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冉一扭頭,玻璃貨架映出她的臉,雙頰發紅,因黑害怕的杏眼,以及…鼻尖一點灰。
“……”
好丟臉哦。
林西冉紅臉道謝,拆開濕巾紙包裝時一愣,無論品牌還是氣味,都是她常用的那款。
梁驍按下牆上開關,清脆地“啪嗒——”一聲,空間瞬間變得亮堂。
林西冉眼底怕黑恐懼消失,她一邊擦拭鼻尖灰塵,找著話題和梁驍聊天:“好巧哦,我也一直用這個牌子的濕巾,連味道也一模一樣,你也喜歡嗎?”
半天沒聽見男生說話,林西冉抬眼看去,梁驍眼皮半耷,眉眼冷淡,沒什麼表情。
可林西冉偏從這張面無表情的臉讀出一句話——
“你覺得爺會用這麼娘兒們唧唧的東西?”
“……”
林西冉想收回眼,梁驍正好掀眸看過來,目光相接,男生一雙眼睛漆黑,深不見底,侵略性極強,像森林裡隨時給予獵物致命一擊的野獸。
林西冉對梁驍的害怕再次襲來,連忙低頭,不敢多看他一眼。
梁驍目光掠過林西冉粉色保暖靴刺眼腳印,眉心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問她:“剛才那群人經常欺負你?”
林西冉回想了下。
七歲那年,父母車禍去世,她被爺爺林川柏接回平京,老人養育她一段時間,因為公司事務繁忙,就把她交給叔叔嬸嬸撫養。
到小叔家的第一天,林西冉被堂姐林弄溪推進遊泳池,是來家拜訪的周祈聞救了她,不然她早被淹死了。
事後小嬸教訓堂姐,卻也警告林西冉不許向小叔和爺爺告狀。
林西冉脾氣好,性子軟,更不想麻煩爺爺和小叔,弄得一家人不合,所以這些年任林弄溪欺負也不說。
可她也不是傻的,小時候被林弄溪欺負不敢還手,長大點兒就躲著林弄溪走,實在躲不過就跑,十次有九次都成功了。
“也沒經常呀,”林西冉語氣歡快,“因為我每次都逃跑成功了,他們就欺負不了我。”
小姑娘腦袋略歪,清淩淩的杏眼天真又無辜,說話時唇角梨渦若隱若現,一臉沒心沒肺地笑。
梁驍唇彎了下,嗤道:“傻。”
林西冉眨眼。
從小到大,因為做什麼事都比常人慢一拍,她經常被林弄溪和她那群狐朋狗友說傻,可她能感知他們是惡意的,而面前男生是善意。
手機鈴聲響起,林西冉衝梁驍歉意一笑,轉身去接電話。
司機年叔焦急聲音響起:“林小姐,您終於接電話了,我到處找您,您現在在哪?”
“對不起,讓您擔心了。”林西冉軟聲道歉,把0928地址告訴年叔。
年叔讓她在店裡待著彆亂跑,他馬上開車過來,林西冉乖巧應好,掛斷電話,想和梁驍道彆。
一回頭,店裡已經沒了男生身影。
林西冉看著拉上去的卷簾門,想他應該是出去了,便乖乖待在店裡等年叔來接自己。
等年叔的間隙,林西冉戴著耳機練習英語聽力,她文化課成績還行,可和永遠年級第一的周祈聞相比,就顯得格外普通。
林西冉認真學習,沒注意到外面下起了雨。
等她聽完一段英語,一抬頭才發現青石板路濕漉漉的,豆大雨珠砸向玻璃門,向下滑出一道道水痕。
也是此時,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傳來急促卻有節奏的腳步聲,林西冉以為是梁驍回來了,開口:“你……”
下秒,林西冉聲音戛然而止。
燈光影影綽綽,勾勒出少年挺拔身形。
周祈聞撐著一把黑色雨傘站在門口,灰色大衣下是嘉華春季校服,藏青西服,白襯衫,灰色領帶係得一絲不苟。他五官清雋,眉眼好看,每一分都恰到其處,隻是神情過分冷淡,讓人不敢接近。
“林西冉,過來。”周祈聞聲線冷清。
林西冉咬唇不說話,淚水在眼眶打轉,倔強低頭,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安靜空間似乎響起過一聲輕歎。
周祈聞收起傘,跨步上前,脫下大衣,給林西冉披上,林西冉幾欲掙紮,但兩人之間力量懸殊,她怎麼也掙脫不了。
給林西冉披好大衣,周祈聞眉眼沉沉,開口:“林西冉,你真是個麻煩精。”
林西冉壓抑一晚上的委屈,在這一刻決堤,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周祈聞——你…你混蛋,你不是掛我電話嗎?你不是忙嗎?你不是嫌我煩嗎?那你為什麼要來?”
