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1 / 1)

狄思科當晚就被於童領去參觀了新店。

這裡無論是地段還是面積,都要優於今夜歌舞廳。

不但餐廳、舞廳、歌廳一應俱全,還有一個酒吧和台球廳。

於童與她的合夥人管歧珺,在娛樂.城被查封前,就自費進去消費了兩次。

兩位女士都覺得這地方不錯,門臉氣派,裝修豪華,客流量喜人。

可惜老板作妖,弄出個賭博窩點,歌廳舞廳裡也是烏煙瘴氣,有不少衣著暴露的特殊行業從業人員在其中流連。

年前正逢市裡進行新一輪嚴打,兩位根正苗紅的正經生意人私下一合計,不能讓這種不正之風在首都蔓延,必須嚴加整治!

所以,原老板和他的一眾手下很快就去看守所裡過年了。

狄思科在三層樓間參觀了一番,納悶地問:“這裡還有地下室或者暗門嗎?他們把賭博窩點設在哪了?”

於童帶他去了三樓的台球廳,在大廳對面,還有四個貴賓包房,每個包房裡都有吧台、沙發、電視,以及一張台球案子。

她指著那張台球案子說:“老板把台球桌改成了賭桌,要是有公安上門檢查,他們把籌碼收起來,台球擺出來,就又變成正經生意了。”

狄思科:“……”

有這腦子乾點什麼正事不成啊?

這家娛樂.城是去年才裝修的,兩位新老板不打算在裝修上破費,隻準備將大門上的牌匾從“娛樂.城”改成“俱樂部”,卡拉OK設備安裝到位後,停業整頓期一過,就立馬開門做生意。

“那這幾個貴賓包房,你們打算怎麼處理?”

“還當貴賓包房用唄,”於童半倚著台球案子,“大家對唱卡拉OK還挺有癮頭的,今夜歌舞廳那邊,好多客人反映排隊唱歌不過癮。所以,到時候就在每個包房裡安裝一套卡拉OK設備,除了門票錢,每個包房最低消費六百塊,卡拉OK隨便唱。”

“……”狄思科疑惑問,“你們的門票不是要賣二十嗎?再弄出六百的最低消費,這玩意兒真有人買賬嗎?”

“有吧,這裡的檔次本來就要比今夜歌舞廳高一些。”於童語氣裡帶著猶疑,“不過,我原本打算設個最低消費兩百就得了,但管二姐說,兩百塊是對老板們的褻瀆,貴賓包房的門檻一定要高,至少設在六百塊。”

狄思科:“……”

有錢人的世界他看不懂。

他不怕被褻瀆,樂意要這兩百塊!

但是,早就應該發給他的商情線索獎勵,卻遲遲沒有到賬!

他是總經理秘書,全集團幾乎所有的文件都會從他這裡過手。

出口到非洲的自行車,美國運動品公司的代加工運動鞋,都已經簽訂了貿易合同。

根據之前公布的獎勵規定,合同正式簽訂以後,第一個為業務部門提供商情信息的人,可以得到一百塊的現金獎勵。

他三條信息中了兩條,應該到手

兩百塊。

可是,領導和業務部門黑不提白不提,就當沒這回事啦?

兩百塊在他媳婦那裡不算啥,在他這裡已經是一個月的工資了。

他等得花兒都謝了,正琢磨著是否要找人問問時,最新一個月發工資的時候,工資條上就出現了獎金200元這一項。

但是信封裡的實發金額,仍是每月的固定工資,一分不多。

徐叔陽對此的解釋是,“我打算在過兩天的表彰會上發給你。”

“……”狄思科赧然,“領導,為了發兩百塊獎金,還要單獨表彰啊?”

“不隻是給你,還有另一個同誌。”

徐叔陽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改製以後,公司的業務量增長緩慢,業務部門缺乏活力和競爭意識。

其他部門的情況也差不多,墨守成規,抱殘守缺。

新的獎勵標準已經發下去兩個多月了,但是隻有四位同誌向業務部門提供過商情信息。

被采納的兩人中,還有一個是他的秘書!

