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1 / 1)

說是手劄殘卷,但它更像是一張臨時手抄下來的地圖一角。

因為邊緣過於不規則,白榆甚至無法判斷這到底是完整手劄的幾分之一。

“這是什麼意思?”白榆有些遲疑地問道。

“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蕭如流說,“我不曾見過這份手劄的全貌,也不知道剩下的碎片在哪裡。”

白榆深深吸了口氣,抬手抵住自己的額頭:“那你為什麼非要讓我在帝國機甲大賽裡拿個名次才把它給我?”

“隻是隨便找個借口而已。其實,就算你拿不到名次,我也會把它給你的。”

白榆:“…………”

白榆抽了抽嘴角,再次仔細觀察那份殘卷上的內容。上面隱約畫出了一個地形輪廓,但是白榆並不認識。

她思考片刻後,在聯係人列表裡找了艾麗。

今天是休息日,學校沒有課。她撥了視頻請求過去,對方秒接。

艾麗的臉出現在光屏上。她的金發亮的有些耀眼,濃密的發絲打著卷,從腦後的高馬尾延伸下來,海藍色的眼珠顯得靈動又狡黠。

從前她隻是臉長得漂亮,但眼裡總是流露出清澈的愚蠢。來軍校讀書一年,她眼神裡那股薄霧一樣的迷茫氣質幾乎散儘了,像是一顆被打磨過的寶石,變得光華流溢起來。

白榆對這一切早有預料——畢竟艾麗考上的是薩蘭軍校的信息科學係。比起單兵、機甲師這種硬性門檻高的專業,他們信息科學係更像是對普通人中的學霸開放的專業領域。雖然當時艾麗是踩著及格線被錄取的,但這麼久了,她也沒有被轉專業或者是退學,反倒是混的如魚得水,本身就證明了她的進步。

“我的榆啊!”然而,她一開口,身上的濾鏡就要碎掉大半,她幾乎是整個人撲向了光屏,“你總算是醒了啊!”

白榆:“……你冷靜點。”

艾麗吸吸鼻子:“不,我冷靜不下來。他們都在傳你被那隻王蟲給重傷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我都快被嚇死了。”

白榆:“阿爾弗難道不知道真實情況嗎?他應該跟你說了才對啊。”

“阿爾弗人又不在帝都星,他去利維娜殿下的封地出差了。雖然你祖父好像跟他說過你沒什麼大事,但你昏倒後不久就被運去皇宮,誰都不敢跟陛下申請去探望你。”艾麗一副憤恨地咬手絹的樣子,“沒有可靠的消息來源,大家就隻能靠皇宮那邊的反應來猜你的情況……不過鐘離樂說,她堂哥當時也在救援隊伍裡,可以確定你身上沒受重傷,昏迷應該是因為精神體的原因。但精神體的問題也可大可小啊,剩下的人嘴又嚴得很,都不說自己在賽場到底看見了什麼……”

這樣啊。出於某種顧慮,皇帝應該下令將賽場上發生的事情做保密處理了。

現在外界知道的最多就是比賽出了意外,原本失活的王蟲卵意外孵化了。

不過……

“鐘離樂的堂哥?”白榆問道,“第四軍團的鐘

離弦?”

是的呀。你們見過??_[(”

“沒有,我就隔著機甲見了他一面,聽見過他們第四軍團的人交流的聲音。其他的不熟悉。”

“無所謂,反正是阿樂的堂哥,以後有的是機會認識。”艾麗揮揮手說道。

白榆則是停頓了一下,抬起頭,說:“艾麗,接下來我可能要請一段長假。”

“請假?你是要休息一段時間嗎?”

“實際上我要去前線戰場……”

“……啊?”艾麗一愣,眼中又出現了白榆熟悉的迷茫神色,“為什麼?”

白榆簡單給她解釋了一下自己精神體的問題。

艾麗:“也就是說,你才在軍校裡讀了一年,就要直接跳到四年級的戰場實習階段了?”

白榆:“你要這麼說也沒錯。”

“這也太……太……”艾麗遲疑半天,找不出合適的話。

其實,以白榆的實力,直接去戰區實習也沒什麼。但她和大家才做了一年的同學,這麼快就要分開,會讓人有些難以接受。

“先不提這個,至少我不會馬上啟程。”白榆乾脆地轉移話題,說著將殘卷的掃描圖發給艾麗,“艾麗,你能用你們信息科的技術幫我分析分析,這片殘卷畫的位置是哪裡嗎?出於某些特殊理由,我希望你對這件事保密。”

“保密的事你放心。”艾麗將視線移到面前的殘卷圖片上,微微皺眉道,“這看起來像是手繪的地圖,線條的精準度有限,如果僅用這些信息去比對的話,很難做到精準定位。或許你再找到一兩塊彆的殘圖,準確率會大大提升。”

“你先試試吧。”白榆揉揉自己的眼眶,道,“我儘量補充更多的信息。”

