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就這麼被帶進了單人牢房。
半小時後,艾麗也跟夢遊似的被推進來。
警衛軍甚至把那件黑色皮夾克還給她了。那些銀色的鉚釘在燈下閃閃發光,晃得白榆眼睛疼。
“小榆!”艾麗看見白榆,頓時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剛往前跑了兩步,步調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這……是牢房?”
當然是牢房,邊上的合金柵欄撒不了謊。
但明顯有人在這狹窄的空間裡做了改造。牆是新漆的,地上鋪了一層木地板,床、衣櫃、書桌、單人沙發,一應俱全。柔和的燈光打下來,有種雪洞般簡單卻素淨的美感。
G星有這樣的牢房嗎?
“這簡直比我住的房間還要好。”艾麗有些不可思議地打量四周,坐上床沿,還沒坐穩,她就下意識雙手撐著、在床上壓了兩下,恍恍惚惚地說,“這床好軟。”
“什麼情況?我們是從蟲洞穿越到異空間裡了嗎?”她說。
“誰知道。”白榆表情不耐,拿不到賠償金,什麼都是虛的,“你那邊怎麼樣,他們把你叫去問了些什麼?”
艾麗一愣,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似的,道:“你。”
“什麼?”
“他們問的都是和你有關的事——從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到後來的日常生活。我基本都照實回答了,畢竟咱倆的過去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艾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側臉,“其實,剛進審訊室不久,我突然就發現審訊官好像也沒什麼可怕的。”帝都星的人壓著他們做事呢,像她這種履曆還算清白的,他們也沒必要揪住不放,否則一個個核實下來要判到什麼時候?
“那是你運氣好。”白榆說,“我遇見的審訊官就挺可怕的。非要摸後頸,可不可怕?”
艾麗倒吸一口涼氣:“何止是可怕,簡直是變態啊!”
白榆盯了眼牆上的監控攝像頭。
“話說回來,他們為什麼一直跟我打聽你?”
艾麗幽怨的眼神像在質問:你是不是還有什麼秘密沒告訴我。
“我怎麼知道?”白榆好整以暇地從桌上抽出一本書,隨手翻閱,書頁白的像雪浪一般。
這個時代的書籍易得又不易得,因為人們已經習慣無紙化閱讀,書籍要有需求市場才會出現,越繁華、人口越多的地方就越常見。但在G星這種地方,她還真沒見過幾本完整的書。
白榆思索片刻,就在艾麗等著她發表什麼真知灼見的時候,卻聽見她說:
“——我餓了。”
艾麗:“…………”
艾麗有些憂傷地垂下頭:“彆提了,我也餓。從早上到現在一直沒吃東西呢。”
“你想吃什麼?”白榆問。
“什麼都行。我不挑食。”艾麗憂傷地說。小時候餓極了她連垃圾都啃過,長大了怎麼可能挑食?
“啊,那我想吃奶酪白醬三明治和一杯冷咖啡。吐司要烤的脆脆的,輔料要黃瓜不要西紅柿,鹽和胡椒少許,咖啡加楓糖漿。”
艾麗露出一個“我不理解”的表情:“醒醒,小榆,咱們可是監獄裡的囚犯。”
然而,一刻鐘後,牢房的門打開了。
他們送來了一份奶酪白醬三明治和一杯咖啡。裝在白瓷盤子裡,盤子四周還鑲嵌著好看的金色花邊。
而艾麗隻得到了一塊蛋白棒和一瓶能量水。
艾麗:“???”
白榆神色自若地端起盤子,拿起用油紙包好的三明治,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口感和濃鬱的香味有安撫人心的魔力。
真是見鬼。
白榆文雅地、慢條斯理地進食,外表看不出什麼,心裡卻早已開始快速盤算。
……這群人還真是衝著她來的。
*
另一頭,在監控的背面,之前審訊過白榆的男人正低頭盯著顯示屏。他身邊站著個滿頭花白的老人,看起來精神矍鑠、雙眼清明。
“她發現我們了。”審訊官說。
“當然,她很聰明。”老人的視線一刻也不離屏幕上的白榆,語氣隱隱有一絲顫抖,“為什麼還不把小姐帶走?她吃的苦還不夠多嗎?”說到句尾,他的眉間甚至浮現出明顯的淩厲。
“先彆著急,康奈先生。”審訊官抬眼瞥了牆上的時鐘,說,“基因比對結果半小時內就會出來。”
基因對比實驗從白榆入獄那一刻起就已經準備就緒。實驗並不複雜,早該出結果,隻是她的父母身份特殊,基因數據由機關重重把控,單是申請對比實驗也要轉好幾道手續,拖延了不少時間。
“還有什麼好質疑的?看看她的長相……世界上難道還有這樣的巧合嗎?”老人不甘示弱地說道。
“不到最後一步,誰也不能輕易下定論。何況她是個beta。把所有程序一絲不苟地完成,對她最好。”
他們審問了許多人,才把情報範圍縮小到幾個人身上。從其他星球流落到這裡的、符合條件的孤兒不少,但也不多。雖然他們對調查結果有九分把握,但等最後的基因比對做完,就會變成十分把握了。
審訊官看著屏幕。在發光的顯示儀器上,白榆的臉多少有些失真。但這並不妨礙審訊官回憶起觸摸她後頸時那種溫軟的感覺。
他不著痕跡地垂下眼瞼,暗暗攏起指尖。
兩人就在這凝滯的、窒息的沉默中相對。
忽然,老人開口:“我們動作有些大,不會走漏消息嗎?”