總公司在過去幾十年間一直是管理者的角色,手握出口配額指揮分公司乾活。

如今需要自己下場拉業務了,許多職工還沒適應角色和職能的轉換,都跟灶邊的磨子似的,推一推動一動,不推不動。

徐叔陽覺得,下發文件的激勵作用不大,還是真金白銀更刺激。

所以,在春節前的表彰大會上,他不但要給先進集體和先進個人獎勵,還要給這兩位提供商情信息的同誌隆重頒獎,讓職工們真切感受到物質獎勵的刺激。

正式開會這天,除了必須值班的留守職工,公司上下的所有人員都被要求去禮堂參加表彰大會。

狄思科剛進單位不到半年,表彰先進個人沒他的份。

但是公司籃球隊在去年的全係統籃球賽中,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作為有過出場記錄的替補,狄思科也被頒發了證書,並且得到一條高檔毛毯作為獎勵。

這也再次印證了他隻要參加活動,就從不空手而歸的傳奇戰績。

公司雖然改製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給先進個人頒獎時,除了獎狀和現金獎勵,還能給老員工提薪,年輕員工分房。

先進個人上台分享心得時,所述工作難度,也確實配得上公司發給他們的高額獎勵。

所以,當狄思科從總經理手中接過整整二十張大團結,對大家說,隻需要一個下午便賺到兩百塊時,就顯得格外與眾不同了。

狄思科已經了解了徐總要當眾為他頒獎的目的。

不就是刺激大家嘛。

那可太簡單了!

他今天穿西裝打領帶,左手握著一遝嶄新的大團結,右手捧著一束七彩的塑料花,自信滿滿地站上了發言台。

“公司黨委早就下發了關於提供商情信息的獎勵辦法,看到文件以後,我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主動聯係了幾家外商企業,其中三家對我們的產品表現出了興趣。

確定對方有下單的可能後,我就把這三家企業的資料轉交給了出口部的同事。”

“接下來由專業外銷人員上門與對方談生意,其他的事情就不需要咱們操心了。訂單談成後,作為第一個提供商情線索的人,咱們等著財務部門發獎金即可。”

台下瞬間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

這一百塊錢也太好賺了吧?

隻給業務部門提供了一個消息,就能得到一百塊的提成!

“反正咱們天天看報,發現商情以後,通知出口部就好了,讓他們去談嘛。”

“看報紙的人那麼多,你能確定自己是第一個提供消息的嗎?這就是僧多粥少。”

“可以動員親戚朋友嘛,哪個單位有出口業務需求就通知咱們,到時候把獎金二一添作五,大家一人一半。”

“一條信息就是一百塊,這比擠破腦袋評先進容易多了。我每個月提供十條八條信息,總有一條能用上吧?一年下來一千二百塊,比我的工資還多呢。”

台下職工討論的挺激烈,賺錢熱情高漲。

不過,狄思科又著重強調,“大家在報紙或朋友那裡得到了商情信息後,一定要主動跟對方企業聯係,確保商情真實有效,再將線索和負責人電話,一起交給咱們的外銷業務員。”

否則將一堆無效信息推給一線,還不夠給人家添麻煩的。

他將自己賺提成的過程描述的輕鬆又簡單,仿佛一百塊的獎勵人人都能唾手可得。

然而,幾位老總和業務部門的同誌都清楚,這一百塊不是誰都能賺的。

狄思科能輕鬆拿到這個提成,完全是天時地利人和,被他趕上了。

出現在那個招待會上的外商,都是各公司的一二把手,擁有最終決策權。

他當時直接與老總對話,隻要老總有意向,這生意基本就談成了大半。

而普通業務員很難有機會接觸到高層領導,他們打交道最多的是采購員和供銷科長。

層層上報以後,一個項目不一定在哪個環節就夭折了。

但是幾位老總的目的是調動職工的積極性,動員大家主動提供商情信息,因此,大家都含笑鼓掌,誰也不會在這種時候拆穿他。

*

大明星兼領導大秘的發言,把大家攛掇得心頭火熱。

過年前的這段時間,職工們除了討論過節福利,就是相互問問有沒有找到商情信息了。

公司重組後的第一個春節,發下來的過節福利相當豐富。

狄思科的摩托車放不下,特意給四哥打電話,讓他開著小面包來單位接一趟。

國企職工全年的高光時刻就是春節前這幾天,因著發的福利多,下班以後單位門口全是推著自行車來接人的。

有些人家父母妻兒齊上陣,有的弄來三輪車板車拉東西。

滿滿一車東西拉回家,能讓家人高興熱鬨好幾天。

狄思科幫徐總和總經辦的女同誌們運了好幾趟

年貨,輪到他自己的時候,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順著窗戶向外招手,讓四哥進辦公室來,幫他搬東西。

四哥背著手晃悠上來,在他的秘書工位參觀了一圈,瞅瞅地上的兩袋子衛生紙,嫌棄地問:“這點東西都拿不動啦?”

“對面辦公室還有呢!”

