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紅思春期》
文/喬虞
首發於晉江文學城
2018年3月,倒春寒。白日一場暴風雪,平京迎來立春氣溫新低。
晚上九點,林西冉從公交車下來,凜風自領口灌進,凍得她一顫,忍不住攏緊大衣,快速走進住院大樓。
電梯抵達頂層,林西冉從裡走出,繞過長廊,推開最後一間病房的門。
正為林川柏擦臉的徐姨,聽見動靜,轉頭和林西冉打招呼:“二小姐。”
“抱歉徐姨,我排練忘了時間,所以來晚了。”林西冉和徐姨解釋。
徐姨笑笑說沒事。
林西冉脫掉大衣,放下鑰匙,從徐姨手裡接過毛巾,溫和地笑,“您辛苦了,我來照顧爺爺吧。”
徐姨站在一旁,打量給林川柏擦臉的林西冉。
她來得匆忙,身上還穿著芭蕾舞服,人高又瘦,一雙杏眼盈盈,黑睫低垂,在臉頰落下細密蔭翳。丸子頭紮在腦後,纖頸略彎,皮膚白膩。
明明是土生土長的平京人,卻生了張水鄉姑娘的臉,怎麼看怎麼水靈。
林西冉讓徐姨去隔間休息,後半夜再來替她。
到了十一點,林川柏醒來,林西冉喂他吃了半碗粥,祖孫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冉冉。”林川柏語氣遲疑。
林西冉疑惑看著爺爺。
林川柏猶豫須臾,還是開口:“周夫人白天來看我,又提了你和祈聞結婚的事兒。”
林西冉下意識看向床頭櫃上的鑰匙,上面掛著一個有些掉色的粉兔子鑰匙扣。
“我知道,你還念著梁驍,可冉冉——”林川柏說太急,劇烈咳嗽起來,“我…我們家以前攀不上他梁家,現…現在——更不可能!”
林川柏因咳嗽變得蒼白的臉色,嚇得林西冉立刻回神。到嘴邊的“我想再考慮考慮”,也變成了哭腔的一句:“我都聽您的。”
等林川柏睡下,林西冉從大衣裡摸出一板膠囊,綠色兩粒倒在掌心,喝水吃下,然後披上大衣,來到陽台。
外面一片雪霧飄搖,遠處高樓隱入夜色,烏雲常日盤踞高空,壓得人喘不過氣。
林西冉打開手機瀏覽器,在搜索框裡輸入梁驍名字,曆史記錄跟著跳出來,密密麻麻一片,全關於他。
網頁彈出來的第一條新聞是:【喜報連連!中泰再創新輝煌!】
林西冉點進去,新聞通稿裡介紹,由中泰集團下的中泰科技自主研發的醫用AI軟件“Swan”,自去歲上線起,下載率就高達90%,注冊活躍用戶是同類醫用軟件的十倍,甚至更多。
又稱四年前的中泰科技瀕臨破產,是如今中泰集團總裁,彼時大學在讀的梁驍力挽狂瀾,才使中泰科技得以重生,並在AI領域殺出重圍,成為業界領頭羊。
新聞稿最後配了一張前不久中泰集團周年晚會照。
林西冉躊躇幾秒,還是點開。
照片是抓拍,但構圖、調色,都很有氛圍。
燈火葳蕤的宴會廳,黑色西裝的男人被簇擁站在主位,手握酒杯,側身和旁人交談,側臉虛攏在光影交界處,輪廓流暢分明。
六年過去,林西冉記憶裡那個肆意輕狂的少年,褪去一身痞意青澀,舉手投足流露的上位者氣場,矜貴沉穩,高不可攀。
林西冉看著照片,心臟加速跳動。
他還是他。
是她看一眼,就心動的少年。
林西冉把照片保存,關掉手機,望向遠方。
雪停,烏雲散開。那幢直聳入雲的高樓露出本來面目,黑色燙金邊的“中泰集團”四個字在夜裡熠熠生輝。
梁驍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永遠光芒萬丈。
而她,隻敢偷偷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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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7,平京芭蕾舞團以“逐夢”為主題的年度考核會演在平京大劇院上映。
下午四點,演出已到下半場,候場後台一片吵鬨。
林西冉閉眼坐在角落,耳機裡放著《睡美人》第三幕節選《奧羅拉變奏》BGM,一遍遍在腦海過動作要領。
又一個表演完的女生回到後台,語氣激動:“你們知道我剛在評委席上看見誰了嗎?”
“誰?”同事好奇。
女生音量提高八度不止:“——梁驍!”
聽到梁驍名字,林西冉立刻睜開眼。
梁驍對於年輕女孩的吸引,完全不亞於當紅偶像,芭團一眾女孩圍著表演完的女生追問:“梁驍怎麼會來京芭考核會演?”
“你們還不知道?”一個家裡有人脈的女生接話,“半個月前,中泰旗下的中泰創投,收購了京芭隸屬公司,梁驍現在是我們芭團的名譽主席。”
“中泰向來涉獵遊戲、AI領域,怎麼會突然投資文娛行業?”
“文娛來錢快唄。”
女孩們七嘴八舌討論開。
林西冉聽著,思緒飄遠。
梁驍收購京芭,是…因為她嗎?
