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巡邏隊裡還有小唐, 楚沁看一圈後,乾脆和小唐站一塊。
夜晚,風中終於有點兒涼意。
楚沁很想念自己的手電筒,然而巡邏隊裡隻有火把。這大夏天的, 火把在手上高舉, 實在烤得慌。
“哎, 你這是第幾回啦?”
小唐壓低聲音問她, 這種氛圍下, 小唐連聲音都不自覺放輕許多。
楚沁手指比出個二來,露出無奈表情:“你是第一回吧, 給你提個醒, 這活累倒是不累,就是折磨人。”
無聊又無趣,偏偏還得提起精神不停走啊走啊的,得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所以對精力的消耗還是很大的。
小唐撇嘴:“原來如此, 難怪我爹今晚死活要推我來呢。”
說著,打個哈欠。
打哈欠會傳染,旁邊人不禁跟著打,連楚沁這種剛睡醒的都不免捂著嘴巴打個哈欠, 打得眼睛淚水朦朧。
楚沁看著烏漆麻黑的夜空,摸摸胸口, 總覺得今晚怪怪的。
“分五隊, 分完隊伍的就可以先走了。”
時間快到, 秦江開始分隊。
“楚沁,小唐,阿衝, 還有那誰,哦知青隊的姑娘,和強子學明兩兄弟,你們六個組一隊吧,就去……去小路那邊,靠近楚沁家那裡巡邏。”
他說完,把目光看向楚沁:“楚沁你是巡邏巡過一回的,咋巡你是曉得的,你多管管。”
楚沁點點頭,然後拿著火把離開。
每隊一個,她覺得惹得慌,在走遠後就尋個機會把火把塞給小唐。
一路走著,路上沒個人影。
看來多數村民都已經回屋準備睡覺了,沒通電的村莊漆黑一片。
隊伍裡有江冉,今晚的巡邏話題不出意外就是關於城裡的事。
城裡嘛,總是讓他們這些最遠隻去過縣裡的農村年輕人們憧憬非常的。
“哎,江冉,你家在城裡是乾啥的?”小唐好奇問,“咋會想著來我們這裡。”
他反正是真搞不明白這些知青是咋想的,但敬佩也是真敬佩啊。
江冉頭回巡邏,又是知青,自然全神貫注兢兢業業,便粗粗回答道:“還能乾啥,我家人都在工廠工作。”
阿衝感慨:“你一家子的工人啊。”
阿衝本命徐阿衝,是徐老太爺的孫子,徐老屠的侄兒,因為楚家和徐家離得近,他和原主也算是從小的玩伴了。
但說多親近也不至於,畢竟當時一起玩的玩伴就有十來人,都是同齡的孩子。
感慨完他又問:“你家啥廠的?”
江冉愣了愣,不禁看眼楚沁,然後道:“鋼鐵廠的。”
阿衝驚訝:“呦謔,鋼鐵廠呢,這可是個好地方,我聽人家說咱們省最好的廠就是鋼鐵廠了吧。”
聽他這般說,江冉有點驕傲。
確實如此。
從前還不敢這麼說,但在近兩年煉鋼興起鋼元帥升帳之時,鋼鐵廠就是炙手可熱的廠。
廠子規模大,福利好,工資從沒拖欠過,養活不知多少員工。
像江冉這種從小在鋼鐵廠大院長大,爹媽爺奶都是鋼鐵廠的工人眼裡,鋼鐵廠自然是千好萬好。
“聽著有點耳熟。”強子忽然道。
小唐眼神瞥眼楚沁,示意說:“楚沁嘛,她從前不就在鋼鐵廠裡頂過工嗎,這事你竟然都給忘了。”
他們這輩的人裡,就楚沁最有能耐了,還去過市區呢,他們連鋼鐵廠的門檻都沒有摸到過。
好在機械廠即將建起,這使得很多心中尚有衝勁和熱血的年輕人們欣喜萬分。
楚沁此刻滿腦袋都是她冰冰涼的床呢,床上竹席是今年新做的,躺著特彆舒服,完全沒注意他們說的話。
越靠近自家,就越想躺著。
哎!