狄思科提上衛生紙出門,指揮道:“剩下那些都是咱家的,你都拿上吧。”

他們公司重組以後,錢不多,但產品多得是。

工會聯係了幾個兄弟單位,大家互通有無,以物易物,讓職工們都能過個肥年。

對面辦公室的地上擺著兩箱水果和一箱帶魚,另有一個竹筐裡裝著一條五斤裝的羊肉卷,三斤豬肉,六瓶汽水,一包京八件和一桶豆油。

東西都不貴,但是架不住數量多。

四哥來回跑了兩趟,將東西都裝進車裡,提著大竹筐問:“可以出發了吧?”

狄思科搖搖頭,鬼鬼祟祟地溜進總經辦,又拎了一個電飯鍋出來。

將包裝盒塞進竹筐底部,用豬肉蓋好,拍拍手說:“這回可以走了。”

每個部門都或多或少有點小金庫,總經辦今年就用小金庫裡的錢給每人買了一個電飯鍋。

面包車開回家,從車裡搬下來的東西,立即贏得了郭美鳳的歡心。

高聲大嗓,比比劃劃地指揮,恨不得讓左鄰右裡都知道,她家老五的過年福利被運回來了。

“過年還發鍋啊?”郭美鳳提著電飯鍋的包裝盒反複打量,喜滋滋地說,“這個好,我早就想買個電飯鍋了,我在老徐家就用過這玩意,比柴火飯方便。”

狄思科扭頭問:“徐大爺又來了?”

“嗯,送了點年禮過來,”郭美鳳無所謂地揮手,“趕明兒你給於家老兩口送東西的時候,順便給老徐也回一份年禮過去,就當普通朋友處著吧。”

狄思科心想,這徐大爺還挺有意思的,之前在一塊兒的時候,沒見他對老狄家多上心。

如今分開了,反而一次不落地往這邊送節禮。

狄思科搖搖頭,將東西留給老媽處理,提著包往後院跑。

“媳婦,你猜我給你買什麼了?”

瞧見坐在床邊的於經理,狄思科抱著她就想親一口。

於童伸手製止,“彆亂親,屋裡還有人呢!”

“誰啊?哪有人?”

於童將旁邊的棉被掀開,露出一個趴在床單上的小崽。

“有禮怎麼跑咱床上來了?”狄思科將侄子抱起來,讓他坐進自己懷裡。

“之前不就跟你說了嘛,大哥大嫂要回上海過年,有禮年紀太小了,隻能留在北京。”於童幫孩子擦了擦口水,“今天中午被大哥兩口子送來的。”

狄思科早就忙忘了這茬,嫌棄道:“他今晚不會跟咱們一起睡吧?”

“晚上就回咱媽那邊了。”

有禮一歲多,已經能爬能走,還能零星蹦出幾個詞兒。

隻不過這小子口齒不太伶俐,見了誰都喊媽媽,狄思科教他喊叔叔,他卻一直媽媽個不停。

在侄子身上找不到成就感,狄思科將人放進被窩裡,重新翻他的公文包。

“你猜我給你買什麼了?”

“什麼?”

二狗子經常給她買東西,於童猜測應該是首飾和化妝品之類的。

他對自己的審美不自信,除了去深圳的時候幫她買過衣服,之後就很少向服裝下手了。

狄思科翻出兩個扁盒子,擺在床上。

“咱倆一人一個。”

於童一看包裝上的圖案就認出來了,傳呼機。

“你居然有錢買呼機?”她簡直要對二狗子刮目相看了,“你哪來的錢啊?這倆呼機至少得五千了吧?”

除了買機子,還得交入網費和月租費,這玩意兒可是妥妥的奢侈品。

狄思科得意道:“我隻買了一台,另一台是單位給我配的!之前隻給幾個老總和業務經理配了傳呼機,現在我們這幾個秘書也能裝備上了。”

“你通過單位買的啊?”

“嗯,集團采購的便宜,我讓同事去電信局采購的時候幫忙帶了一個。咱倆的號碼是連號的,一個6,一個7。”狄思科昂著臉求表揚,“為了給你買傳呼機,我把這幾個月攢的工資和剛得的獎金都花了!”

於童雖然不管他的工資,但是對他的財務狀況,還是大致有數的。

他能攢下一千塊就頂天了。

這台傳呼機哪怕是通過集團采購的,也得小兩千呢。

剩下的錢打哪兒來的?

狄思科老實地拿出一個存折,“唱片公司又給我彙款了,我用了一千五,還剩一千。”

最近新一屆的青歌賽又開始了,作為時下最有影響力的電視音樂節目,人家的關注度不是一般的高。

節目的熱度高,連帶著他那兩張錄音帶也趁機翻紅了一把。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加印了,反正他總能收到錢。

狄思科鍥而不舍地求表揚:“怎麼樣?摩托羅拉的,這禮物不錯吧?”

