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當天正是除夕,顧一琢不得不回顧家參加年末的家族聚會,秦弈則回到那個冷冷清清的家裡,抱著遙控板看電視。
以前也都是一個人過年,偶爾也會覺得寂寞,但從未像現在這樣,心裡空蕩蕩的,好像非常重要的一塊東西被挖走了,失落得要命。
人果然是非常貪心的生物,得到過後再失去,就會難過不已,即便那東西本就不屬於自己。
秦弈機械地按著遙控板轉換頻道,到某個台時,恰好看到一則尿不濕廣告,然後就按不動了。
吸引秦弈的,是電視上那個光著小屁股爬來爬去的小嬰兒。那孩子長得特彆可愛,笑起來臉蛋又圓又嫩,咿咿呀呀的腔調聽得秦弈心都化了。
直到廣告播放完畢,秦弈還舍不得調台。
他真的太寂寞了,從沒覺得這麼孤獨過,在萬家燈火璀璨時,隻有他這裡一片漆黑,電視機發出淡淡的光芒。
彆家歡聲笑語不斷,他房間裡卻靜得連心跳聲都能聽見。
要是有個孩子呢?他和顧一琢的孩子,會不會像廣告裡那個小孩一樣可愛,會不會抓著他的褲腳,奶聲奶氣的叫“爸爸”?
這個念頭隻在腦海裡存在一瞬,足以把秦弈嚇得不輕。
他簡直是瘋了,居然想用這副畸形的身體給顧一琢生個孩子,就不怕生下來的也是個怪胎嗎?
秦弈去浴室洗了個冷水臉,本就不怎麼溫暖的身體更加冰冷。
時間還早,他沒事可做,早早的就上床躺著。臨睡之前,他還是給弟妹分彆發了條微信消息,祝他們新年快樂,並也問候了母親。
但直到第二天早上起床,都沒一個人回複。
秦弈歎了口氣,洗漱過後想去小區外早餐店買包子,又想起到處都關門了,隻好拿出麥片衝飲。
大清早時不時響起劈裡啪啦的鞭炮聲,濃煙直往屋裡飄。秦弈關嚴了窗戶,站在陽台上看小區裡人來人往,大概都是些走親訪友的。
在這個闔家歡樂的節日裡,他這簡直不能再冷清。
手機突然震動一下,他以為是弟妹發來的,反射性掏出手機一看,卻是安津發來的新年賀詞。
那個驕傲的大少爺居然會給他發消息,真是叫人受寵若驚。
秦弈回複過後,又收到景蘭軒的信息,一個上午下來,以前光影娛樂的同事,像是小朱等人都陸陸續續發來賀詞,讓秦弈多少感受到點節日的氣氛。
唯獨,最掛心的那人沒半點表示。
秦弈想,顧一琢回去參加聚會,應該是喝醉了,否則不會這時候了還沒個話。他發了一句問候,顧一琢也沒回。
一個人在家就是喜歡胡思亂想,秦弈換好衣服出門逛街。年貨他早跟顧一琢買好了年貨,這會上街沒什麼要買的,街道兩旁的店鋪基本也都是關著的,他索性去網吧開了台機子上網,午飯都沒吃,然後去公園長椅上坐了很久。
天空很藍,沒有一絲霧霾,這在南市的冬天很少見。秦弈仰頭望著天,眼睛有些酸酸的。
顧一琢……現在應該在做什麼呢,為什麼不回他消息?或許,他應該打個電話?
但要是顧一琢不方便接聽給他掛斷,他會很難受吧?
這一刻秦弈突然很希望自己從來沒認識過顧一琢,這樣的話,就不會覺得很寂寞了。
寂寞得想哭,眼淚都流出來了,他明明不是那麼軟弱的人啊。
快到黃昏,起風的時候,秦弈慢慢往家裡走。他其實很不想回家,那個家太冷清了,到處都是冰冷的,叫人害怕。
可要是不回去,大街都沒得住。
要不要試著養條寵物,或許家裡會熱鬨些?但是萬一那泰迪回來了,會不會跟新寵物打起來?
