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五十四章 回憶殺(1 / 1)

沈歸鶴的視線轉過來。

尹蘿欠身行禮錯開:“沈公子。”

她掐了下自己的掌心, 繼續道:“前次尚在病中,未能當面拜謝,萬謝沈公子大恩。”

說“大恩”不為過。

都以為尹蘿是先天弱症, 隻有沈歸鶴找到了源頭,才真正算有了一線希望。

沈歸鶴詫異一瞬, 妥善回禮:“尹二小姐言重了。”

計如微手中把玩著類似小木塊的東西,隨著指節交錯, 木塊形狀變化, 或蛇或鳥雀。

尹蘿又道了聲:

“計先生。”

計如微偏了偏頭, 禮節性地頷首。

過於白的膚色在日光下幾乎有些晃眼,與常年病弱有關,卻非消瘦的青白之色。

尹蘿說他是天生的冷白皮, 以前曾因此誇過他。

結果是計如微閉門謝她半個月。

她拿什麼禮物去都沒用,找沈歸鶴做說客也沒用, 隻好跑去跟著千鶴宗刷任務, 個月後才回來。

計如微終於肯見她, 臉色比之前誇他還難看。

世家禮儀即便是走過場都得耗費一番功夫。

唯有計如微,從頭至尾沒有起過身, 至多嘴上回應——他對尹蘿連嘴上的回應都沒有。面上不顯半分傲慢, 覆蓋白綾後更是柔化了氣質,可一言一行便能劃出巨大的鴻溝。

仿佛合該如此。

由他做來便有理所當然的氣場。

在尹蘿眼裡, 還挺……陌生的。

總覺得和她在遊戲裡見到的樣子,又有差彆了。

蕭玄舟來得最晚。

空著的位置還餘個,謝驚塵稍加引導,讓尹蘿坐在了計如微的左側,自己緊鄰落座。

對面的沈歸鶴滯了滯。

這位置排得實在奇怪。

可蕭玄舟並無反應。

尹蘿也沒有異議,裝到現在她已經繃得太久, 不能再坐在沈歸鶴旁邊。

大魚大肉是沒有的,清茶配糕餅。

世家公子普遍會飲酒,但基本不飲。這桌上兩個病人,更不能上酒了。

這是計如微暫住的院落,他又坐的是主位,聲望不低,本來該說兩句開場詞,什麼“江湖一線牽,珍惜這段緣”、“我們今天歡聚在這裡”。

然而,沒有。

計如微的第一句話是:

“聽聞蕭公子於茶道頗有見解?”

……團建就變成了論茶道大會。

這種話題尹蘿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走神了,她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唯一要做的不過是繼續端好人設。

謝驚塵基本不插嘴,但cue到他也能隨時接上話,半加入了論茶道的行列。

全程一語不發的隻有尹蘿和沈歸鶴。

其實沈歸鶴對茶道並非全然不通,遊戲裡就教過尹蘿茶道入門知識,說計如微好茶,用這個話題可以同他多聊幾句。

沈歸鶴道:“但我涉獵淺薄,若要精學,還得想想辦法。”

尹蘿無甚所謂:“沒關係,我學藝不精,正好可以去請教計如微。”

心裡想的是,話題加好感不明顯,往上堆禮物就是了。

沈歸鶴做事素來嚴謹,認為自己不精則不該隨意談論。學習也是,許是自小艱難,他對什麼都抱有一種謙虛的學習態度。

譬如此刻,話題他不參與,卻聽得頗為專注。

尹蘿不敢再隨意地去看他,隻偶爾不經意地掠過一眼,視角卡在桌面上方的一小塊,那裡有一隻乘風而起的白鶴。

千鶴宗得名正因山內棲息著眾多白鶴,不畏極寒,體態優美輕靈,宗門上下將其視為象征,衣服、符篆、器具等都有白鶴紋路。

沈歸鶴拿了一塊糕餅。

至今還沒人動糕餅。

世家公子在這種場合一般是不動吃食的,頂多喝喝茶水。

沈歸鶴連吃都吃的很細致凝神,視線注意著手中,又去看看說話者。

“……”

尹蘿莫名就覺得這糕餅肯定特彆好吃,也拿了一塊。

味道有點清苦,回味卻是甜的。

果然好吃。

沈歸鶴總喜歡給她塞各式各樣的吃食,偶爾沒來得及帶,還要特意同她說一聲,待會兒帶她去吃好吃的。

尹蘿便問他為什麼。

“嗯?”

沈歸鶴還沒意識到是哪個問題,走出去的步子停下來,折回她身邊,微微俯身,“什麼為什麼?”

尹蘿舉了舉懷裡的糖炒栗子:“每次都給我帶吃的,我瞧著就那麼餓嗎?”

沈歸鶴微微發愣:“並不是……”

尹蘿仰頭盯著他,等待合理回答。

“你瞧著並無不妥。”

沈歸鶴指節擦過鼻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隻是——若人在外邊受了委屈,還要餓著,總是會更委屈的。”

這下換尹蘿沒能立即明白:

“我……何時委屈了嗎?”

聽上去好像是專門來找npc賣慘乞討的。

我不是那種拿了你錢還天天想法設法掏空你錢包的玩家啊!

