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完一場會議,用了差不多兩個半鐘頭。
羅蘭神色淺淡地說了聲“辛苦各位”,然後把人全都遣散。
羅蘭沒打算留他們吃午飯。畢竟昨天已經留了他們一個晚上,而今天是新年假期的第一天。大臣們估計更想回家休息。
他扭頭看著昏昏欲睡的白榆,眼睛略微彎成一個含笑的弧度。
“醒醒。”他伸手在黑色的桌面上敲了兩下。
白榆抬起眼皮,神情木然,語氣中有化不開的懶怠,她乾脆趴在了桌面上:“我宿醉還沒過呢,舅舅。你們上來就開這麼久的會,我沒有直接睡過去已經是很尊重內閣的莊嚴性了。”
自從羅蘭給她在上議院的大臣那裡拉來一波仇恨後,她就學乖了,無論羅蘭再問她什麼,她統統顧左右而言他,要麼就裝成扶著腦袋在假寐的樣子。
“等會兒,我讓人來和你交接你母親的遺產——嗬,現在就清醒了?”
白榆直起來的脊背一頓,隨後又軟綿綿地垮了下去。
“那等我睡夠了再說?”
“起來。彆裝了。那酒的後勁根本沒這麼大。”
白榆隻能無奈地被羅蘭拖出會議室。
羅蘭沒有誆她,交接財產的官員已經在一個辦公室裡等著她了,而且一堆要簽字和蓋章的文件也在旁邊堆著,明顯是提前準備好的。
白榆提著筆把那些文件一份份簽過去,再由羅蘭加蓋印璽,曾經屬於利維娜·澤塔的封地就屬於她了。
封地。
和白榆之前從阿爾弗那邊拿到的地皮、房產、股份、收藏品等資產不同,“封地”的概念是皇室專屬的。
封地往往由星圖上的平方度為單位,等於是在帝國疆域內劃分出的一個國中之國:封地上的稅收政策、科技產業發展和文化發展、官員調度等問題都需要領主插手參與,除皇帝之外,領主就是最高統治者。
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封地的存在是不利於皇帝的統治。所以皇室給出封地時一向操作謹慎——封地面積不會太大,位置不會非常重要。常規的操作是直接賞賜剛剛開墾出來的荒星,讓那些皇室後裔們自己投資源進去建設。這樣能提升帝國邊境的繁榮度,也讓領主們對自己的封地有絕對的掌控權,雙方都很滿意。
利維娜公主的封地卻不是荒星,而是一片已經建設完成的星域。雖然遠沒有到帝都星的繁榮,但規模不小。
“前代皇帝給出去的幾個封地,在我加冕之後已經全部收回來了。”羅蘭收好自己的印璽,毫不掩飾地說道,“現在整個帝國擁有封地的隻有你一個人——你可要爭取做個好領主。不然損害的不僅是你的臉面,而是整個皇室的威信。”
官員奉上的領地收入記錄單甚至沒能讓白榆開心兩秒,她聞言,馬上鹹魚道:“我就讓領地一切照舊,不行嗎?”
羅蘭挑眉:“你自便。如果你想讓你母親一手建設起來的星球落後於其他星域的話。”
白榆:“……我可以申請隻做個富貴安樂的皇室吉祥物嗎?”
“不行。”羅蘭果斷拒絕,“我不管你的治理態度如何,這片封地已經由我代為運轉了很久。現在你出現了,由你來繼承它理所應當,阿爾弗雷德之前也向我表達過你的繼承意願——彆跟我說你隻想要錢。天下可沒這麼便宜的事。”
白榆:“…………”
她現在唯一慶幸的就是那片星域的財政報表不是赤字,看起來各個產業領域都發展得興興向榮,至少不用她往裡倒貼錢。不然她現在還是直接找個歪脖子樹做一下吊頸運動比較好。
羅蘭說,他已經安排好了,接下來那片星域的執政官、監察官、地方法院、大小議員都會找她來交接工作。就像他今天主持內閣開會一樣,她以後也要主持星域議事會。不過,有什麼不懂的隨時可以來問他。
白榆咬牙切齒:“那您有沒有想過,我現在根本什麼都不懂呢?”
羅蘭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喝茶,氤氳的霧氣讓他的神情有種愜意的柔軟:“邊做邊學,很快就會了。我和你母親當初也是這麼過來的。不過,我可以給你安排老師——就看你需不需要。”
她難道還能說不需要嗎?
