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第九十二章 六月二十九(1 / 1)

有人。

尹蘿警惕地察覺到了。

她壓根沒睡著。

可能是謝驚塵從見到她開始, 她就處於一種掉血狀態,受襲擊、掉山崖,後面還直接昏迷了, 以至於謝驚塵對她的身體狀況十分沒有信心,白日裡兩人共處,入夜便早早督促她休息。

大多時間她都待在無垢影車裡, 逛街那幾步路還不夠消耗精力的,這會兒毫無睡意。

又來捉她?

這次她一定要看清是哪個殺千刀的。

尹蘿控製著呼吸,全神貫注等待時機,對方身上熟悉的冷冽氣息若有似無地在靠近的距離中圍攏。

是謝驚塵。

半個時辰前他將她送到屋內, 該說的話都說過了,怎麼又偷偷摸摸地過來?

……他們現在沒必要走這個路線吧?

尹蘿沒有完全放鬆。

謝驚塵的身影停在床邊。

這間客棧價格不菲,遮光效果極好,尹蘿閉著眼裝睡, 無法通過細微的光影變化來判斷謝驚塵當下的動作。

靜等了一會兒,她的額頭被貼住了。

“?”

不是撫摸或者某些親密前奏暗含意味的曖昧,僅僅是貼著, 就像……試探人有沒有發燒那樣?

尹蘿暫且沒感到任何不適, 沒有立即睜開眼睛。

大概有一陣功夫, 謝驚塵移開了手。

過了會兒,指尖又落在她的左臉頰,觸碰的力道太輕, 反帶來難捱的癢意。

流連至鬢邊,稍作停留後滑到了頸項。

“……”

該不會要掐我吧。

脖頸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之一。

謝驚塵的聲音響起:

“你醒了。”

如金玉相擊, 無端撩人。

尹蘿睜開眼,黑夜中沒能馬上看清謝驚塵,卻感覺到他的手指上移, 在唇角短暫停留。

謝驚塵道:“你有心事?”

“沒。”

尹蘿張口說了一個字,便發覺吐息宛如在親吻他的手指。

從認識起,謝驚塵與她針鋒相對、捉到她“三心二意”,並因此鄙薄生厭;崖邊相救,她與他荒唐一夜,自此關係發生了改變。

尹蘿一直困惑於他的感情由何而起,是為了負責任,可在照漁村綠雲罩頂他仍未放手——除了蕭負雪,謝驚塵是目睹了她和姬令羽深夜相會的。

同樣是被親弟弟“綠”了,一則有幻境在前,二則他們兄弟二人互換,蕭玄舟本就是虧心之人。

況且,蕭玄舟既沒撞見過她和姬令羽,也不知道她和謝驚塵的那晚。

他的求婚遠不如謝驚塵的堅持來得震撼不解。

尹蘿知曉謝驚塵喜好親密之事,近些日子逐漸回過味來:會不會……這是謝驚塵的xp啊?

不屑於她的那些事,卻正正被戳中了取向,又因為教養嚴格,謝家對族中弟子私德要求甚嚴,發生了關係就認定了這是伴侶。

一身反骨的叛逆王者當然不容許搶奪。

當初他對她的冰冷嫌惡,指斥言猶在耳,但如今隻剩他們兩人相處,謝驚塵一次都沒提起過姬令羽的事。不是不在意,而是正如客棧撞見,是引以為恥,避之唯恐不及。

真要結婚相守,這件事一定得說個清楚。尹蘿不同,在照漁村已經引爆過一次,她能感覺到謝驚塵和失蹤前的相處有微妙差彆,謝驚塵不提,她沒必要冒險。

尹蘿撐起身子,唇角的手滑落,虛虛停在她的肩膀上,看不出是阻止還是放任。她傾身往前,勾住他的肩膀,順勢便摟住了他的後頸,整個人靠了過去。

謝驚塵頓了一下,單手環著她的腰,另一手停在她蝴蝶骨處,輕而易舉將她往懷裡更抱近了些。

“我看是你有心事才對。 ”

尹蘿大半的力道都倚在謝驚塵身上,半張臉埋在他肩頸處,夜色中的話語也自有低緩惺忪的柔軟,“什麼都不說,卻深夜造訪?”

