熱鬨繁華的街道現在已經被人清場了,官兵圍在兩邊喝退圍觀的百姓。紀禾清到了地方時,遠遠看見肖統領正和幾位朝臣站在一處,眾人面上是顯而易見的凝重。
見紀貴人下了車,肖統領眼睛一亮,搶先一步上前行禮,其他幾位大人遠沒有肖統領熱絡,但也是朝著紀貴人規規矩矩一禮。
看著他們那種擔憂恐懼中夾著期盼的眼神,紀禾清忽然有了一個荒唐的念頭,在他們眼裡,趙嵐瑧好像一頭瘋了的猛獸,而她是被他們寄予厚望的馴獸師。
她匆匆點頭致意,正要往前走,卻被潘相攔住。
由於是聽聞消息後急急從官署趕來的,潘相等人身上還著官服。此時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忽然伸手一攔,紀禾清隻得停住,抬眼看他。
潘相看上去有些遲疑,道:“紀貴人,您最好,還是等等再進去。”
紀禾清:“為何?”
潘相:“您沒見過陛下七年前的模樣,若是今日陛下故態萌發,也許,連您也討不到好。我急急請肖統領帶兵將此地圍住,就是為了避免再發生七年前那種事。”
“七年前哪種事?”紀禾清目光忽而銳利,“您指的是元和九年,陛下無故推平民落水,將朝臣宮人頂在頭頂戲耍,還是拔劍殺人?你們覺得陛下七年前是瘋了,而現今是又忽然發瘋?”
潘相下顎微微一顫,沒有開口,其他人則是震驚於紀貴人的大膽。是,人人都覺得天子瘋了,但沒人敢當面說出口。
片刻後,潘相才道:“紀貴人,還是等陛下出來罷,若是您現在進去……”
“你們讓高總管把我請出來,不就是想讓我安撫陛下,怎麼如今反而遲疑了?”分外安靜的街道裡,紀禾清的聲音十分明亮,“你們放心,我不會有任何事。因為陛下沒有瘋。”
推開潘相試圖阻攔的手,紀禾清大步走進被官兵圍住的地方。
漸漸的,那副景象清晰了。
她看見文郡王滿身狼狽地趴在地上,雙腿膝蓋處淌出血汙,正低聲下氣痛哭流淚地求饒,而趙嵐瑧隻立在一旁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冰冷得像一座石像。
“趙嵐瑧!”
她用力喊了一聲。
聽見聲音,趙嵐瑧慢慢轉過頭來,看見她,眉眼一下舒展,刹那間如清光入寒潭,他詫異道:“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