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五十七章 根本沒機會(1 / 1)

計如微的藥果然沒喝完。

尹蘿進去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 嗅著直衝大腦的苦味,心想這藥肯定苦到姥姥家去了,愉快不少。

對付計如微, 主打一個先發製人。

“我惹先生不快,是我之過。”

尹蘿語氣真誠, “先生不可為此氣得連藥都不喝了。”

計如微臉色古怪:“為此?”

看起來他挺想懟人。

大概礙於沈歸鶴方才的勸誡——否則這人生氣起來才沒這麼好說話,硬生生忍住了。

那半碗藥仍擱置在桌上。

“萬物有靈, 以氣交融。修士常說的靈力便是另一種氣, 而氣可以不入靈……”

計如微無縫切入知識點講解, 沒有去喝完藥的意思。

尹蘿這會兒定位是白得好運的學生,對計如微先前的舉動沒有立場生氣,但也不會再過多逾越地“多管閒事”。

這些理論於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在聽到關鍵字的瞬間門, 清楚地記得計如微講過,但更深刻地明白自己當時完全沒認真聽的。

……枯燥乏味得跟開荒過場動畫一樣, 誰能想到是真的考點啊!

即便所行端正, 顧忌著男女之嫌, 房門保持著敞開的狀態。

沈歸鶴正在喂那兩隻鳥兒。

略微鋒利的鳥喙在啄食時刻意收斂了力道,快速而輕捷地叼走食物。

“辛苦你們了。”

沈歸鶴撫摸著它們的羽毛, 收回手時被蹭了蹭手背。

左邊那隻鳥發出兩聲短促的“咕唔”聲。

“不是。”

沈歸鶴否認道, “萍水相逢罷了。”

他回首朝屋內看了眼,這個角度隻能看見靠近門這側的尹蘿, 半邊身子微曲,是個認真記錄的動作。

應當沒什麼事了。

此次再見,沈歸鶴能感覺到計如微的狀態不大對。

約莫和眼睛受傷有關,性情也隨之變化。

沈歸鶴見到計如微的第一面,計如微受眼傷影響,正在發高熱, 辨認出他的模樣,竟憑空爆發出了一股猛力,越過醫師抓住了他的手臂:

“她在哪裡?”

“……誰?”

沈歸鶴沒有以靈力抵擋,“你想要找誰?”

計如微便睜著那雙已經看不見任何的眼睛,隔空凝望他一陣。

分明沒有多餘的表情,沈歸鶴卻讀出了幾分絕望的痛楚。

手臂上的力道能夠清楚感覺到計如微的迫切與執念。

“是誰?”

沈歸鶴被這種情緒引動,帶了幾分緊迫,“我替你去將人找來。”

計如微難以為繼,就此暈了過去。

沈歸鶴後來又問過計如微。

計如微疑惑道:

“什麼人?我要找誰?”

卻是半點不記得了。

醫聖道人在重病中,說幾句胡話也是有可能的。

沈歸鶴沒再提起,然而一直無法忘懷這件事,總覺得還有內情。

什麼人,能讓計如微病中尋求、醒來後裝得一無所知?

沈歸鶴與計如微雖不在一處,畢竟多年好友,又有幫忙尋覓材料、替千鶴宗做機巧的往來,見面的機會不少,對對方的事知曉得七七八八。從未見過計如微身邊有什麼出現過,又消失了的人。

-

尹蘿眼睜睜看著計如微把藥倒在了花盆裡。

“……”

這花不知道能不能生出變異株。

動作一氣嗬成。

明顯沒少乾。

尹蘿就低個頭的功夫,抬頭隻能看見收回碗的動作了。

計如微稍稍偏過臉,豎起食指放在唇邊。

窗欞透過的光正覆在他的眼上,折射出的光暈微泛著暖色,灑落在那一點指尖上,滿載瑩潤。光影浮動,在唇間門投落跳躍的陰影,似悄然的親吻。

本人無知無覺,神色不起波瀾,隱含的倨傲被難以言喻的旖旎化開,不叫人生氣,反倒是不能多看了。

尹蘿在無視與否之間門反複橫跳,問道:

“您不想治好眼睛嗎?”