周祈聞任林西冉哭鬨夠了,才出聲,語氣沒什麼情緒:“哭夠了嗎?能回去了嗎?”
林西冉透過被水霧模糊的眼望向周祈聞,他眉宇淡淡,沒因她的哭訴吵鬨有半點兒起伏,甚至連不耐都沒有。
第一次,林西冉陷入茫然,她對周祈聞長達十餘年的追逐,是正確的嗎?
“回去嗎?”周祈聞已經撐開傘,黑眸冷淡看著她。
林西冉才哭過,聲音分外沙啞:“等一下。”
周祈聞嗯了一聲,看著林西冉從書包裡拿出紙筆,低頭寫字,一縷碎發她從耳邊落下,勾住小巧下巴,鼻尖紅紅的,乖軟得惹人憐。
一陣猛烈凜風湧來,林西冉嘟囔一聲“好冷”,周祈聞下意識挪動步子,為林西冉擋去寒風。
林西冉把寫完的紙撕下,用收銀台上放著的礦泉水壓住,背上書包,和周祈聞說:“走吧。”
周祈聞把傘面傾向林西冉,林西冉往前走了一大步,是刻意和周祈聞賭氣,也是陳述:“沒下雨了,不用打傘。”
周祈聞眉眼毫無波瀾,收起傘,從林西冉身邊走過。
駛過的出租車,車尾燈光呈射線狀從遠處掃來,正好落在林西冉和周祈聞之間,像是一條銀河,將兩人隔開。
林西冉看著周祈聞背影,眨眨酸澀的眼,小跑追上。
同一時間,梁驍從遠處跑來,灰色撞色運動鞋踩過青石板路,濺起一片泥點,手裡拎著印著藥房logo的塑料袋,黑色衛衣完全被雨水浸濕。
距離0928還有一段路程,梁驍看見林西冉追著周祈聞跑過來。
梁驍停下腳步,單手撐腿喘氣,汗珠夾雜雨水從下顎滴落,黑眸冷淡看著林西冉和周祈聞上車離開。
回到0928,梁驍把裝有紅花油的塑料袋往垃圾桶一扔,拉下卷簾門,要上樓睡覺,餘光不經意一瞥,落在玻璃櫃上。
白色礦泉水瓶壓著一張紙條。
梁驍拿過紙條,女孩字跡娟秀又漂亮,字裡行間都是歡脫的語氣:“謝謝你今晚幫我,下次見面,就正式認識一下吧。”
結尾還附贈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幼稚。”梁驍嘖了一聲,把紙條收好。
-
林西冉和叔叔一家住在三環這邊的春江花悅,獨棟彆墅,治安很好,小區對面就是商圈,高樓林立,霓虹不歇。
年叔把車停在門口,林西冉懂事道謝,背著書包下車,往前走了兩步,周祈聞叫住她:“林西冉。”
林西冉停下腳步,就是倔強不轉身。
耳邊響起車門關合聲,下一秒,肩上一沉,林西冉抬眸,是周祈聞又給她披上了大衣。
“披上,彆感冒。”周祈聞語氣很淡。
林西冉眼底的光一點點亮了起來。
周祈聞給她整理好衣服,看著林西冉說:“林西冉,以後晚上早點回家,馬上就是中泰的全國信息編程大賽決賽,我可沒空像今晚一樣來接你。”
“可你還不是來了嗎?”林西冉食指和拇指並攏,拉著周祈聞衣袖輕晃,拖著聲調撒嬌,“所以啊,你也是有一點點喜歡我的對不對?”