艾麗對她比了個“OK”的姿勢。

不過殘卷既然是利維娜留下的,白榆理所當然要去利維娜曾經的故居和倉庫裡找找。雖然阿爾弗不在,但她和羅蘭都有那棟房子的鑰匙,問題倒也不大。

兩人又聊了幾句。隨後揮手作彆。

白榆接著處理剩下的光腦信息。

她作為皇女,還有三個助手發來的工作信息要看。

孫明知作為皇女對上對下的傳聲筒,整理了許多貴族和官員向她發來的慰問信息。難以想象,在她睡著這段日子裡,這些人給她送來了足以堆成一座小山的慰問禮物。孫明知將這些正常的人情往來都記錄成了一個清晰的表格,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不正當的刺探、收買、賄賂等等,她也都清清楚楚地記下來了。

她的另一個助手蘭斯洛特·科爾奇,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了處理封地的各種報表上。蘭斯洛特的工作能力讓人驚歎,他呈交上來的報告精準、係統、客觀,起來毫不冗贅,簡直可以稱之為藝術——可惜頁數太多,遣詞造句又十分專業,白榆還是看得頭暈腦脹。

她面無表情地把報告抄送給了她的秘書費倫。

費倫就像一個萬能的、善解人意的AI,他總是有辦法將這些讓人看了就頭痛

的東西轉化為白榆也能無障礙理解的人話。

費倫和她一來一往地隔空聊天,處理文件。其實費倫更像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師??[,在教她怎麼拆解這些信息然後做出合適的反饋。

工作信息處理完後,窗外的天色都已經轉黑了。橘紅色的夕陽傾瀉下來,窗外宮殿群背陰處的輪廓染成一種幽邃的深色。

有侍從站在外面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門,恭敬地說:“晚食已經準備好了。陛下請您一起用餐。”

白榆像貓一樣伸了個懶腰,聽見自己的脖子發出喀啦兩聲活動的聲音,從沙發上站起來,說:“那就走吧。”

雖然皇宮裡宮殿不少,但她舅舅也隻習慣在那麼一兩個地點用餐。白榆已經不需要這些侍從在前面帶路,隻靠方向就能知道該往哪裡走。

進入餐廳後,擺在她面前的是一桌的美食,份額遠超兩個人的食量。羅蘭已經在長桌一端的主位上坐著。和昨天相比他換了個發型,兩額黑色的長發鬆鬆地向後捋,露出光潔的額頭,顯得他那張完美無暇的臉更加清爽、溫雅。他穿的還是形製考究的黑色長袍,各種華麗的裝飾是免不了的,但是看起來卻有種雍容的鬆弛感。

白榆突然發現,其實她每次看見羅蘭,他穿的都是不重樣的衣服。

想到這裡,她拉開餐椅坐下,讚揚道:“舅舅,你今天這身打扮真帥。”

羅蘭瞥過來一眼,沒有回話。

白榆早已習慣他時不時的冷淡。他沒有回答,就是心情不好不想回答,或者覺得這個對話沒有任何營養。

白榆說道:“您衣櫃裡到底有多少套衣服啊?”

“這問題有什麼意義嗎?”羅蘭抬起酒杯,說,“我穿過的衣服從來不穿第二次。”

這可真是豪橫。

說起來,有時候他早上和下午穿的也不是同一件衣服。

白榆好奇:“您每天要換幾套衣服?”

羅蘭:“兩套或者三套,看我心情。”

……沒想到啊,她舅舅居然還是個真人版奇跡暖暖愛好者。

“收回你無禮的眼神。”羅蘭的金眸裡閃過一絲恨鐵不成鋼的目光,“這是皇室傳承下來的舊例。在我之前的皇帝一天能換五六套衣服。”

白榆:“為了彰顯皇室的財力?”

羅蘭:“為了防範下毒和暗殺。經常更換自己使用的杯盞茶具也是這個道理。”

白榆:“……”她錯了,她就不該開口問這個愚蠢的問題。果然皇帝也不是好當的,衣食住行都有很大的規矩,麻煩的要死。即使是她舅舅這種說一不二的性格,也隻能從一天換五六套衣服退讓到三套!真可怕啊!

然而,羅蘭就像是有讀心術一樣,完全看透了白榆在想些什麼。他一忍再忍,最後忍不住了,皺著眉解釋:“我們皇室子弟從小就這樣,已經習慣了。沒人敢規定皇帝每天必須換幾套衣服。”

白榆:“嗯嗯嗯。”

羅蘭深吸一口氣:“你到底聽進去沒有?”

白榆答非所問:“舅舅,你吃這個大蝦。這個好吃。”

羅蘭:“你……”

白榆再次輕而易舉地把皇帝氣得直揉鼻梁。這樣的橋段這兩天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一旁的幾個侍從拚命憋笑,不敢相信他們的陛下居然也有被人氣的吃不下飯的一天。

羅蘭覺得白榆是記仇,因為他之前那個要把她送去蠻荒戰場的玩笑。事實上也是如此,白榆是在報複自己壞心眼的舅舅。不過這種報複更多的是出於玩鬨的心理,她懂得適可而止,每次見好就收,羅蘭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白榆悶頭吃飯,一旁的羅蘭卻在悶頭喝酒。深紅色的酒液滑入杯中,輕輕搖晃著,在燈光下折射出濃重而馥鬱的色彩。

白榆知道羅蘭和利維娜的外祖家是酒商,她自己也對艾諾裡家族產出的葡萄酒青睞有加,但從上餐桌開始,她舅舅就沒吃多少東西吧?空腹一個勁喝酒真的好嗎?明明他們都有一樣的精神體,為什麼隻有她在拚命乾飯,這樣會顯得她很像一個飯桶啊!

