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六十四章 不忍驚擾(1 / 1)

“奸細?”

尹蘿一邊摘著耳墜, 去拿幻容鎖。

新來的幾位婢女早在裴懷慎出現那刻就自覺退下。

物如其名。

幻容鎖外在是枚小巧通透的鎖,底部像模像樣地有個鎖孔。

裴懷慎道:“你易容的事,這幾人想要傳消息出去。今日閒來無事, 索性一起處理了。”

尹蘿立即了悟:

拿她當試金石啊。

怪不得當初在婢女跟前還要玩一招紅白臉。不是為了給她做威懾,是加深對她看重的印象,奸細才會覺得她易容的反常舉動有更大的價值。

聽見“十天不出澧苑”, 尹蘿就知道裴懷慎作假吻痕的用意,是要讓澧苑之外的人看見。

這十天, 他用障眼法去做彆的事。

沒想到還有招一箭雙雕。

尹蘿的目光由幻容鎖轉到裴懷慎身上。

暗金色的廣袖束腰長袍, 腰間玉帶鎏金隱隱, 墨發半束, 頭頂的冠飾也換了樣式。

從頭到腳散發著紈絝公子的信號,每一寸都是有錢人的特殊氣場。

臉上卻沒多少表情, 眉眼深刻淩厲, 頃刻劃開了距離。

他知曉尹蘿在打量自己, 便任由她打量。去桌上隨便挑了塊點心吃,自顧自地倒了蜜水, 咂摸片刻,又倒了一杯慢慢喝。

裴懷慎的身上看不出半分市井氣。

要不是尹蘿對遊戲裡見過的他印象深刻, 恐怕也無法想象他曾經能那麼自如地混在人群中,隨意地喝茶說話、打成一片。

回裴家的這幾年比之他在外的年歲不足半數, 他竟能完全地改頭換面, 拿捏起紈絝公子範兒天衣無縫。

尹蘿內心生出忌憚,表面不顯, 指間把玩著幻容鎖:“不怕她們將你不在澧苑的事透露出去?”

“也得她們能做到。”

裴懷慎無所用心地道,“沒有價值又自以為是,才會心急。”

這話像是某種暗示。

自再見以來, 裴懷慎對她基本是有問有答的模式。

不是信任。

反而更篤定她難以逃脫,才會這樣放心地告訴她一切。

裴懷慎放下東西朝尹蘿走來,手腕翻轉,自袖中摸了個什麼東西出來,尖端亮光乍現。

尹蘿繃住了表情。

裴懷慎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怕我做什麼?”

他已經走到尹蘿跟前,微微俯身,說話間動作並未停下,另一手精準地扣住了尹蘿的手腕。

尹蘿條件反射地縮了縮。

隔著衣袖,灼熱的溫度源源不斷傳遞而來。

她與裴懷慎的距離隻有中間這張矮幾。

陌生的氣息緩慢充盈周遭,流溢強勢地侵略著領地。

尹蘿心懸起,直覺到危機,低聲道:“我是謝驚塵的未婚妻。”

敵強我弱。

隻能借助外力。

裴懷慎握著她的手鬆了鬆,幽暗眸底隨著眼簾掀起映入亮光,霎時熠熠生輝,恍如毫無陰霾:

“你不是蕭玄舟的未婚妻麼。”

他的話中儘是滿不在乎。

尹蘿冷眼靜看,道:

“既然如此,我讓你替我留意謝驚塵的護身法器,你為何不曾驚訝?”

裴懷慎一怔,繼而點了點頭,竟然心情頗好的樣子:“不錯,是我疏忽。”

他自言自語道:“酒果然會降低人的警惕。”

尹蘿催促道:“放手。”

裴懷慎沒動。

尹蘿的語氣從頭至尾都很平靜,甚至在近處刻意壓低了聲音,不會讓聽者感到命令或威脅。此刻她的聲調才驟然高了幾分,顯得有些急切無奈:

“你今日又沒喝酒,不曉得你的力氣抓得我很疼麼?”

裴懷慎道:“我可沒用力。”

放手,尹蘿猛地抽回。

袖口飄蕩,揚起一角卷邊。修士的目力強,刹那間便可看清。

一圈紅痕扣著她的腕子,凸起的骨節處多了另一根手指的印記,如點染了朱砂的畫筆不期然延展出格。

……這可真是。

裴懷慎收斂神色,終於將另一手拿著的事物亮出——

是枚鑰匙形製的物品。

隻有兩節指節大小,和幻容鎖材質一般。

鑰匙對準鎖孔,輕巧一轉,幻容鎖上逸散靈力,將尹蘿整個人包裹進去。

幻容鎖,鎖真容,幻象萬千。

唯有持鑰匙之人,才能勘破一切不必要的迷障。

在裴懷慎眼中,已是尹蘿原原本本的樣貌。

她將右手掩在左手下,戒備而不悅地盯著他,像隨時警醒著天敵進犯的某種動物。

這般情狀,裴懷慎不禁想起尹家初見。

‘登徒子’。

他假意伸伸手。

尹蘿便又往後躲。

“哈。”

裴懷慎愉快地笑起來,滿載笑意的音節短促溢出,很快便克製住了。

起身,邁著悠然自得的步伐離去。

尹蘿:“……”

多少是有點大病。

-

尹蘿的易容被去掉,在他人眼中卻還是假象。

換了一批婢女,尹蘿明顯感覺到了不同。

這幾位都不怎麼說話的,恪守規矩、謹終如始。往常哪怕是對著她嘉蘭的身份“八卦”,都比這做起事來跟開了靜音的訓練素養來得有活氣。

“我無聊得很,你們同我說說話好麼?”