“……”周祈聞扯回袖子,漠然開口,“時間不早了,回家。”
林西冉眼神黯淡一瞬,很快揚起笑臉,忍著疼痛,倒退向後小跑,衝周祈聞揮手,喊他名字:“周祈聞——!”
周祈聞應聲看去,林西冉蹦蹦跳跳的,腦後馬尾輕晃,臉上笑容明媚:“晚安,好夢哦。”
回程路上,年叔打著方向盤和周祈聞聊天:“林小姐和您青梅竹馬,夫人也很……”
“如果不是我媽,我今晚不會來。”周祈聞冷漠打斷年叔,看向窗外,夜景成排倒退,他再開口,語氣難得透著煩躁:“林西冉,和我從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周祈聞閉眼,眼前忽然掠過剛才那一幕。
風吹來,光散開,少女在燈下明亮得耀眼。
——咚。
黑夜裡。
不知道是誰的心跳漏了一拍。
-
林西冉回到家,保姆徐姨給她遞來拖鞋,接過書包,林西冉甜甜道謝,脫掉保暖靴。
徐姨低頭一看,林西冉左腳腳背紅腫,心疼地問:“二小姐,你腳怎麼了?”
“練舞不小心扭傷了。”林西冉快速穿上拖鞋,不想徐姨擔心。
徐姨想起先前林弄溪回來一臉生氣,再瞧林西冉白色羽絨服滿是灰塵,腳背紅腫。
不用想,肯定又是被林弄溪欺負了。
老先生和先生因工作常年不在家,太太雖然對二小姐也好,可人心天生是偏的,沒血緣的侄女哪比得上十月懷胎的親女?
更甭提林西冉又是個沒脾氣,不願給人添麻煩的性格。
徐姨看林西冉眼神更心疼,愛憐地摸了摸她腦袋,溫聲說:“你先去洗澡,徐姨去給你下碗面。”
“謝謝徐姨,您辛苦了。”林西冉乖巧地笑。
林西冉房間在二樓拐角,很大,除了衣帽間浴室,還有單獨的一間練舞房,整體采用淺粉和素白裝修,布置極有少女心。
推門進去,林西冉把周祈聞大衣用衣架掛好,找出睡衣進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來,徐姨已經把煮好的面給她送進房間了,一同放在書桌上的是一杯溫牛奶和一瓶沒拆封的紅花油。
林西冉給徐姨發消息道謝,再坐下吃面。
因為常年跳芭蕾,林西冉要保持身材,維持舞台上的最佳狀態,所以一向吃得少,隻吃了幾口面就放下筷子。
林西冉抱腿坐在床邊,把褲管拉上去,小腿纖瘦,皮膚白,唯獨美中不足是膝蓋正下方一片青烏。
林西冉倒了一點兒紅花油在掌心搓熱,按上兩處受傷地,疼意迅速蔓延開,她立馬紅了眼睛:“快點好起來吧,彆耽誤了京芭三試。”
牆上天鵝掛表已經指向淩晨,林西冉關掉吸頂燈,隻留書桌左邊的一盞照明燈。
林西冉走到書桌前坐下,從帶鎖抽屜拿出一本粉色密碼鎖日記本,輸入密碼1027打開,喝著牛奶,翻看日記:
【今年冬至如果不下雪,我就不喜歡周祈聞了。】
【冬至,下雪了。
所以新的一年,還要繼續周祈聞,也要努力讓周祈聞喜歡上我。
衝衝衝,勇敢冉冉,不怕困難。】
……
【今天周祈聞不理我,還和他們隔壁班的文娛委員說話。哼,從今天起,我決定再也不喜歡周祈聞了。】
【周祈聞給我講題了誒,反悔一次,還是要繼續喜歡周祈聞。】
……
【周祈聞,大木頭。怎麼就看不出來我在追他啊,是我太笨嗎?煩惱惱QAQ】
粉色帶鎖日記本,上頁失望,下頁希望,再下一頁又是希望……周而複始,持續十年,字字句句,記滿少女心酸又甜蜜的暗戀。
林西冉放下牛奶杯,提筆寫下——
【周祈聞,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差點被……
算了。
看在你來接我,還送我回家的份上,我再原諒你一次。】
但是。
周祈聞。
這是最後一次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