於童將一千塊的存折塞進他手裡,捧著他的臉蛋啵啵了兩下,“特彆好!值得好好獎勵!”

管歧珍姐妹倆都是手握大哥大,腰挎BB機的。

她們用的也是摩托羅拉的BB機,時常調侃這台機器,摩托再好也要騾拉,又吵又費錢。

於童覺得那玩意兒彆在腰間不好看,可能會影響她的整體穿衣風格。

所以即使她有錢,也從沒想過購買BB機。

不過,二狗子能主動買來送給她,於童還是很高興的。

花了多少錢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狄思科被摸了耳垂,很想摟著媳婦運動一下,可惜還有個電燈泡在旁邊吃手指。

他再次嫌棄地瞥了一眼,被紮了兩個藍色蝴蝶結的傻小子。

現在不生孩子的決定

果然是正確的,小孩子真影響夫妻生活質量啊!

*

狄思科這個小年輕不樂意要孩子,可是剛當了爹的二哥卻恨不能將他閨女走到哪抱到哪。

大年三十,帶著老婆孩子回來吃年夜飯的時候,二哥的眼珠子就沒從他閨女臉上移開過。

四哥原本有話想說,可是瞧見二哥這副有女萬事足的樣子,就一直沒好意思張口。

等到年夜飯上桌,酒過三巡以後,他才借著酒意宣布,他想跟二哥拆夥了。

二哥踹他一腳,“拆夥以後,你乾什麼去?”

“我考大學去!”

全家人:“……”

你快彆提考大學的事了。

郭美鳳頭疼道:“喝了幾口貓尿就胡咧咧,醉了就回屋睡覺去!”

“我沒醉!”四哥臉色脹紅,但眼神清亮,“我現在賺的錢也不少了,足夠支撐我參加補習班的開銷!”

郭美鳳覺得這小子又開始犯軸,應該是跟老二結婚有關。

他們當著中唱的代理商,老二媳婦又是中唱的發行經理。

即使鐘曉莎真的公事公辦,彆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也會關照這兄弟倆的。

老四可能是覺得占了老二兩口子的便宜。

二哥將閨女抱給媳婦,皺眉說:“你撤了以後,誰幫我看家?”

他們當著分銷商,為了把存貨順利分銷出去,跟人家拉關係賠笑臉是常事。

他倆分工合作,一個主外,一個主內。

因著有老四在倉庫和門店把守,他才能放心出去跑業務。

四哥坦然道:“能在倉庫和店裡守著的人一抓一大把,讓大舅二舅去幫幫你也是一樣的。”

狄思科瞧四哥的樣子,似乎不像開玩笑,忍不住問:“四哥,你這兩年一直沒再提參加高考的事,怎麼突然就說要去上大學了?”

他支持四哥上進,但四哥的考試運實在不怎麼樣。

狄思科很怕他在這上面蹉跎光陰。

四哥摸摸鼻子說:“也不算突然,我一直都想上大學來著。”

親爹沒了以後,他跟老五同樣被家人寄予厚望,他最初甚至比老五的成績還好一些。

隻可惜,他就像家人說的,沒有考試的運道。

不過,那天去老五單位,參觀了他的工作環境,親眼看到同事們對他的客氣態度,四哥心裡還挺羨慕的。

他這兩天一直在想,要是當時能加把勁,隨便考上一個大學,如今興許就能跟老五一樣,坐在辦公室裡,做著讓人尊敬的工作,不用面對那滿倉庫的錄音帶了。

他現在有錢了,老五單位發的那些過年福利,他花點錢就能買一大車。

但他還是羨慕老五的年貨。

狄思科支持四哥讀書,但也不得不提醒:“哥,最近這兩年的大學畢業生越來越多,國家已經打算進行畢業生分配改革了。”

四哥緊張地問:“怎麼改革啊?”

“去年在上海交大弄了一個改革試點。”狄思科介紹道,“15%的畢業生由國家統一分配,剩餘85%的人由學校分配。學校為了將畢業生都分出去,組織了供需見面,就是讓用人單位跟畢業生面談,雙向選擇。”

“以前雙方都要服從國家分配,哪怕用人單位對畢業生不滿意也得將人留下。現在的畢業生是由學校推薦的,用人單位了解了學生的情況後,不滿意可以拒絕。”

這種情況比較適合學習成績排在中上遊的學生,或者有門路有背景的學生,聽說這兩類學生裡,有人能在畢業時收到數家單位的工作邀請。

但是處於下遊又沒門路的學生就不怎麼受待見了,學校如果推薦了這樣的學生,還會被用人單位埋怨介紹了殘次品。

郭美鳳沒想到還有這種情況,疑惑地問:“用人單位如果對畢業生不滿意,那個學生會怎麼樣啊?”

