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1 / 1)

尹蘿像是踩在沒有實處的雲端,被熱烈卷入的意識浮沉飄忽,唯有舌尖的一點刺痛搖搖欲墜地拽著她。裴懷慎著意避開了傷口破損,蒸騰的欲念再度鮮明。

鮮血氣味愈發濃烈。

在指尖不小心觸及身上某道傷處時,裴懷慎的身形和氣息緊繃了一瞬。

尹蘿勉強將自己從狀態中脫離出來:

“你的傷需要處理……不要任性。”

嗓音一出來,自己都嚇了一跳。

裴懷慎將腦袋擱在她肩窩,先是“嗯”了一聲,頓了頓,似乎覺得這個說法很新奇:“我沒有任性。”

他握著她的手一直不曾放開,從抓變為扣住指尖。

那串鈴鐺橫在他們的手背,像一條散亂的紅線。

呢喃低語就在耳畔,尹蘿耳朵被搔了一下,側過臉:“我去請醫師。”

裴懷慎道:“不用。”

他慢吞吞地直起身,又恢複到散漫的狀態,毫無血色的臉被透進窗戶的月光映照了半面,他面不改色地拿了幾瓶丹藥出來,倒出來幾顆扔進嘴裡。

摸黑看人吃藥感覺怪怪的。

尹蘿想去點燃燭火。

“不要點燈。”

裴懷慎製止道。

他的動作沒那麼快,幾乎遲鈍。

尹蘿將燭火點燃,一眼看清他明顯蒼白的臉色,燭火都染不上暖意。

身上各處迸裂的傷口明了,浸透出斑點血跡。

不知道他是怎麼忍下來的。

尹蘿忽然記起裴家的鳳凰式樣家紋:

難道裴家人是有鳳凰血脈,比較不容易死……遊戲裡有沒有鳳凰血脈的設定來著?

這次危難便可窺見裴懷慎從前每一世回歸裴家的凶險。

裴懷慎看見她的目光,不甚在意地道:

“我知曉自己界限在哪裡。”

尹蘿同他對視幾息,肩膀鬆懈:“傷口要重新包紮。”

“嗯。”

低低沉沉的應和,好像不怎麼上心。

裴懷慎轉而提起:“我昏迷的時候,還有人追上來麼?”

“沒有。”

尹蘿把蕭玄舟的分析搬出來,講了下午遇到岑惜的事件,說得平緩,力求將暗藏危險的氛圍壓製下去,“這應該和追殺你的那夥人沒關係。”

裴懷慎看著她:“妖氣?”

重點挑出了這一段。

“衝你來的。”

裴懷慎道,“要麼是扯謊技巧高明。”

尹蘿回憶著:“看著不太像扯謊……她想問的,真的是丈夫沒吃到糕餅的遺憾嗎?”

寧芷墨和謝郗那事當初也哭得情真意切。

沒證據說這次一定是真的,尹蘿也不是盲信,保留著戒心。

隻是,岑惜的種種細節都經得起推敲。

裴懷慎聽出她的悵惘,軟化幾分:“或許,那位丈夫是不想妻子

看見自己死去的樣子,才找借口有意支開她的。”

“是嗎?”

“水都喝不下去,自己心知肚明大限將至。”

裴懷慎處理著小臂上的血跡,漫不經意地道,“成婚數載的時日都一同度過了,總不會是這一刻就看不順眼了才要趕她走。”

“都走到生命最後一刻了,為什麼不一起走完呢?”

尹蘿順勢問道,正好轉移話題。

肩上和胸前的傷口不好當即處理,裴懷慎隻挽了挽袖子,道:“喜歡的人,可能想讓她看到些軟弱,但不會想讓她看見自己真正的衰敗。”

他將紅繩鈴鐺摘下來,避免被臟汙了。

又往嘴裡塞了幾顆丹藥。

這個吃藥法瞧著夠草率的。

尹蘿體會了一下這句話,又問:“你覺得,那個‘青梅竹馬’的說法究竟是真是假?”

故事中最懸而未決的部分就是這裡。

尹蘿找不到人討論,說到這裡有種被挑起八卦夜談的類似情緒。

裴懷慎思索兩秒:“不知道。”

他將尹蘿潑灑剩的那半杯茶喝了,散掉藥丸帶來的苦味:“實則她不該憑借一封信就自困至此,同丈夫日常起居、朝夕相對的是她,答案究竟如何,她心中應有結果。”

岑惜的表現更像是已經信了。

尹蘿想了想,搖頭:“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篤定,否則‘當局者迷’是怎麼來的。”

當局者迷。

裴懷慎眉尾輕揚:“也是。”

他語氣自然,銜接著這話道了一句:“你和蕭玄舟從前認識?”

尹蘿險些回答了。

毫無痕跡地叫人卸下防備。

以為翻篇的話題恰到好處地再次提起,稍有不慎便中套了。

尹蘿眨了下眼:“不認識。”

裴懷慎大約是累極,憑靠在桌沿,顯出些許懶怠的意味,懶懶散散地歪坐,隱約映現日後的模樣。

眼睫半垂著,卻仍望著尹蘿這邊。

“你在看什麼?”

尹蘿特意往後瞧了瞧。

裴懷慎漫然地笑一笑:“看你要用什麼話來搪塞我。”

“……”

尹蘿起身要走。

裴懷慎眼疾手快抓住她,笑意淡去:“一個字也不說?”

問她要用什麼話搪塞。

她索性一語不發。

“還是要請醫師來。”

尹蘿輕歎了口氣,做出無奈的樣子,“手就算了,胸口處的傷口要怎麼包紮?”