等楚沁回過神時,幾人已經把話題進行到鋼鐵廠的各個部門了。
江冉:“我爹媽都在後勤采買部工作,我爺在後勤食堂。不跟你們想的一樣,廠裡可不是坐辦公室的工資最高,工資最高的都在一線。
一線工人可累了,但也分等級的,那些就在一線工作又是技術員的是最高等級,如果你資曆深,還有津貼呢。我們廠就有幾個老技術員是大學生,還有兩位是留學生,那津貼,都能和普通工人工資差不多了。”
說著下巴微微抬,對此與有榮焉。
小唐舉一反三:“所以機械廠裡,肯定也是一線工人工資最高。”
楚沁嘴角抽抽,這可不一定。
機械廠嘛,和鋼鐵廠有點不同,人家肯定比鋼鐵廠更看重技術員。
小唐暢想著自己往後能進入鋼鐵廠的事,江冉不知不覺站到楚沁邊上來,問楚沁:“楚沁,你當初在鋼鐵廠是,是……”
楚沁曉得她要說啥,直接道:“你爺爺是江師傅對不,我認識你爺爺,你原先沒和我說,我還以為是你不想呢。”
江冉先是臉紅,緊接著瞪大眼睛:“哪裡!我沒有不想,我就是怕你覺得煩呢。”
楚沁笑笑:“那哪裡會,江師傅人挺好的。”
江冉這就放心了。
說真的,她很怕楚沁,覺得楚沁比她爹還可怕,不知怎的,楚沁有時總會給她一種她年級主任的感覺,面對楚沁時忍不住緊張。
不過今晚的楚沁還算和藹,最起碼笑了,江冉就忍不住和她更深入地聊起鋼鐵廠。
畢竟來這裡這麼久,她很是想家。碰見楚沁這麼一個和自家爺爺認識的人,她便不自覺地親近幾分。
“……我家裡信上說,現在的鋼鐵廠和其他廠比起來日子要好過些,但總體而言日子還是不行的,食堂裡有時吃的是米糠和野菜一起煮的糊糊,比咱們這裡還不如。”
“還有福利啥的,今年福利已經沒了,從前端午有粽子,今年食堂裡日日都有糧食,不管是什麼糧食,總歸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
江冉對楚沁倒沒隱瞞,剛剛很驕傲,現在又露出些擔憂。
聽她說這個,楚沁聽得很認真。
她最近連報紙都沒得看,也隻能從江冉口中曉得城市的情況。
楚沁微微蹙眉:“聽說你們有糧本,現在糧本還能買到糧嗎?”
江冉搖搖頭:“定額都買不到,我來村裡的那時候能買到一半的糧就都很不錯了,至於現在,或許三分之一都買不到。”
她有時也會覺得在村裡生活挺不錯的,比城裡還不錯。
村裡的糧食近在眼前,自己的倉庫裡,還有田間地頭,隻要看見莊稼,就有安全感。
楚沁歎氣,想當初她還羨慕城裡人有糧本呢。
糧本其實是糧油本,政府發的,想想買糧食就必須,帶著兩本和糧票去指定的地方買。
不僅能買糧買油,還能買肉買布等等,楚沁當時瞅了眼江師傅的糧本,那叫一個越看越羨慕,羨慕到眼睛都紅了。
江師傅這種產業工人,每個月足足有35斤的大米供應呢!花生油甚至也有半斤,反正日子過得比她們農村人滋潤許多。
楚沁搖搖頭:“你就這麼想吧,你家好歹有三位工人,鋼鐵廠也沒斷糧,比起其他人來好許多了,這樣一想就會舒服點。”
江冉笑笑:“也對。而且咱們村好得不能再好,還不需要我家寄糧食來補貼我。楚沁你是不曉得,現在城裡都開始種水藻了。”
楚沁疑惑:“水藻?”
江冉點頭:“我也不曉得具體是啥藻,反正是種來吃的。但不管如何,我沒聽我爹媽信上說有餓死人的事,我心裡還是放心的。”
楚沁無語的看了一眼她,心說:傻啊,真要有餓死人的事你爹媽哪裡會說啊。
這不純純讓閨女跟著擔驚受怕嗎。
兩人說這話,倒也不覺得困。
時間過得很快,九點開始巡邏,現在已經十點了。
夜間的村莊是真的黑,黑得江冉直言現在最想要的東西是手電筒。
楚沁:“那我最想要電,要是這裡能通電就好了。”
她微微感慨。
但她這回也不是亂說的,在楚沁看來,高樹村說不準還真有可能通電。
畢竟不遠處就有機械廠啊。
機械廠肯定是要通電的,萬一就順手給他們周圍幾個公社幾個大隊都給通了呢?
楚沁可沒忘了,她家裡還存著好些電燈泡呢,足夠她用十年的了。
江冉聽她的話不禁笑出聲來。
公社都還沒通電,高樹村如此偏僻的地方又哪裡會通電呢。
火把的光芒暗淡,這片區域已經轉完了一圈,因為沒遇到啥事兒,包括楚沁在內的所有人都放鬆了警惕。
也是他們不曉得,因為前段時間的冰雹,外界更亂了。
比如說東湖。
東湖從前位置好,可如今的好位置卻變成一把雙刃劍。
他們搶收不及時,導致稻穀產量如跌崖般直線下降。
關鍵是也沒想辦法阻斷其他公社其他大隊的人來偷自家莊稼,惹得後面就是想補救,想像高樹村這樣烘乾稻穀都沒稻穀可烘乾。
如今咋辦?