沈歸鶴思索片刻:“好像沒有。”

他笑了一下,似無奈又似釋然:“我也不知道。”

這一笑驅散陰霾。

尹蘿是好幾天之後才在某個不期然的時刻讀懂了弦外之音:

我也不知道。

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每次都準備吃的。

“……”

尹蘿忘記了自己當時在做什麼,是在跑任務還是升修為練劍,隻記得自己停下來,腦子裡第一個跳出來的想法是:

因為沈歸鶴小時候就吃不到什麼東西。

尹蘿想回報他、想對他好。

不能總是他一個人去對彆人好,那誰來在意他的喜好呢?

帶成年人去吃小孩的玩意兒是有點幼稚了,但尹蘿就要這麼做,反正沈歸鶴一定會包容她的。

沈歸鶴果然順著她,和她一起蹲在路邊攤前等麥芽糖都分外用心,仔細看著攤主的一舉一動。

四五個奔跑著的小孩互相歡呼著衝過來。

領頭的眼看著要撞到裝麥芽糖的桶。

幸而沈歸鶴眼明手快,一手抱住小孩,一手護住麥芽糖。

兩邊都相安無事。

沈歸鶴鬆了口氣,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衣物弄臟了。

尹蘿拿手帕給他擦了擦,越努力越完蛋,那一小片成功被暈開。

“……”

“……”

尹蘿對上沈歸鶴的眼神,兩個人都懵了。

稍許。

相視一笑。

沈歸鶴得知了尹蘿這一出的用意,沒有嘲笑,也不覺得多餘,想了想,認真道:“我幼時也沒有那麼慘,真正很慘的孩子是活不下來的。我不僅活下來了,那麼小也有人肯讓我做工,給我一口飯吃。”

“我遇上的大多是好心人,才有了我的今日。”

“我是很幸運的。”

不是的。

尹蘿在心底反駁。

她知道他小時候被丟進水裡差點活不下來,一直在克服怕水的陰影;知道他被人販子踢斷了肋骨、打折了手臂,差點落下終身病根;知道他做工受年紀大些的欺負,拿不到工錢,吃食還常常被克扣。

他分明也遇到了很多不好的事。

尹蘿不想提起這些令他傷懷。

沈歸鶴見她悶悶不樂地垂著腦袋,把手裡的麥芽糖遞給她:“你看我都二十歲上了,還有人帶我來吃麥芽糖,是不是很好運?”

尹蘿哽了一下,瞥他:“想讓你吃的,乾嘛給我。”

沈歸鶴笑著應:“噢。”

咬下,唇線緊繃瞬息。

尹蘿移開目光。

“嗯——好吃。”

沈歸鶴品味道,唇角上翹,忽然變戲法似的又拿出一根麥芽糖,遞給尹蘿,“你也試試。”

……

在外邊受了委屈,還要餓著。

總是會更委屈的。

尹蘿想起這句話,眼眶無端地湧起熱意,正如不知道這沒來由的委屈,連忙多啃了幾口糕餅。

吃飽了就好了。

她打亂腦中的想法不再陷入回憶,視線左右亂轉著轉移注意力,順手又拿了塊糕餅。

計如微將將說完一段話,引用的話尹蘿半個字沒聽懂,十分古文的那種拗口——計如微會教她下下棋,但從來不教她品茶。

大約是覺得她實在暴殄天物。

他那些茶動輒千金,物價簡直像是另一個時空的。

計如微嘴唇輕抿,左手微動。

居然你也要吃糕餅?

尹蘿頗感意外。

可能和沈歸鶴交朋友多少是要被同化一點,也可能是他們啃糕餅的清香逸散在了半空,勾起饞蟲。

尹蘿留意到自己的茶杯和碟子有點近了,顧及計如微現在不能視物,將自己的茶杯撤離了計如微的“必經之路”。

幅度很小,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正在說話的蕭玄舟倏地一靜。

謝驚塵的動作亦突兀頓住。

計如微伸出手的動作緩慢卻雅致,若非眼上白綾,幾乎看不出他視物的問題。他慢條斯理地拿了塊糕餅,聽聞周遭陡然靜謐:“怎麼了?”

“……無事。”

沈歸鶴心底生出幾分驚愕,迅速打圓場,“諸位見解精妙獨到,沈某受益匪淺。聊以清茶敬諸位。”

計如微是左撇子。

茶杯也放在左側,能看出這點並不稀奇。

但尹二小姐居然知道,計如微是要糕餅,而非茶水,在他動作之前便做出了反應。

眾人舉起茶杯虛碰,心思各異。

尹蘿放下的瞬間就被謝驚塵逮住了手腕,拿了張乾淨的帕子擦拭她的手指。

“?!”

這是在人前!

尹蘿掙了兩下,反被握得更緊。

謝驚塵的指腹在她手腕內側摩挲,面色平靜,眸色烏沉。

沈歸鶴匆匆垂眼。

太奇怪了。

先是蕭玄舟辭行,留謝驚塵與尹蘿共處;此刻二人更是舉止親密。

沈歸鶴險些懷疑自己記錯了婚約。

計如微咬了口糕餅便放在一旁,同樣在擦拭自己的手指,些微沙啞的調子更飄渺了:“聽聞蕭公子辭行是要去荊昆?”

蕭玄舟語氣如常:“正是。”

“那蕭公子可能要快些了。”

計如微道,“雖然不知蕭公子所為何事,但我來此處前,南洲晏家的晏清瀾,也說要去荊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