白榆放下刀叉,歎息道:“舅舅,你能不能多吃點?你看你一個成年人,食量還比不過我這個青少年,你不覺得有哪裡不對嗎?”

羅蘭:“個個都像你吃的那麼多,皇室早就破產了。”

白榆:“?”

“不吃。氣都給你氣飽了。”羅蘭冷漠地扭過頭,隻給白榆留下一個黑色的後腦勺。

白榆:“???”

她抿唇,表情沉重地道:“舅舅,你是在向我撒嬌嗎?”

“……?”羅蘭臉上閃過疑惑、驚訝、震驚,最後用一種充滿威脅的眼神看向白榆,仿佛他下一刻就會翹掉白榆的頭蓋骨來盛酒,他陰森森地微笑道,“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白榆肩上的銀色一閃而過。小白龍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飛快叼起剩下的兩瓶酒飛到白榆身邊。白榆徒手拔開塞子,然後把那些深色的酒液“噸噸噸”全部灌進小白龍嘴裡。這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喝完酒後,小白龍還愜意地舔了舔自己的嘴。

“我知道,您是覺得我對您的關心不夠。”白榆抬起頭,滿臉赤忱地道,“放心,您的健康交給我來監督——從此以後,皇宮所有的酒都由我承包了!”

羅蘭:“………………”

半晌,他那張漂亮的臉上露出溫柔至極的微笑。

“你是不是找死?”

*

此時,老公爵正和自己的兩個孫子吃飯。

厄爾西的進食姿態還是那麼的一板一眼,堪稱貴族範本。

阿諾德就吃的有點心不在焉了。今天是休息日,他難得回家一趟,低頭就沉默地吃飯,抬頭就看著自己的祖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把老公爵搞得直皺眉。

“阿諾德,發生什麼了?”

“沒什麼。”阿諾德抿了下唇,那雙和老公爵如出一轍的明藍色眼瞳中浮現出淡淡的疑惑,“祖父,寧希已經醒過來不久了吧,她為什麼還不回家?”

老公爵:“這個……”

一旁的厄爾西沒有抬頭,但他的刀叉微頓,似乎也在默默地靜聽回答。

“之前是因為寧希一直在昏睡。陛下那邊有更周全的醫療監控設備。之後,寧希大約要去前線曆練一段時間。當然,她離開前會來和我們告彆的。”

阿諾德差點一口氣嗆在喉嚨裡:“什麼?前線?”

“陛下認為她的實力該長進長進。”老公爵淡定地示意一旁的管家推杯熱茶給阿諾德,卻見管家也失魂落魄地呆在原地,頓時一愣,接著補充道,“也是因為她精神體的問題……”

老公爵好一通解釋,但阿諾德還是不大能接受。

“連我都要明年才去前線。”阿諾德低聲道,“寧希現在就要被趕去前線嗎?陛下是不是不喜歡她?還是他們兩個起衝突了?”

老公爵剛想解釋,就見厄爾西吸了口氣,給阿諾德倒了杯水:“就算寧希要去前線,於情於理,也該來我們伊爾洛家族監管的軍團。”

“是這麼決定的。”老公爵點點頭,“你們不用擔心。寧希不是被驅逐了,是……”

說著說著,老公爵的光腦突然亮起。

他抽空看一眼,隨後表情凝住:“陛下和寧希……打起來了?”

厄爾西/阿諾德:“……”

阿諾德頓時開始大呼小叫:“我說什麼來著,陛下肯定不待見寧希!不然正常人怎麼會讓剛進軍校不久的後輩上戰場——”

厄爾西冷冰冰道:“阿諾德,閉嘴。”

阿諾德冷笑一聲,隨著時間流逝出現顯出成熟輪廓的臉上流露出一點點戾氣:“怎麼,你也想和我打一架?”

“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

老公爵出手不輕不重地敲了下桌子。效果顯著。兩個下一秒就要撕咬在一起的Alpha果然不情不願地各退一步,保持安靜。

老公爵正在頭腦風暴上一條情報的事,兩秒後,他的光腦又進來一條新情報。

陛下和皇女殿下又和好了。準確的說,是陛下以“接下來三天全都吃素”威脅皇女殿下,逼其就範。皇女殿下冷哼一聲,迅速滑跪。兩人和好如初。目前正結伴在花園裡閒逛消食。

“……”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伊爾洛公爵府邸。

隻有阿諾德委委屈屈地提出一個問題:

“寧希她是不是把我們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