雖然白榆大可做個擺爛的皇室吉祥物,但她舅舅的性格她知道,說一不二,把封地給她就是給她了。在接下來的幾年,這片星域的發展遇到任何瓶頸,他都不會提出意見。除非那片星域上燃起反叛軍的戰火,不然她舅舅是理都不會理一下的。
有她來參與治理,雖然不能說事情一定會往好的方向發展,但她的存在本就是一種震懾——那片星域裡即使有想一手遮天的人,也必須警惕來自皇室的注意。
於是,在新年假期的第一天,白榆就被迫在皇宮裡開始了她的補課生涯。
皇帝給她安排了堪稱夢幻陣容的頂級配置:帝國大學的榮譽教授專門為她定製的教材,內閣大臣輪流坐班化身金牌講師。被這些不同反響的帝國精英們圍繞著,不斷灌輸著各種知識,白榆甚至有種腦子被口口了的感覺。
雖然講師很多,但也分主次。負責隨時評估白榆狀況、修改授課內容的,是上議院的秘書長,安傑拉·黛芙裡。一個臉上總是掛著濃重黑眼圈的女性beta。
她的家族也是有權有勢的貴族,祖上曾經出過好幾個政壇領袖。
安傑拉的授課方式有些與眾不同,她並不采用傳統的問卷法來評估白榆的水平,也不像一些老師一樣直面接觸白榆和她交流想法。她隻在其他講師授課的時候旁聽,然後把白榆完成的一篇篇課堂作業看過去。
白榆偶爾能感覺到,安傑拉是在觀察她。
直到新年假期的末尾,安傑拉才主動來找白榆談話。
她上來就是石破天驚的一句:
“恕我直言,您不算天賦平庸,但目前並不具備做君主的才能。”
白榆安分聽著,沒有反駁。她當然知道羅蘭給她安排這一堆老師的用意,但本著“知識學了就是
自己的東西”這一準則,她也算認真在學了。但見識這些帝國精英後,她才明白自己和對方的差距有多大。
那些內閣成員們隨便單拎出來一個都能吊打她!
況且,她也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裡。
她是轉生到這個世界的,開局就是成年人。她的性格模式、思維格局都是定了型的,除非受到很大衝擊,難以更改。她無法想象自己像羅蘭一樣屹立於帝國頂端的樣子——她做不來。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變成一個名滿天下的傳奇機甲師,開連鎖修理店做老板,想乾活乾活,累了就舒舒服服地休息,閒著無聊就去碼頭整點薯條。
雖然在公爵府的日子拉高了她對生活檔次的要求,但隻要她努努力,後半生的生活水平不見得會下降多少。
出乎意料的是,安傑拉緊接著卻說道:“我希望您對自己更有自信一些。”
“這世上沒有什麼都會的全才。即使是皇帝也做不到洞悉一切。目前,我們的帝國是一艘平穩的航船。隻要負責掌舵的機關不起內鬥,我們在戰場各處設下的屏障沒有被蟲族攻破,那帝國還是會繼續繁榮昌盛下去。”
“該怎麼治理帝國,陛下用自己的劍給出了答案。雖然動不動砍人的名聲確實難聽,但他確實成為了合格的掌舵人。”
“至於您,您隻要找到屬於自己的立場和平衡點,就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君主。”
白榆沉默片刻,說:“我還不是儲君。”
“您最好是。”安傑拉用一雙澄明的褐色眼睛看著白榆,她總是用一種尋常的、聊天般的語氣說話,但卻有一種令人不得不聆聽的魔力。
“如果您不是下一任皇帝,那澤塔的血脈就會在這一代斷絕。帝國再沒有其他的姓氏能像‘澤塔’那樣擁有如此高的統率力,帝國或許會就此分崩離析……當然,陛下也可以選擇無視您,按照內閣之前的請求,修改《繼承法案》,選一些和陛下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貴族後裔來做儲君。但先不論儲君之位的爭奪會引起多大的波瀾,新的君主上位之後還是要面臨威懾力不足的問題,因為真到那時候,大家都知道,新君能繼位隻是因為沾了澤塔家族的遺澤……除非我們選出一位各方面都完美無缺的君主,否則事情不會順利。可正如我所說的,這世上沒有完美的人存在。”
說白了,皇帝是帝國權力製衡中最關鍵的一環。如果白榆不頂上,皇室這邊就等於缺了一個角。而帝國也可以接受不完美的君主,因為皇室血脈本身就有非凡的傳承意義。
安傑拉:“如果您從小在皇室長大,想必我不必費心思來勸說您。但我已經了解您之前的成長環境。隻能說這一切陰差陽錯,我能想象您對自己的君主資質並不信任。”
“那讓我們從另一個角度出發吧:目前最核心的問題,還是您對儲君之位興趣不大。我可以問問原因嗎?這個無數人不擇手段都想攀上的至高之位,為什麼沒能誘惑到您?”安傑拉靜靜地看著白榆,好像在等待一個回答。
白榆沉默很久,輕輕吸口氣。她低頭望向桌面,看著自己身上的皇女裝束,形製華貴的禮服,胸前的紋章和黃金鏈條熠熠閃光。
“非要我直說的話,大概是做皇帝都容易短命吧。”白榆輕聲說道,坐在她對面的安傑拉卻下意識怔愣住了,“我研究過皇室的族譜。從百年前的伊特利茲大帝開始算起,到我的舅舅這輩,皇位共傳承了五代。在我舅舅之前,澤塔家族沒有出現過太大的動亂。可即便如此,每代皇帝的執政年限也就二十年左右——因為他們基本都死的比較早。伊特利茲大帝常年征戰沙場,在六十五歲的時候病逝。可他的後代居然沒有活過他的……”
“現在帝國的人均壽命可是一百一十歲。”白榆皺眉道,“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安傑拉無言以對。
“看吧,你也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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