計如微放下手:“我以為你曉得什麼是輕重了。”

尹蘿不卑不亢地道:

“沈公子為您的病情頗為費心。”

計如微亦道:“蕭玄舟深夜前來,如今孤身赴往荊昆,尹二小姐似乎未曾相送。”

尹蘿:“……”

互相攻擊是吧。

吃人嘴短,學人嘴軟。

算了。

尹蘿彆過臉,能屈能伸地沉默了。

計如微道:“沒問題就回去。”

“有。”

尹蘿將原本礙於計如微身體而規劃分日程的問題一氣兒都拿了出來。

計如微好整以暇地換了個姿勢,杵著臉頰,好似隨時都能眯過去:“問。”

這一問,就問到了黃昏。

計如微講完最後一題,輕道了句:

“悟性不錯。”

講述至此,他的語氣已顯疲憊之色,聲音啞意更重。卻不難聽,像某種專講睡前故事的節目,到了午夜逐漸緩慢、壓低了聲調,隻餘絮語。

尹蘿早注意到壺中茶水已涼,有了前車之鑒,沒去勸誡。

“咳。”

計如微掩唇低咳,“回去吧。”

尹蘿起身。

窸窸窣窣的聲響。

往日眼睛還好時不會注意,更多依靠聽力後便明顯了。

計如微感覺到她在桌上放了什麼。

“多謝先生今日為我解惑。”

尹蘿行禮。

計如微徐徐道:“明日便不來了?”

尹蘿沒同他鬥嘴,隻是道:

“要來的。”

計如微沒再說話。

待尹蘿走遠,他在桌面摸索了下,先感受到一股熱意。

越靠近便越灼燒。

計如微靜止須臾,改道,去碰了碰茶壺。

溫熱的。

是赤炎丹。

計如微倒了杯茶,已有了溫度,適宜入口。

茶香已經很淡,即刻被靠近的藥味覆蓋。

喝藥太多,身上都要是這個氣味了。

計如微眉心收了收,道:“尹家小姐走了?”

“嗯。”

藥碗在桌面碰撞出細微聲響,沈歸鶴的應答一如舉動和風細雨,“謝公子在外等候,與她同去了。”

沈歸鶴來時,正碰到尹蘿出來,看見門外的謝驚塵,頗為驚喜的模樣。

計如微聞言輕哂:

“這算是個什麼事?”

尹蘿確實是同蕭玄舟有婚約。

這若是背著蕭玄舟行事,自然是大有問題。可蕭玄舟前幾日在時,已像是默認了;後來更是孤身離去,其中內情便很耐人尋味了。

“約莫是婚約更替,還未來得及告知外界。”

沈歸鶴想了想,還是說了判斷。

計如微道:“彆人忘了,謝濯自己不可能忘。謝家曾退了尹家小姐的親。”

沈歸鶴默然。

他不生於世家,行走江湖多年,也該知曉些世家間門的盤根錯節。尹家與謝家因退親一事長久不睦,尹家同蕭家的聯姻更有借婚約捆綁,以占據東洲向南地界,遏製謝家的壯大。

如今尹家在其中更替婚約,倒向謝家——

沈歸鶴驟然明了計如微看似隻著眼於情愛層面的話:“你的意思是……”

“這兩人估摸著還沒跟家中挑明。”

計如微略一頷首,肯定了沈歸鶴未出口的話,“蕭玄舟此番離去,究竟是確鑿談妥了,還是知曉更改婚約難成,要讓未婚妻吃個教訓?”

“何必這樣揣測。”

沈歸鶴看見桌上的赤炎丹,不大讚同地道,“誰人會這般對待自己的未婚妻。”

“那怎麼會有人將心上人拱手相讓?”

計如微口吻並不激烈,仍是那副泛著啞意的嗓子,語調悠悠然,卻無端帶出了幾分氣勢。

沈歸鶴停了一停:“你何時遇到了這樣的事?”

難道這與他病中所找尋的那人有關。

“並未。”

計如微答得不假思索,手伸向藥碗,毫無征兆地問道,“尹二小姐,長得何種模樣?”

