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院說大其實也不大, 主要是院子比尋常人家的院子要大。院子是好多石頭泥土墊起來的,還抹了層水泥,平常曬稻穀也會放在這裡曬。
知青院的五人並沒有隨村裡人離開, 恐慌嗎?當然恐慌, 但看著這堆小孩就沒法再恐慌了。
“真都我們看?要是出事該咋辦?”江冉臉色有些為難。
楚沁歎氣:“沒辦法,這些小孩不方便跟去山裡。”
又道:“我等會兒也會來的,他們吃的糧食你們先頂上, 到時候讓村支書還給你們。”
讓人家虧本看孩子, 任誰也不願意。
江冉等人這才放心, 有楚沁這個本村土著人在他們才敢接手這些孩子。
楚沁回到家,想想還是把楚紅楚建兄妹倆同樣帶去了知青院。
這麼大的人了,也能幫幫忙。
知青院的糧食不夠,楚沁還得從自己家裡拿出著頂替上。
她也不做虧本買賣,用稱稱量,再細細記錄後才把半袋糧食運走。
雨又越下越大了,但楚沁明顯感覺到水在漲一小截後又慢慢開始退。
來到知青院,這裡哭的路鬨的鬨, 她深吸一口氣, 叉著腰掛著臉瞪道:“都給我閉嘴, 彆吵了!”
院裡驟然安靜。
就跟成百上千隻嘎嘎叫的鴨子忽然被抓住脖子,啞了聲似的。
除幾個月大的,還沒聽過楚沁英勇事跡的外, 這些蘿卜頭通通閉緊嘴巴,整齊轉頭, 呆呆地看著楚沁。
楚沁把這群小孩挨個掃一眼,有幾個膽小的甚至哆嗦起來。
村裡但凡超過三歲的孩子,就不會不知道楚沁。
從前村民們嚇小孩是用山上的虎奶奶和狼外婆, 最近兩年用的是楚沁。
楚沁在小孩兒堆裡彆說山裡的虎狼了,比非常有威嚴的公安還好使兒。但凡把她拉出來溜溜,小孩兒們就會乖乖聽話。
這會兒一直存在於爹媽口頭的羅刹忽然在他們面前大發雷霆,嚇傻好一波的小孩。
楚沁卻不管這麼多,虎著臉說道:“都聽我的話,六歲以上的站一邊。”
小孩們動起來了,特彆乖巧,甚至沒一個敢問自己有沒有六歲,隻沉默地抹著眼淚站在中間。
楚沁按照歲數把小孩劃分好,然後一對一組隊,歲數大的照顧歲數小的,至於幾個還沒滿周歲的嬰兒……她皺皺眉,請江冉等人把他們帶到屋裡去。
許是有楚沁鎮壓,這幾十個孩子還算好管理,到晚上吃完飯後沒哭沒鬨沒發燒,江冉等人總算鬆口氣。
這邊鬆口氣,楚沁皺著眉開始思考村支書是去大岩山的哪裡避水。
“山洞?”
她思考,大岩山有個大山洞,那裡確實是躲雨的好地方。
楚沁看著已經漆黑如墨的夜色,也不再擔憂他們到底安不安全,用棍子捅一捅水面,再拿出來測量一番,心中鬆口氣。
水面遠比她預料的下降得更快。
這其實也能理解,畢竟今天大多時候沒下雨嘛,就算下雨下的也沒昨日大,降雨量甚至不及昨日的一半。
楚沁村裡水位下降,機械廠周邊同樣下降許多。
她今晚沒回家裡,坐在院中,昨晚本就將近一個晚上沒睡的楚沁隻覺得自己可憐極了。
啊,奇怪。
她啥時候這麼助人為樂心地善良了?
