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七十六章 全無私心嗎(1 / 1)

……不是來趁機下手的?

尹蘿掙脫的動作停住了。

取而代之是滿含困惑和詫異的探究眼神, 還有些微對自己聽力的懷疑。

成婚這件事可以說是尹蘿在這個世界的唯一定點,聽到就不可避免地被拉走了注意力。

屋內外的牆壁門扉阻隔於靈力深厚的修士而言算不得阻礙,足夠言語清晰地傳遞。

故而門外的動靜也在瞬間靜止了。

蕭玄舟仿佛沒聽到門外詢問的“插曲”, 心無旁騖地等候著尹蘿的回應。琥珀色眼底映著搖曳燭火, 深濃如褐,幾欲傾瀉。

尹蘿指尖蜷縮,腦中紛紛揚揚掠過許多, 猶疑中還是問了出來:

“為什麼?”

門外的聲息徹底消失了。

蕭玄舟聲色不動地斂眸, 將所有情緒儘數藏於眼底,露出與以往毫無二致的溫潤笑意, 輕而易舉滲入人的心理防線:

“藥廬至今,他同樣沒能護好你。”

“他”指的是誰, 不言而喻。

掌下脈搏跳動, 些微急促。

烏發披散, 幾縷落在頰邊,緊張時唇線便繃得略微平直,泛著淺淡的粉。

看來裴懷慎將她照料得很是不錯, 少了蒼白病氣,雖瞧著還是讓人不大放心的樣子, 終究不是懨懨的頹靡了。

扣著她的手指鬆了鬆。

“當初未能及時救你,是我不好。”

蕭玄舟嗓音輕和, 似夜晚靜默淌過的細流。他的指腹搭在她手背上,觸感如玉溫涼, 眉眼蘊著歉疚,如沐春風的笑都染上幾許勉力。

他還在介意這件事?

……抑或以為她十分在意?

尹蘿對蕭玄舟的印象其實不錯,隻是實在難攻略,相處間基本看不出他的心思, 高深莫測得叫她不得不防。

謝驚塵外表冷傲,難以相近,私下裡卻喜親密事。

蕭玄舟喜歡什麼?

沒有。

他連特彆喜歡的吃食都沒有,完美無缺得簡直不像是個活生生的人。

僅有的那次親吻,他表現生疏,難得展露“破綻”、有了活氣,沒多久就又恢複如初。

說來好笑,她也算是兢兢業業攻略了蕭玄舟那麼久,卻對他根本不了解。

尹蘿緩緩搖頭,將手抽了出來,視線不經意往門扉所在遞了一眼,很快收回:

“當時情況險急,誰也預料不到會發生什麼……到底是過去的事了,蕭公子不必再掛懷,空耗心神。”

時過境遷。

失了掌心溫度的指尖在桌面無聲摩挲兩度。

“你既見過裴懷慎,可知他身邊近來有位嘉蘭姑娘?”

尹蘿眼皮一跳。

“嘉蘭自繁花閣出,得裴懷慎萬金相贖。”

蕭玄舟巧妙地隱去了話中人真正該有的身份,娓娓道來的字句隱有安撫,“幕後人用心險惡毀其名譽,此等境況,謝家實非良棲之所。”

面面俱到可能僅是細心。

但能憑借已有信息串聯前後,就是絕對的聰明了。

她還想著藏一藏,沒想到全給蕭玄舟猜完了。

蕭玄舟今日這番話與裴懷慎所言大差不離,後者更為直白。目的也不同,一個是為闡明事情的嚴重性,叫她快點想出可疑人;一個則是……作為說服她放棄謝家婚事的理由。

尹蘿的大腦瘋狂開動,從前和蕭玄舟說話沒這麼費腦子,一旦和這個人站到對立面就會覺得他每句話都暗藏深意、小心被帶跑。

“召靈的結果你也知道了。”

尹蘿搭著眼簾,聲音漸低,便有種荏弱的可憐,“我知道我是我,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尹蘿。”

這段話繞口,歸根結底和她在沈歸鶴面前說的一樣,巧妙地開脫。答不答應蕭玄舟是一回事,既然他知道了魂飛魄散的事,她有必要為自己找理由。

所幸有幼年走失的buff在,否則她就得絞儘腦汁編彆的瞎話了。

蕭玄舟抬眼:“我自然知道你是你。”

尹蘿醞釀了幾秒,露出一個真摯感動的笑:

“謝謝。”

再發張好人卡。

穩住局勢又妥帖拒絕,完美。

話到嘴邊。

“有謝郗受移魂之術在前。”

蕭玄舟淡淡開口,“縱然謝驚塵願意,謝家卻難容。”

“謝家門楣百年清正,子弟教導嚴苛,從未有過……奪妻的先例。”

“奪妻”二字微妙地在唇齒咬合出細微停頓,不容忽視。

即便這樁婚約在外掩飾得再好,由蕭家更替去了謝家,明眼人也看得出端倪。

眼睫投落的陰影隨著燭火輕微晃動,將那份靜謐的安然也蒙上了溫情的錯覺:“你若願意,我們回去便成婚。”

“……”

最大的誘惑出現了。

謝驚塵行動力那麼高,都還在解決各個方面的阻力階段,沒說過馬上結婚。

……你怎麼不早說!

黃花菜涼了八百年,明示暗示攻略那麼多次,非得我跟人跑了才來談結婚。

尹蘿千言萬語哽在嘴邊。

想到她和謝驚塵已經大和諧了,又想到蕭玄舟既然能攤開說繁花閣,是不是他對這種事接受度比較高?