她覺得她家老四就是學習成績不咋地,又沒門路的。

“就自尋出路,自己出去找工作唄。”狄思科隻是給四哥提個醒,並不想在大過年掃他的興,所以又笑著說,“一般來說,改革試點都需要試個幾年,如今隻是在上海交大進行試點,其他學校還是統一分配的。”

郭美鳳雖然不懂大學裡的事,但她每天看新聞聯播,明白試點的意思。

隻要試點取得了成功,向全國推行是早晚的事。

“不分配工作了,那上這個大學還有啥意思!”

三哥撇嘴道:“媽,哪怕不給分配工作了,人家也是大學生,照樣有大把好工作等著呢。聽說南方那些工廠老板,願意給大學生開三四千塊的工資呢!”

郭美鳳暗道,給人打工賺那每個月三四千,還不如跟著老二賣錄音帶呢。

賺得不比工廠少。

可是孩子要上進,儘管這孩子已經很大了,她也不好潑冷水。

二哥灌了半杯啤酒說:“你想考就考,不用拆夥。到時候你考上了就去念大學,考不上還回來跟我一起做生意。”

這樣也算有個退路。

郭美鳳瞅一眼老二夫妻,搖頭說:“不行,親兄弟明算賬,你現在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不能什麼事都由著性子來。老四想拆夥,你就跟他把賬算清楚,讓他專心複習去,彆給他留後路。”

四哥認可地猛點頭。

“拿到錢以後,你先去買套房子,”郭美鳳望向老四,語氣強硬地要求,“有了房子,不耽誤娶媳婦,你愛考幾年考幾年,沒人管你!”

四哥嘀咕:“上班以後,單位就給分房了。”

“你得考上了大學,才能有班上。”郭美鳳翻個白眼,“想複讀你就先買房,把人生大事解決了。否則你就老老實實跟你二哥繼續做生意去。”

*

1989年的大年初一,已經被高考傷過無數次心的四哥,再次作出一個勇敢的決定——

他要重新征戰高考了!

狄思科對他這個決定真是滿心複

雜,鼻頭都有點發酸。

他打算抽空找人打聽幾個靠譜的高考培訓班,送四哥去集訓一下。

不過,徐總要在大年初一值班,慰問仍在一線堅守的職工。作為領導秘書,狄思科需要安排行程,全程陪在領導身邊。

天剛蒙蒙亮,他就獨自鑽出被窩,跑去於家給爺爺奶奶和老丈人拜了年。

拿到四個大紅包後,又馬不停蹄地往單位趕。

徐叔陽一上午去了三個分公司和工廠,與員工們匆匆吃了一頓午飯,又趕往下一個目的地。

他坐進車就忍不住歎氣,對充當司機的狄思科說:“改製以後一下子暴露出很多問題,尤其是業務部門,都跟官老爺似的,等著人家上門送錢呢!”

“咱們算是壟斷行業,內部又沒什麼競爭,大家都習慣等著客戶上門了。”狄思科趁機給出口部告了一狀,“我之前在招待會上找到了一個航空配餐企業的商情信息,我感覺談成的幾率非常大,但還是被他們搞丟了。”

徐叔陽直起身子問:“知道是什麼原因麼?”

“我覺得對方對咱們的餐巾紙和餐具都有采購意向,所以把這兩樣都告知了出口部。但是,餐巾紙是由紙張文體部負責的,餐具由日用百貨部負責。這兩單分彆交給了兩個部門的負責人,咱們公司竟然派了兩位同誌,分彆上門談業務。”

狄思科無語道:“我後來給他們的外方經理打電話詢問了原因,人家說咱們公司去了兩撥人,給的報價和優惠不一樣……”

徐叔陽被氣的在座椅上錘了一拳。

“領導,咱們公司內部各部門被劃分得太細了,會客室裡每天都有等待的客商,不知道應該尋找哪個部門談業務。”狄思科提議道,“公司是否可以考慮在出口部下面,另外設置一個綜合貿易部門?允許它經營公司的所有產品,其他部門的業務它全都能涵蓋。”

公司業務部門被劃分的細致程度,讓他這個內部人員都有點發暈。

徐叔陽當時沒答複,過了好久才唏噓道:“這就相當於把鯊魚扔進了魚缸裡,到時候就不怕沒有內部競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