尹蘿如是開口,婢女們默契地放下手裡的活計,悄無聲息地圍攏過來,近乎整齊劃一地問:

“娘子想說什麼?”

尹蘿:“……”

好詭異的場面。

“裴懷慎呢?”

婢女們當即伏地拜倒。

尹蘿心領神會地妥協,改口:

“公子呢?”

“婢子不知。”

最左邊那位答道,“娘子如想知道公子行蹤,可問問公子身邊隨侍。”

尹蘿便問:“隨侍何在?”

“婢子不知。”

“……”

說實話吧,你是不是複讀機。

尹蘿真正體會到裴懷慎那句“將你藏一輩子也沒人知曉”的威力,澧苑於她而言固如金湯、確實難以逾越。

除此之外,她的待遇看上去很好。

所要的東西必定以最快速度送到面前,不論是話本還是吃食。有時食物與藥性相衝,就變著法兒地用新花樣來取代,端到她面前的東西入口前都分不出真假。

尹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三國末期的某個典故,有種被溫水煮青蛙的感覺。

如果她隻是要找個庇護所,澧苑與裴懷慎共存的情況下,是最佳選擇之一。

但這裡限製了她的一切行動,打斷了她結婚通關的進程以及自我發展的所有可能,再華美安適,也是牢籠。

……

裴懷慎在書房理賬。

馬不停蹄,不舍晝夜。

裴家家大業大瞧著是風光,重要關竅不能放心地下放他人時,光是賬冊就能將人活活累死。

這半數產業也是他連哄帶騙使計弄過來的,好賴都得自己擔著。

處理事情的間隙,裴懷慎喝了口提神的茶水,想道:

是時候去涉義了。

“公子,李醫師求見。”

裴懷慎回神:

“進。”

李醫師按例來回稟尹蘿的身體狀況。

裴懷慎聽完,問道:

“她果真積鬱成疾麼?”

李醫師面不改色地拜了一拜:“娘子身子本來見好,這幾日話愈少,難見笑顏。”

避重就輕,逃避直接回答問題。

裴懷慎對這技巧不陌生,他自己便常用,但不會容忍下屬在對答間使心眼。

搭在賬冊上的手微抬起,放下。

靈力威壓豁然爆發,來勢洶洶。

李醫師屈首,身形前傾:

“屬下所說屬實!”

暗衛悄然出現。

裴懷慎揮揮手,讓李醫師先下去。

暗衛上前:

“稟公子,娘子又在找您。”

為防錯漏,對尹蘿的稱呼都統一成“娘子”,連“嘉蘭”這個名字都少聽。

隻有這一個代稱。

叫得多了,好似他院中真有這樣一個人。

尹蘿這幾日總是尋他,頻率與日俱增,想來是猜到他終究能知曉消息。

譬如今日。

早晨已念過他兩次,近午後又喚,沒一個時辰,暗衛再度來稟。

裴懷慎閉眼捏了捏睛明穴,靜默須臾:

“她在哪兒?”

暗衛道:“娘子方才賞過花,說是要去喂魚。”

“池裡的幾條魚都給她喂得肥肥胖胖,還成日地喂。”

裴懷慎一面向外走,一面吩咐道,“機靈些,死了的魚便扔出去,彆留在池裡敗壞興致。”

“是。”

裴懷慎的住所離尹蘿所在沒隔開多少,隻是澧苑太大,實際距離遙遠。

沿著池邊一路走,並未看到尹蘿身影。

抵達花園,裴懷慎便見尹蘿懷裡抱著半截毛毯,蜷在花叢邊的樹蔭下,睡得正香。

“……”

裴懷慎看向暗衛。

暗衛默然。

裴懷慎輕哼了聲,漫步而去。

她倒是會選地方。

悠然清風,草木花香送往,還能免受赤日。

兩旁婢女一動不動。

裴懷慎的腳步無聲,停在尹蘿身旁,垂首,看她唇邊竟然還有一點弧度。

想來是睡得舒坦了。

一片葉子墜落。

裴懷慎隨手接了,看尹蘿眉下露出一點光斑,搖搖晃晃,隨著風的力道險些要直接落到她眼皮。

他捏著葉片的手擋了擋,食指與中指挾住葉面,恣意翻轉,在尹蘿的眼尾落下略深的陰影,像是貼在她眼尾的特殊妝點。

裴懷慎便靜看著這一幕,手指將葉片折了,又懸上她眉心。

“……”

此舉無由。

然而婢女們莫名屏息,不忍驚擾。

-

守一是尹飛瀾自小訓練起來的心腹,在尹蘿出事後、離家前,尹飛瀾擔憂自己閉關恐怕鞭長莫及,與守一定了密約。

得知尹蘿失蹤,尹飛瀾匆匆中斷閉關。

“都是死的嗎?!那麼大個人說失蹤就失蹤,改日整個尹家一起葬了,問起來也隻管說不知道嗎?!”

父親已經派了人去尋找,尹飛瀾卻仍靜不下心,將那些言之無物的回稟消息看了幾張,便忍無可忍地扔了出去。

進屋的侍從連忙躲開,道:

“大公子,謝大公子正在門外,是為一小姐的事前來。”

“請蕭公子進——”

尹飛瀾話語戛然而止,難以置信地抬首,“誰?”

侍從說得更清楚些:

“謝濯,謝大公子。”

尹飛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