沈歸鶴這下是真的愣住了:

“背後妄議容貌,非君子所為。”

計如微攪動藥湯:“我非君子。”

沈歸鶴:“……”

“你見她可覺得眼熟?”

計如微又問。

沈歸鶴不明就裡:“不曾覺得。”

計如微噤聲,開始喝藥。

“你若有什麼難辦之事,儘管告訴我。”

沈歸鶴目露憂色,“我素來在四洲間門輾轉,找人並非麻煩事。”

計如微臉上終於浮現一點笑意,可這縷輕薄的鬆快也是蒼白的:“沒事。眼睛瞎了無事可做,就好亂想罷了。”

他無甚所謂,沈歸鶴神色愈鄭重了。

“我會想辦法治好你的眼睛。”

計如微喝了口藥,臉都被苦得變了色,聲調都壓抑了:“順其自然吧。”

-

尹蘿出來看到謝驚塵,驟然間門時光倒流,有種被接放學的感覺。

謝驚塵帶來的“放學禮物”是喝藥。

“再晚些就要誤了時辰。”

謝驚塵將尚溫著的藥遞給尹蘿,道,“稍後我要去趟藥廬外,不久便歸。”

尹蘿點點頭,隨口問:“去做什麼?”

“家中弟妹途徑,邀我一見。”

謝驚塵道。

尹蘿自碗中抬起臉,眨了眨眼:“我要不要同去?”

謝驚塵將問題拋回來:

“你想去麼?”

理論上謝家人應該都不大喜歡她,但是禮數上,既然謝驚塵都通知了家裡求親的事,她是該去見見的。

尹蘿想著:

見弟妹總比直接見家長來得難度小,就當練手了。

尹蘿速度乾完了藥,抱住謝驚塵的胳膊:

“我與你一起去!”

……

兩位模樣五六分相似的少年少女立在謝家車隊旁,容貌姣好,身形筆直,一語不發,旁邊的謝家侍從上前低語稟報,便矜持地略略點頭。

面若冰霜,靜不露機。

果真是謝家人。

二人幾乎是同時抬首,朝著謝驚塵行禮的動作如出一轍,分毫不差:“見過兄長。”

“嗯。”

謝驚塵淡淡應下,“有什麼事?”

二人連禮節收勢都差不多,瞧著像照鏡子。

少年抿著唇,少女卻不經意地往尹蘿這邊看了一眼。

尹蘿是站在謝驚塵身側的。

她正要自報家門。

謝驚塵道:“這是你們嫂嫂。”

尹蘿:“……”

啊這麼直接的嗎?

少年少女俱是怔鬆。

“你們不見禮麼?”

謝驚塵又問。

到底是年紀小,不大沉得住氣。

片刻後。

少年往前一步:“兄長,父親命我等前來勸說,正是為此事。既未得家中承認,便算不得……”

“‘未得家中承認,便算不得’。”

謝驚塵重複著這句話,面上不見喜怒,“既然如此,你們也不必向我見禮,這就回去吧。”

言下之意,在場眾人俱能明了。

這對弟妹的臉色頓時煞白:“兄長……”

“不必喚我兄長。”

謝驚塵的口吻從頭至尾都很平靜,並未著意施壓,言辭卻鋒利得更甚刀劍,“能忍旁人辱妻而無所作為,如何能任兄長?”

少年身軀一顫。

少女先喊了聲:“嫂嫂。”

一滴眼淚隨之滾落。

“蘊失禮,請嫂嫂不要見怪。”

怎麼、怎麼哭了啊!

尤其是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瞧著可憐兮兮的,尹蘿整個人都要慌了。

謝驚塵卻全無慌亂,輕搭了下尹蘿的肩,示意她上前去。

咱們難道是事先商量過什麼戰術嗎?

尹蘿遲疑著上前,先遞了方乾淨的帕子給少女,聲音輕輕地安慰:“莫哭了。”

少女亦猶豫。

接帕子的動作很慢,卻做全了禮:“謝嫂嫂不計前嫌。”

少年亦欠身,完整地行禮:“嫂嫂寬宏大量。”

完全沒發揮半點的尹蘿:“……客氣了。”

好剛,好叛逆。

不愧是謝大公子。

……她根本沒練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