楚沁頓時正色,細細品品今日舉動,驟然發覺自己心腸軟了許多。
這種感覺怪沒安全感的,她還是習慣鐵石心腸的自己。
知青院的床大,小孩不管他們擠成啥樣,通通都放到床上,竟然正好放滿兩個屋的床。
但大人沒處睡,被鳩占鵲巢的知青們也跟著楚沁坐在院裡。
洪水緩緩流動,露出一節又一節的階梯。
知青們講著自己家長的事,這是他們永遠都講不膩的事。
楚沁聽著,沒插嘴。
知青時不時有跟家裡聯係,他們家都在城市,楚沁能從中聽出好些自己不曉得的消息。
“機械廠好像年底就會開工了。”
說這話的是江冉,鋼鐵廠和機械廠屬於兄弟廠,她作為鋼鐵廠的子弟對於機械廠的了解怕是要比他們高樹村的人多得多。
有人問:“那就是要招人了吧。”
對於這些知青來說,他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進入機械廠,成為一名工人。
即使是最有熱忱的江冉,都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勞作中將熱情全部消耗在田間地頭,再沒有當初的天真。
江冉點點頭:“隻是我聽說鋼鐵廠和隔壁省還有另外幾個地方都會調人來,這些人來後直接就是正式工,不曉得還會招多少人。”
眾人聽了心生愁緒。
其他地方調來的人越多,就越沒他們的事兒乾。
楚沁在一旁聽著,她其實對自己要不要去機械廠工作的事還沒決定好。
索性不急,紀竟遙也就沒問,楚沁便一直拖著沒去考慮。
在洪水來臨前,她在考慮另外一件事。自己啥時候能去參加初中畢業考的事。
在這短短半年裡,楚沁也並非啥事都沒乾就在家裡躺平。
要曉得她是個過分躺平就有危機感和罪惡感的人,生怕就此躺平會生出懶惰習慣的她開始自學初一的課程。
楚沁覺得自己不算笨,其實原主的腦袋也不笨。
軟件可以硬件跟得上,楚沁時不時拎著吃的去請教江冉一番,初一內容不說百分百吧,但一張試卷拿個合格的分數還是能的。
如果有初一學曆,甚至初中學曆,也不曉得進入機械廠後能不能混個小頭兒來當當。
畢竟巡邏隊裡肯定大多都是腦袋裡知識不算豐裕的體力型人才。到時候學曆比她高的沒她能打,比她能打的學曆沒她高,她不當巡邏隊的小頭目……哦不,是小領導,那誰當小領導呢。
一行人聊到夜半時分。
淅淅淋淋的雨終於停了,像是車裡的油總算耗儘,一滴都沒了。
月亮從烏雲裡出來,村子裡頓時展現出一副浮光躍金的美景。
楚沁瞪大眼睛,有被震撼到。
其他人也站起來,大家從沒看過這麼清冷的景色,清冷到極致。
“跟鋪滿滿地鑽石似的。”
忽然,楚沁喃喃感慨。
眾人:“……”
楚沁:“也像銀子。”
眾人再度無語。
江冉忍了又忍,對楚沁認真道:“楚沁,我覺得你想考初一的試卷,作文還得多練練。”
可不能看到美景滿腦袋瓜裡都是鑽石和銀子,這太俗了。
楚沁不解,但還是點點頭。
水位越來越低,低到走在路上,水位隻到腳踝上。
村民家裡的水大約都退了,隻還殘留著一些退不出去的。
楚沁打哈欠,神色困倦。
她是真的困了,托著臉昏昏沉沉的,點頭如搗蒜,差點睡過去。
可聽到動靜後,又驟然醒來。
“哪裡來的動靜!”
楚沁忽然站起身,擰眉跑到門口去。
江冉等人也很緊張,甚至跑到廚房裡把菜刀給拎出來緊緊握住。
村裡就他們幾個人守著,屋裡還有一堆的孩子,若有危險來臨那可就不好辦了。
萬幸的是並不是什麼危險,原來是去山裡躲水的人回來了。
村支書也不傻,在躲水時有安排人在山腳時時觀察水量,確定退水後便動身離開,惹得村民們抱怨非常。
楚沁緊張兮兮地站在知青院門口,看到來人後眼中爆發出強烈的光芒。
“支書!”
“你們可算回來了!”
她都要困死在這裡了!
一群人跟乞丐似的,衣服幾乎濕透,頭發也濕得貼在頭皮上,都著急忙慌地跑來找自家的小孩。
楚沁二話不說,來到村支書面前從兜裡掏出紙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到村支書的手中。
她正色說道:“這是那群孩子今晚吃的晚飯量,糧食是我和知青院出的,出多少都寫清楚了。而且每個小孩兒吃了多少也都記在紙上,您去找他們爹媽要糧吧,千萬記得還給我!”
“千萬千萬!”
楚沁再次強調。
村支書有點懵。
忙活一天,被埋怨一天,回來後再被塞一張賬單讓他去催債,他不懵誰懵。
但楚沁可不管這麼多,她交代好後捂著嘴巴打個哈欠,踏著水和月色回家睡覺。
其實已是將近淩晨四點的時候,回到家後先洗個澡,再用酒精給腳部仔細消消毒,最後用乾燥的毛巾把頭發包緊,潔癖症愈來愈嚴重的楚沁才放心上床睡覺。
她倒頭就睡,一睡睡到臨近中午。
楚沁是自然醒的,坐起身後有點茫然。下床打開簾子,明明才兩三天沒見卻跟如隔三秋般沒見的陽光出現在她的眼前。
明亮,陽光明亮,仿佛世間一切,包括這天上的太陽都被雨水洗滌一遍,給人一種雨過天明一切厄運都將離去般。
她深吸一口氣,心想:應該沒這麼容易。
一切都沒這麼容易結束。
村裡重新恢複熱鬨,在村民們看來如今雨過天晴。
雨停了,水退了,乾旱沒了。
接下來乾啥?接下來就是夏播。
楚沁隨便吃吃午飯,出門往楚嬸兒家去時才曉得韓隊長等人已經回來。
韓隊長等人是被紀竟遙送回來的,楚沁經過韓隊長家時正巧碰見紀竟遙在門口站著,而好些村裡人圍在他旁邊。
楚沁有些好奇,但沒湊過去。
紀竟遙卻眼尖瞧見了她,頓時遙遙望去,衝著楚沁招招手。
楚沁沉默。
她不可思議,看看周圍,沒人啊,於是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無聲問:“我啊?”
紀竟遙點點頭,可不就是你嗎。
楚沁走過去,納悶:“啥事兒啊?”
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中,紀竟遙塞給她張紙,並且說:“幫我個忙。”
楚沁點點頭:“啥忙?”
“這是你們村這幾個人在我機械廠待一天吃的糧,數量我都記好了,你能去幫我催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