如今東湖餓倒是沒餓著,因為他們都在吃發了芽的稻穀。
一邊吃發芽的稻穀,一邊把發芽的稻穀碾成粉,完了再曬乾。
但這隻是飲鴆止渴,他們現在吃完了,往後吃啥?
被偷了糧食的東湖公社社員們心中忿忿,憑啥隻能彆人偷自己,不能自己偷彆人。
東湖人多,這般想的人也多。
於是就琢磨著必須得趁著時候也偷一波,否則等糧食入庫後都藏得緊緊的,到時候想偷都偷不著。
他們糾結了整整60來人,此刻正聚集在東湖湖邊的木屋裡。
為首的是為叫黑子的人,他說道:“我聽說揚子溝是咱們附近最不錯的,特彆是靜水莊,據說靜水莊還能吃半飽的飯。”
他翹著二郎腿,臉上不忿:“還有那高樹村,這就是快肥肉,我去過三回,回回都有人看守著,就連小路也有。”
又有人道:“還不止呢,他們晚上都還有人巡邏。”
黑子震驚,二郎腿都不翹了,坐直湊身向前問:“竟然還有這事兒!”
他是個腦袋瓜子清奇的,若是旁人,肯定會感慨高樹村的警惕性太高,或許會選擇放棄高樹村。
但他不,他眼睛亮了,比屋裡的蠟燭還要亮幾分。
“娘嘞,高樹村得有多少糧食啊!”
否則怎麼會安排人夜巡呢。
黑子光是想著,臉上就浮現出向往和欣喜以及誌在必得的情緒來。
他咽咽口水,激動得拍拍桌:“就高樹村。我本來還想著今晚去靜水莊的,現在就改道去高樹村!”
眾人:“……”
“難度大啊,有人巡邏。”
有人微微不滿,又說道。
“難度大,收獲才大。”黑子說道,他黢黑的臉在燭火下顯得有些狂熱,激動道,“放手一搏,咱們往後小半年就不要再挨餓!”
“再說……”他把人群看一圈,“咱們都知道他有人巡邏了,就不會小心避開嗎?整個高樹村那般大,難不成他們村還能把所有人都拉起來巡邏?”
“肯定有漏洞可尋!”
他斬釘截鐵道。
不少人被他這番說法給說服,畢竟高樹村有糧是真的。
再者說,從他們東湖去往金水莊的小路需要翻一座山,所以說那座山低矮,也沒什麼大動物,但夜間翻山總歸還是太危險,既然高樹村也有很多糧,那麼去高樹村也行。
楚沁怎麼也想不到,她曾經順口建議韓隊長組建夜間巡邏隊的事兒會給高樹村帶來這麼一場禍事!
隻見這小木屋裡的人都散開去準備了,如同沙丁魚從船艙裡跑出來。
不一會兒,這裡面隻剩下黑子一人。
黑子站起身,他很高大,伸個懶腰往家裡走去。
他家隻有一位臥床老父親,因為他爹從前又愛喝酒又愛家暴的原因,黑子和他爹的關係並不好,不好到兩人會互相打的程度。
不過現在他爹不敢打甚至不敢還手了,主要也是打不過他。
還因為……
黑子回自個兒的臥室中,點燃煤油燈,再在床邊趴下身,從床底下拉出個長木盒來。
隻見他掏出鑰匙,打開木盒,裡頭分明就是一把土槍!
他脾氣暴躁,還有槍在手,他爹壓根就不敢跟他頂上,生怕惹怒他。
黑子將槍背在後背上,兜裡還揣著子彈。等到月亮躲於雲層,時間來到十一點時,他糾結眾人開始往高樹村走去。
大晚上的,除他堂弟外,也沒人發現他身上背著槍。
若有人曉得,這60多個人裡頭最起碼得走上一半的人。
畢竟大家隻想要糧,誰想拚命啊,就算是帶刀也比帶槍好,帶槍的話性質可就不同了。
黑暗中,一行人在小路上前行。
路過竹林,黑子腳步一頓。
隨即想到竹林旁的小水潭,臉上陰惻惻,對著竹林“呸”一聲。
心中怒罵:他爺爺的,當初在這裡養的魚不曉得被誰撈了個乾淨。
後來還被水庫掏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