秦弈腦海裡浮現顧一琢跟二哈打架的畫面,抿著嘴角笑了下。
走到樓梯口,他聽見有人在說話,那聲音很熟悉,說的卻是他聽不懂的某國語言。
秦弈頓了一下,而後加快步伐飛快衝上樓梯,果然看見一個身穿黑色長風衣的人站在他家門口,一手拿著手機接聽電話,一手將鑰匙插進鎖孔裡輕輕擰動。
冷落已久的心,突然就猛烈跳動起來。
秦弈快步走到顧一琢身後,顧一琢回過頭來,看見他也是一愣,跟電話那邊說了什麼就立即掛斷,然後上來抱著他。
“怎麼了哥?”顧一琢小心翼翼地問,唯恐讓秦弈更傷心。
秦弈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在看到顧一琢的那一刹,突然就覺得很委屈,心臟一陣陣的發酸,又疼又漲,眼睛也紅了起來,霧氣模糊了眼鏡鏡片。
他任由顧一琢抱著,聽顧一琢說對不起,說好聽的話來哄他,空虛的心一點點被填滿。
這麼寂寞的日子,再也不想體會了。
晚上秦弈親自下廚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期間顧一琢的手機不停在響,接到國內國外無數個電話,兩人都沒時間好好說句話,但他人沒離開房子半步,這對秦弈而言就足夠了。
為了讓節日氣氛更濃厚,秦弈把家裡所有燈都打開了,他平常很節儉,電費控製很嚴格,今晚是非比尋常的一夜,不用考慮電費不電費。
到吃飯的時候,顧一琢望著嗡嗡震動個不停的手機,又看看忙著往桌上端菜的秦弈,默默將手機關機了。
算了,還是他哥更重要。
“這兩天真是忙死了,本來昨晚就想過來,結果喝多了酒睡著了,一大早親友上門拜年,又得去接待,忙得腳不沾地的。”顧一琢給秦弈倒了一杯紅酒,“不過明天就沒事了,我可以一直陪著哥。”
“要是很忙就去做你的是,不用管我。”鬼知道秦弈這話有多違心,要是顧一琢敢走,他肯定得傷心死。
幸好顧一琢隻是笑笑,沒打算真的走。
飯後顧一琢洗碗,秦弈難得主動上去把人抱住,粘人的模樣跟平時判若兩人。顧一琢很心疼,如果他能更早一點來到他哥身邊,就不會叫這人這麼患得患失了。
夜裡躺到床上,秦弈主動說起家裡的事。
“小時候我一直以為她是愛我的,她會把好不容易賺來的錢存起來給我買教輔書,會拿點零花錢叫我買吃的,即便被王和誌打一頓,她也絕不把給我省下的錢交出去。”
想起母親,秦弈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她很漂亮,年輕的時候很有氣質,對待孩子們也很有耐心,我記得她還沒嫁給王和誌的幾年裡,每天晚上都會給我講故事,哄我睡覺。”
那也是一段秦弈覺得非常開心的時光,母子二人雖然窮苦潦倒,但來自母親的愛,秦弈從未懷疑過。
顧一琢輕輕拍撫秦弈的背,時不時吻上秦弈的唇,問道:“我想至少那個時候,她是真的愛你。”
“嗯,即使後來生下弟妹,我也覺得她很愛我。”秦弈回想,到底是什麼時候,跟母親之間變得疏離的?
大概是他進入娛樂圈以後,一切都變了。
“剛開始是王和誌對她說了很多過分的話,她以為我是通過跟男人睡才爬上去的,一直叫我要保持本心,不要為了錢做肮臟齷齪的事。”秦弈苦澀地笑笑,“我跟她說我沒有,雖然,的確有很多人想,想……”
後面的話他說不出口,顧一琢湊過去親了他一會,而後低聲說:“她怎麼都不信嗎?”