裴懷慎眉眼略壓,不大像生氣,考量著什麼。

尹蘿怔了一下,恍然又遲疑:“或者,想讓我來嗎?”

“……”

裴懷慎手鬆了鬆,卻道,“我不是蕭玄舟那樣的世家公子。”

尹蘿同他對視片刻,無聲地彎了眼,這等情景下竟然對他笑:“來日方長。你想問我,也得

先把傷處理了。”

……簡直是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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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懷慎有一瞬間疑心她是否聽懂了。

想想她的神色。

分明是懂了。

她向來機靈又聰敏。

裴懷慎聽見她的腳步下了樓梯,躬身小心地悶聲咳嗽,還是牽動了傷處,疼得死死咬住了牙關。

他當然不是謝驚塵、蕭玄舟那樣的世家公子。

活下去都是伺機爭搶、儘力把握的成果,一路至此,所求往往不儘如人意,後退便是粉身碎骨。從沒有唾手可得的事物,更沒有後顧無憂的安枕。

明明知道那片亮光落在他身上,難道要放任她被人搶走嗎?

-

“姑娘,醫師已準備得當,隨時可去看望病人。”

客棧內點起了幾盞燈。

尹蘿剛下樓梯,被蕭玄舟派來的女子便現出身影,如是告知。

醫師背上了小藥箱。

“辛苦您了。”

尹蘿問好,朝上指了指,“病人還是在樓上那間房。”

醫師一邊擺手一邊上樓:“沒事的,有病當然要治。”

這話。

噗。

尹蘿轉眼,見女子滿臉憂愁,不免疑惑:“怎麼了?”

“啊,沒什麼。”

女子笑容都有點勉強了,“公子說,姑娘若是不忙了,可去應約。”

尹蘿掃了下大堂,不見人影。

女子悄聲道:“公子說更深露重,在房中等您。”

“……”

不是你這句話彆壓低聲音說啊!

整得跟偷情似的。

這種哄完一個接一個的既視感,一定是宮廷劇看多了的關係。

女子抬眼,恭謹一禮:“二公子。”

尹蘿回首。

蕭負雪避開她的眼神,頷首示意。

尹蘿恍惚有種上一世姬令羽還在時上演的捉奸戲碼重現眼前,那種熟悉的感覺卷土重來,她保持沉默地還禮,錯身而過要從另一邊上樓。

“姑娘的傷,不可耽誤。”

蕭負雪語調沒什麼起伏,好似尋常提醒。

尹蘿腳步停住:“我沒有受傷。”

她低頭看看,是衣上沾了血。

修士目力極好,真受傷和沾了血總歸有區彆,按理說黑夜中也不該看錯。

大概……因為他沒有正眼看她。

尹蘿瞥他一眼。

臉上沒什麼表情。

眉心細微地蹙起,被看到的瞬間就更彆過了臉。

“是我唐突。”

尹蘿:“……言重了。”

仿佛她不是拿眼睛看了一下,而是乾了什麼真正冒犯的事。

蕭負雪緘默,非常客氣地再次禮過、離去,沒有發出半點響動。

尹蘿才發覺:

他連氣息都是收斂的。

想想方才和

裴懷慎的話題——

世家公子,確實體面。

不會多問他人私事。

要是憑這點??[]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應付蕭玄舟或許還有餘地。

和裴懷慎的交鋒更提醒了她這類人的危險不是浮於表面的作為,尹蘿方才對裴懷慎那手都是靠著過往種種相處兵行險招,不乏時間線提前面對還沒升級成“裴二公子”的優勢,但蕭玄舟……他之前占著正大光明未婚夫的名頭、那麼長時間,都不帶親一下的,現在這是什麼意思?

完全揣測不到他的心理軌跡啊!

尹蘿步伐都緩慢了。

餘光看見環形回廊上的另一道人影。

謝驚塵完全沒看這邊,仿佛察覺不到,徑直進了屋。

尹蘿:“……”

行行,被謝驚塵討厭是她的宿命。

尹蘿深吸一口氣,踏上台階,走到蕭玄舟房門前敲了敲。

……敲開了一條縫。

房門沒關。

蕭玄舟放下觸碰嘴唇的手指:“請進。”

尹蘿一隻腳都邁進來了。

蕭玄舟看過來,眼波映著羽睫開闔。

分明也是靜的姿態,同樣的這張臉,和蕭負雪根本就是兩個人了。

蕭玄舟示意她坐,為她倒了一杯熱茶:“看來姑娘處理好李公子的事了。”

“蕭公子的安排很妥帖。”

尹蘿謹慎地接茬,“醫師已經過去處理了。”

蕭玄舟將杯盞放在她手邊,掌心殘留著她指腹抓撓的觸感,很輕微地應了一聲。

尹蘿感覺他還比較穩定,又瞟了瞟房門,鎮定地道:“方才院中……我也不知究竟為何會那樣。思來想去,許是那杯有妖氣的茶水緣故,我不曾喝下,卻無意沾染了什麼。”

妖氣的源頭壓根不是什麼毒之類的東西,是姬令羽的血。

所以醫師把脈不出。

但不能直接說九尾狐,否則怎麼解釋?

她快速看了眼蕭玄舟。

這一眼卻看入他眼中,被他精準無聲地捕捉到了。

他在看著她。

琥珀眸底是溫潤閒雅的底色,但沒有笑意。

蕭玄舟靜靜地注視著她:

“要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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