她痛心疾首地盯著蕭玄舟,有種看著煮熟鴨子在眼前大飛特飛的感覺。

蕭玄舟面色愈發和緩:

“擔心什麼?”

想給你一拳。

“兄長。”

外間傳來不合時宜的呼喚,“夜已深了,兄長多日未眠,當保重身體。”

蕭玄舟第一反應不是看向聲源所在,而是尹蘿。

尹蘿卻是在看窗外。

“……”

蕭玄舟收斂神色,起身,“確實該歇息了。你明早可有什麼想吃的?”

問得太過自然,語氣又格外熟稔。

尹蘿一時不妨便答了:

“烙餅。”

……什麼叫“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蕭玄舟難道也是這種心理?

蕭玄舟面不改色地應下:“好。”

尹蘿目送他出門、關門,輕舒了口氣,來得恰到好處,給她個緩衝。

和蕭玄舟這種人面對面談判真要命。

哪怕他不催促,瞬息間的反應、猶疑即是彆樣的肯定,在那雙溫和的眼中都似無所遁形。

-

“兄長又想要娶她了嗎?”

在親人面前,蕭負雪本就純直的性子更不掩飾,開門見山。

蕭玄舟捏了捏眉心,反應遲鈍地緩了幾息:“……嗯。”

蕭負雪腳步停下,定定地看著他。

“你可還記得,我讓你試過她是否用了幻骨術。”

蕭玄舟半闔著眼,點到即止,“她不似從前,移魂之術的效果你我共見。”

蕭負雪道:“她變化那般大,尹飛瀾怎會全無察覺?”

這是第一次,蕭負雪對兄長所言產生了動搖,並非一味信賴。

蕭玄舟靜靜地看著他:“尹飛瀾是最希望她改變的人吧。”

他抵了抵額角穴位,輕飄飄地道:“打從心底裡覺得她就該是這樣,過往才對她的所作所為失望至極,到了不願相見的地步。”

“同住屋簷下,尹飛瀾對她的了解大概還不如外人。關心則亂、一葉障目,正是如此。”

蕭負雪注意到他的動作,忍了忍,仍然出聲勸誡:“兄長不該繼續勉強。”

“我有分寸。”

蕭玄舟朝他笑了笑,習慣性的寬慰,態度從始至終都是平和的,“尹蘿是個不安定的變數,放在哪裡都覺得不夠穩妥,不若就放在眼皮子底下。”

移魂之術更早出現在她身上,蘇絳霄遺留的線索、幕後人的布局便都與她有關。

“我可以娶她。”

蕭負雪忽然道。

“……”

“我能護好她,也能看住她。”

聲音裡聽不出半分玩笑。

“不行。”

蕭玄舟斷然道,“你會對她心軟。”

像是早在心底知曉了答案,蕭負雪隻反問道:“兄長呢?”

蕭玄舟身形頓住。

即便步伐閒適,他與蕭負雪的距離也不知不覺拉開了很大一截。

“全無私心嗎?”

……

尹蘿睡了很香的一覺。

她倒是想熬夜深思,計算出最有利的方案,考慮到這身體好不容易健康了點,這會兒再造可能連藥都吃不起,索性倒頭睡下。

趙安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都不知道。

今晨她又早早出門。

尹蘿問她:“是出了什麼事嗎?”

“還不是葉項明啦。”

趙安筠一邊打著嗬欠一邊吐槽,“昨天後半夜釣了魚跑去找師兄,非說什麼師兄心情不好,叫我們多去玩玩好熱鬨些——我看就是他把師兄吵得不安生,才讓師兄睡不好覺的!”

尹蘿梳著長發,猶豫片刻,束成了高高的馬尾。

洗漱完畢。

趙安筠打開門,迎面就看見拿著東西的蕭玄舟,頓時什麼拖拉的心思都沒了,一個閃身逃離現場,轉過牆角堪堪停下試圖偷聽八卦。

尹蘿探頭,正對上蕭玄舟的視線。

蕭玄舟將東西放在桌上:

“昨日沒賞光的粥,要不要嘗一嘗?”

還有烙餅。

簡直是他和蕭負雪端來早餐的組合重現。

尹蘿坐下後先喝了口粥。

蕭玄舟微微笑起來,看了一眼她的頭發。

尹蘿似有所感,抬起腦袋。

蕭玄舟道:“不急,你先吃完。”

他在她左手邊落座。

過於安靜了。

勺子不慎碰撞碗沿的聲響在靜謐的室內都顯得突兀,屋外過路人的高聲交談清晰可聞。

尹蘿吃了五分飽就放下碗。

蕭玄舟看了看剩餘的分量,溫聲勸她:“再吃些。”

尹蘿搖頭。

蕭玄舟道:“我去屋外等候。”

這倒也不用。

尹蘿重拾起勺子,吃到了七分飽。

“你說的那些……都是我該如何的理由。”

她想好了說辭,先發製人,“那你呢,又為什麼說要娶我?”

言下之意,這樁改轅易轍的婚事對你來說有何好處。

‘兄長呢?’

‘全無私心嗎?’

兩句問話不期而然重疊。

蕭玄舟竟產生了短暫的出神,思緒收攏,眼前人一錯不錯地注視著他,墨玉眼瞳中完整倒映著他的樣子:

“因為你問我,你怎麼會來。”

“但我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