秦弈迷茫地想了一會,點點頭,“剛開始可能信了,她跟我說,一定要對得起我自己,不要走上歪路,但你知道娛樂圈有多顛倒黑白,凡是大紅的人,總有一些不堪入目的謠言……”
他那個時候也是,各種肮臟汙穢的傳言都有,什麼金主包養,什麼約 炮戀童癖,子虛烏有的黑點經過王和誌口中傳到女人耳朵裡,添油加醋下,女人就是再不信也得信。
漸漸地,秦弈在秦母心中就成了一個下流齷齪的人,母子情分止步於此。這些年來,秦母除了伸手要錢,從沒跟秦弈說過一句好話,平時不許他回去探望,過年也不準回家,要他有多遠滾多遠。
在秦母的耳濡目染下,弟妹們也覺得秦弈是個很臟的人,從不肯跟他聯係。
那家人是很矛盾的,就像秦母,既然覺得娛樂圈肮臟,就該勒令秦弈退圈,找一份正兒八經的工作,可她舍不得秦弈作為明星帶來的巨大收益,這些錢,能輕輕鬆鬆替她養大另一雙兒女。
他們一邊要秦弈拿錢,一邊嫌秦弈不乾淨,醜陋的本質跟王和誌沒什麼不同。
說完自己,秦弈又問道:“說說你的事吧,我想聽。”
顧一琢想了想,“我家還好,人丁比較興旺,有三個親叔叔,我爸是老大,我是目前唯一的孫輩,二叔沒結婚,四叔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三叔呢?”
“他結婚了,上次你見過的安津就是我三叔的合法伴侶。”
秦弈之前知道這事,到現在還是有些驚訝,“沒想到你家居然會接受一個男性。”他以為像這種大家族都比較傳統,不可能允許後代跟男人結婚。
顧一琢啼笑皆非,“這有什麼,我爸的伴侶還是男人呢。”
“……”秦弈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意思?”
顧一琢歎了一聲,“這麼說吧,我爸媽是商業聯姻,架不住雙方父母逼婚,不得已在一起,然後生下了我,但是他們各自有隱秘的戀人,等我爺爺一去世,他們和平離婚,跟戀人再婚,就是這麼簡單。”
他說得雲淡風輕,卻讓秦弈無比驚奇。顧一琢隻好詳細解釋,“在他們不得已結婚前,我媽有個心愛的青梅竹馬,我爸也跟他大學老師在一起,兩人被家裡逼得沒辦法,迫不得已才結的婚。”
婚前,兩人就簽訂一份秘密的協議,這段婚姻隻持續到顧父接掌大權為止。為了保證兩個家族利益一致,他們在婚後采用人工授精的方式,一方提供精 子,一方提供卵子,由此生下顧一琢,之後和平分手。
從顧一琢記事起,父母都已經離婚。
秦弈從不知道原來豪門中真有這麼複雜的事情,他擔憂地看著顧一琢,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這孩子。
“我沒事,哥,他們這樣挺好的,能跟心愛的人過一輩子,什麼都沒失去。”顧一琢感歎道:“我媽是個相當強勢的女人,小時候經常看她跟公司股東起爭執,從來沒輸過,她對我也很嚴厲,一旦我犯錯,她絕不手下留情,但在她的戀人面前,她就是個嬌羞的小女人,我想她是真的很幸福。”
雖然分開,可父母對他的愛,從來沒有缺席過。
“可以跟我說說你父親的戀人嗎?”秦弈對那個能“嫁”進顧家的男人更好奇。
顧一琢想了想,“他們據說是大學時候認識的,紀叔叔是我爸的老師,比我爸大幾歲,他們倒是兩情相悅,但我爺爺不同意,派人打殘了紀叔叔,還把人趕到國外去吃了不少苦,導致紀叔叔的腿現在還有點瘸。”
這兩人也是磨難重重,幸好顧父在成為顧家掌權者以後,接回心愛的戀人,並在國外結婚,一輩子都放在心尖上寵著。
“紀叔叔是個很溫柔又很風趣的人,對我也很好,把我當親兒子看待,這幾年他身體不太好,我爸就帶他到國外定居,這段時間剛回國,還給我帶了很有趣的小禮物。”顧一琢看秦弈似乎對他家裡人很感興趣,低聲笑了笑,“正好他們都在,要不要跟我回去見公婆?”
秦弈拉過被子,蒙頭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