旋即,又自嘲一笑,她早非六年前的林西冉,哪來底氣覺得梁驍會為她豪擲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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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林西冉上場。
台上主持人報幕,就這間隙,林西冉借紅色帷幕做遮掩,看清六年未見的梁驍。
比起兩個月前新聞上看到的梁驍,眼前男人才是林西冉最為熟悉的模樣。
座無虛席的演出廳,第一排評委個個表情嚴肅,唯有坐在正中間的梁驍是個例外。
梁驍靠著椅背,左手懶懶搭著座椅扶手,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支簽字筆,筆身靈活轉動,眼皮半垂,姿態散漫。
不像評委,倒像是來此尋樂的大少爺。
主持人結束報幕,悠揚鋼琴樂聲徐徐響起,高地舞台帷幕緩緩拉開。
林西冉收回目光,足尖輕點,邁著輕盈舞步上場。
評委之一的宋團看向台上的林西冉,她身著白色羽毛芭蕾舞裙,頭戴銀色鑽石王冠,柔軟手臂舒展開,足背緊繃成線,舞步輕快,小臉表情靈動。
邊上評委翻看林西冉資料,目光落在職位“領舞”那欄,驚訝問宋團:“我記得林西冉十七歲就進京芭了,以她天賦和資曆,七年過去,怎麼還隻是一個領舞?”
“六年前,小冉被英國皇家芭蕾舞團錄取,二十歲就成了主舞,本該是英芭最年輕首席,哪想這孩子缺席首席考核,後面離開英芭,又兩年沒登台。”宋團語氣惋惜,“直到今年初,才重回京芭。”
評委望向舞台,隻見林西冉一連幾個揮鞭轉,白色裙擺翩然飛舞,纖長四肢柔若無骨,但底盤穩如山,基本功十分紮實。
舞步變幻間,音樂落幕,林西冉的表演結束。
如雷掌聲中,評委向林西冉提問:“時隔兩年,你為什麼願意再站上舞台?”
林西冉下意識看向梁驍,他正低頭在紙上寫著什麼,握筆的手指骨修長,光落下,鼻梁挺拔,側臉棱角分明。
整場表演下來,他都未看她一眼,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失落情緒如潮湧來,林西冉深呼吸,快速調整,回答評委:“因為有個人和我說,既然確定了夢想,那就不要放棄。”
“所以,我回來了。”
林西冉在心底將話補充完整。
——我回來了,梁驍。
轉身下台的瞬間,林西冉耳邊響起一道很輕的笑聲。
是她最熟悉的語調。
漫不經心,透著一股吊兒郎當的痞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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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後台,林西冉給徐姨發消息說今天她守後半夜,得到肯定回複,她才放心去今晚的慶功宴。
林西冉來得晚,晚宴已經開始。
她和關係不錯的同事互寒暄後,夾了兩塊熱量不高的小蛋糕,端著餐盤張望,打算找個無人角落用餐。
忽然,門口一陣躁動。
原本三兩結伴說話的女孩們,此刻齊刷刷看向門口,個個表情殷切,臉頰帶著紅暈。
林西冉看過去,目光便再也移不開。
逆著光,梁驍被眾星捧月站在中心,墨黑西服搭在臂彎,單手抄兜,身姿頎長。
緊跟梁驍身邊的是京芭藝術總監,滿臉諂媚和他介紹京芭如今情況。
梁驍眼皮懶懶垂著,明顯對此話題不感興趣。
人對目光向來有強烈感知,梁驍早察覺有一道灼熱目光一直盯著他。
梁驍掀開眼皮,朝林西冉看來漫不經心的一眼。
林西冉來不及躲開,就那麼撞上梁驍視線。
時間似乎停滯。
她隻望向他眼底。
梁驍眼睛一如既往的好看,內雙眼,眼皮褶皺很淺,瞳仁漆黑,眼尾弧度鋒利。
隻是朝她看來的眼神疏離又冷淡,再無舊日寵溺。
對視幾秒,梁驍漠然移開眼,和她擦肩而過。
也是這一刹那,梁驍西服衣角擦過林西冉指尖,令她如觸電擊,酥麻癢意從四肢百骸傳開,心臟不受控製地一跳。
林西冉回過神,環視一圈,寬敞的宴會廳已經看不見梁驍身影,隻剩指尖一抹烏木沉香。
不知是不是最近春雨連綿的原因,林西冉感覺到鑽心疼意從腳踝傳來,痛得她眼底澀意開始蔓延。
林西冉強忍難受,和宋團請了假,匆匆離開。
回程公交車上,偌大車廂,隻有林西冉一個乘客。外面下起雨,豆大雨點砸向車身,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
林西冉怔然看著窗外,雨霧在車窗蓄積,街燈霓虹模糊。
“叮——”地一聲,拉回林西冉思緒。
林西冉垂眸,手機屏幕彈出話題:【如果能回到過去,你想回到什麼時候?】
車載音箱放著老歌:“十七歲那年的雨季,我們有著共同的期許……”
林西冉疲憊閉眼。
重逢記憶,如同電影慢鏡頭,一幀幀在眼前回放。
熟悉又陌生的梁驍,宴會上漠然的眼神。
時間往回,畫面定格。
是少年滿含繾綣,認真注視她的溫柔目光。
林西冉握著手機打字,視線模糊,屏幕淌著水珠。
話題最新評論:【十七歲。】
如果可以。
她想回到十七歲。
回到。
遇見梁驍的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