謝驚塵身姿一瞬收緊,往旁側偏了偏,到底沒真的躲開:“……你身上的怨氣難以感知,暫且不能確定影響幾何。”

尹蘿半是玩笑地道:“你們家的人該不會因為這個不讓我進去吧?”

謝驚塵道:“我們不回主宅。”

“嗯?”

緩緩僵住。

謝驚塵注意著她的反應,眸色深了深,道:“我既承諾,便會正大光明地與你成婚。”

尹蘿抬起頭,同他對視片刻,湊過去親了下他的唇角——正在他方才觸碰她的位置:

“辛苦我們謝大公子啦。”

“……”

謝驚塵眼睫垂落,一副難以接近的疏離模樣,手卻扣緊了她的腰。

尹蘿點到即止,趁著氣氛問道:“你說是接到了信,告知我在裴家,可找到了送信的人麼?”

不用想都知道是姬令羽。

謝驚塵眉目清冷:“你以為會是誰?”

尹蘿故作茫然:“我想不到。”

謝驚塵扣著她的頸項,垂首再度吻了過來。

尹蘿主導的吻往往小打小鬨,一旦謝驚塵主動便有些不好招架。

洶湧,深入,迷亂。

尹蘿喘不上氣了就抓撓他的手背或掌心,全看當下的姿勢為何。

她氣喘籲籲地伏倒在謝驚塵肩頭,想:

這樁婚事謝家要是不退,夫妻生活可能不會很和諧。

親吻的次數增多,尹蘿愈能感覺到謝驚塵並沒有滿足。糾纏之後,清冷寒霜融化,剔透琉璃染上欲色,再沒了高高在上的漠然旁觀。

謝驚塵順著她的脊背,似有幾分慵然,內心隱現的情緒被平息,浮現的殺意被他掩蓋得嚴嚴實實,連同那些她與旁人沾染的過往、許嫁瞬間的遲疑,經由重重吐露的字句鎮定無異:

“還未查清。”

同她締結了血誓的那隻九尾狐,他應當儘早殺了。

有血誓又如何?

她的任何圖謀貪求,都隻該從他這裡索取。

-

綏遊因多山水,所占面積算起來比關嶺還要大些。

入城前隔著老遠守衛就開了門,無垢影車一路暢通無阻,停在一間宅院前。

這場景令尹蘿不禁想到了澧苑,卻沒有澧苑那麼誇張的迂回曲折,至多是間較大的普通住宅。多是書畫墨跡的雅致,實際樣樣價值不菲,屋內熏香,但第一時間是聞不出任何香氣的,隻覺氣息乾淨。

院中有塊空地,大約謝驚塵會在此處練琴,周遭假山樹木“敬而遠之”。

謝驚塵將尹蘿帶到東邊院落的主屋前,問她還有什麼缺的。

尹蘿看著這滿屋子華麗麗的錢……裝飾,果斷搖頭:“沒有了。”

說話間婢女侍從來往,還在不斷往裡添東西。

尹蘿甚至都不知道他們在添加什麼——這屋子該有的不是都有了嗎!

“不要周湫的《荷花戲》。”

謝驚塵望著屋內懸掛的那幅畫,道,“換王修詠《四季流景》來。”

尹蘿:……看來你們是在添加審美意趣了。

有宅院婢女侍從經過時好奇地用眼角打量尹蘿,匆匆一眼,不過瞧著清楚了衣服顏色,顧忌著大公子寸步不離地在旁,不敢多看。

世家口風嚴謹,內部還是有些許流通,何況這次大公子全無隱藏的意思。

據說,帶回來的是那位被退了親的尹家小姐。

“喜歡麼?”

布置好後,謝驚塵牽著她在屋內走過。

尹蘿對古代審美說不出太多高深見解,一眼望去頗為和諧順眼,說不出地心曠神怡。

在藥廬團建那次就該知道了,謝驚塵和計如微這兩人是實打實金山玉堆裡養出來的貴公子,從小耳濡目染,身邊放著的東西不必刻意就是最好的。

這點上計如微還要更甚,因著“年終弱冠”的斷言,從裡到外都是拿頂級的天材地寶長久浸潤,眼光高得不可理喻,挑剔得讓人咬牙切齒。

尹蘿點了頭,見謝驚塵望著自己,便又補了句:“喜歡。”

她朝他展顏一笑。

謝驚塵引著她到桌邊落座,拿出一枚白色鐲子,套在了她的腕上。

尹蘿手縮了一下,鐲子與原來的配飾撞出細微的聲響,不沉,並非玉的材質。她頓時想到了謝驚塵送過的護身法器天冰:“這……難道又是護身法器?”

謝驚塵拇指掠過鐲子,鐲身晃蕩著轉了轉:“不是。”

護身法器難得。

這是謝家的另一樣法寶,從鎮靈中演化打造出的“鎖魂”,原本用於困縛強大的惡魂。隻要戴上了,任何魂魄都無法逃脫,唯有鎖魂主人可解。

尹飛瀾都不能確定的魂魄,誰都不知從何處來。謝驚塵所見卻隻有這一個,也隻留這一個。

“據說有法器可千裡感應,待我尋得。”

謝驚塵抬眸,將她的手腕與鎖魂一同握住,“天冰與我也能互相感應,這次卻失了聯係。”

尹蘿眨眨眼:“我曉得輕重,不會亂跑。”

謝驚塵“嗯”了一聲。

謝家的侍從婢女們同樣是話少類型,還好有守二,尹蘿現在也沒有打探消息的需求,並不在意這點。

她過得不算太無聊,一大原因是謝驚塵日日都在這座宅院。

裴懷慎除了受傷做戲的那幾天,每天早出晚歸無間道,常常忙得見不到人。

謝驚塵就……挺符合話本裡那種富貴清閒公子的形象,陪著她看書譜曲,早晚的靜心定神她也要在旁邊。謝驚塵吸收靈氣、與琴共鳴,她喝花果茶看閒書。

謝家應該挺多產業的吧?

尹飛瀾在家裡都是書房、演武室兩邊倒的,謝驚塵作為主脈長子,不可能什麼都不管。

八天後,謝瀛和謝蘊登門拜訪。

“阿蘊!”

尹蘿高興地同她打招呼。

謝蘊幅度很小地靦腆笑了。

謝瀛臉色不大好看,渾身繃得緊緊的,先是對謝驚塵禮過,直起身後,準備說話了,同謝驚塵無聲地對視幾息,又朝著尹蘿一禮。

“兄長。”

謝瀛硬邦邦地開口,“尹二小姐與蕭家公子的婚約還未解除,你先一步將人帶回綏遊,叫天下人作何想?”

尹蘿看了眼謝驚塵。

謝驚塵道:“是以,更應早日去尹家登門,昭告天下婚約改換。”

“……”

謝瀛的表情一下懵了。

謝驚塵折身回到尹蘿身邊,拾起那本琴譜:“阿瀛,此事不該是你們前來。”

“父親和母親若認為此事不值得屈尊相談。”

謝驚塵翻過一頁,語氣凜冽道,“正好,我也不打算談。”

……來自兄長的血脈壓製。

尹蘿也看得出來這對雙胞胎是被派來打頭陣的,謝瀛對她不甚滿意,不過謝蘊乖乖地站在旁邊,尹蘿瞧著,不好直接開口,示意謝驚塵把人留下來吃個飯。

謝驚塵直接把雙胞胎一起送走了。

“……”

拽哥。

很雷厲風行,但可能不太利於家庭和諧。

作為被維護的那方、導致家庭現階段問題的尹蘿無從置喙。

這件事在謝驚塵眼裡似乎隻是個插曲,轉眼就問尹蘿要不要試著學曲子。

“用驚塵嗎?”

尹蘿詫異地問。

“……”

謝驚塵沉默一瞬,“不能在外面用。”

尹蘿被這個提議的巨大發展空間鎮住了,一時間分不清謝驚塵到底有沒有暗示她某些play。

三日後。

六月二十九。

綏遊謝家謝濯,七十七車的聘禮送入關嶺尹家。

世間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