“我會把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掉。”審訊官說,“我正是為此而來的。”
老人再次沉默了。
大概十分鐘後,審訊官的光腦收到來自帝都星的消息——
基因比對結果已經出來了。
*
白榆沒在牢房裡呆很久,就又被帶走。
吃飽喝足的她有更多的耐心,臉上甚至重新掛起似有若無的微笑。
剛坐下沒多久,她就感覺自己正被某道炙熱的目光注視著——是審訊官身邊的一個老者,從他的穿著就能猜到他出身不凡,和那位低調的審訊官相比,恐怕他才是真正習慣於被人仰望的那個階層。
老者望向她的眼神慈愛得讓人起雞皮疙瘩。他似乎很想說些話,但躊躇半天,什麼都說不出來。
……果然和她猜的一樣麼?是她家裡人找來了。
不是,哪家的豪門貴族這麼隨便,能把孩子落在這種地方?
白榆還沒想好該擺什麼態度,對面的審訊官先開口了。
“您好,小姐。”和之前相比,現在他的態度更接近於公事公辦,像個機器人那樣平穩地通報自己的姓名,“我是諾蘭,帝國警衛軍上尉。這位是康奈先生。”
“您好。”康奈突然竄了起來,在桌邊走了兩步,隨後摘下自己頭上的帽子,躬身行了一個優雅的問候禮,“您好,小姐。”
他的嗓音有些哽咽。
白榆:“什麼狀況?”
她還以為這人是她的親戚什麼的……
“我們有個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訴您,事關您的身世。”康奈抬起頭,他的年紀應該不小,卻不顯得老態,隻有眼角和唇邊有幾道明顯的溝壑,神情莊重肅穆,“您並不是這個星球的人,而是出生在帝都。您也不姓白,真正的姓氏是……伊爾洛。寧希·伊爾洛。這才是您真正的名字。”
“哪個伊爾洛?”
“公爵伊爾洛家。”諾蘭低聲提醒道,“掌握第六和第七軍團,一直出任軍務大臣的那個。”
“我在星際電視上見過。”白榆覺得自己短暫地失去了語言功能,“他以前是不是代表全體軍政官員做過新年致辭?”
康奈:“是的。”
伊洛爾家族很出名。連白榆都知道一些他們家族的花邊新聞。
老公爵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參軍後以上將之身戰死沙場;二兒子是大學教授,在大約十年前因病去世。
伊洛爾家族盛產天才,老公爵的兩個兒子都是精神力超S級的頂級alpha,年輕時非常出名。但沒想到他們都盛年而亡。老公爵接連失去兩個兒子,大受打擊,也不怎麼在公共場合露面了。
好在老公爵的大兒子死前已經結婚,給他留下兩個孫子,據說也都是體質、精神力都超S級的alpha——從這點看,伊爾洛家的運道算相當好了。
總之,現在伊爾洛家主事的是老公爵的長孫,厄爾西。他已經出任第六軍團的軍團長,是板上釘釘的爵位繼承人,大家稱之為“小公爵”。
白榆:“所以我到底是誰的孩子?”
老公爵的?他大兒子的?還是他大孫子的?……從年齡來看好像都有可能啊咳咳咳咳。
“您是亞欣先生的孩子。”康奈組織了一番語言,“亞欣·伊爾洛先生和利維娜公主殿下的孩子。”
亞欣·伊爾洛,老公爵已故的二兒子。利維娜公主,皇帝已故的妹妹。
好家夥,開局父母雙亡。
白榆:“?”
“你們在說什麼?公主?”她有些不可思議地說,“你們是在開什麼新型玩笑嗎?”
“這不是玩笑,而是真相。您是公爵後裔,但身上也有最尊貴的皇族血脈。您的基因就是最好的證明。”
“您還記得之前說過的那些話麼?”康奈循循善誘,似乎是為了說服她,“在您的記憶裡,母親會抱著你唱歌,父親會教你認天上的星座——利維娜公主生前擅長唱歌和舞蹈,她有整個帝都稱頌的好嗓子;至於亞欣先生,他博學多才,會教您這些也正常。”
白榆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好。
她之前說那些話都是誆審訊官的,但……確實也改編自她腦海裡殘存的那些模糊記憶。
白榆略一猶豫:“可我記得,亞欣和公主好像沒結婚吧?”
康奈的眉心一跳,很想解釋什麼,但掙紮一會兒,最終還是以沉默表示肯定。
“所以,我是私生女。”白榆恍然大悟,“但我為什麼不跟我母親姓,而是跟著公爵家姓伊爾洛?”
康奈深深吸一口氣。
“您本來是跟著皇室姓的。”他表情複雜地說道,“但公主殿下已逝,而現在的皇帝陛下是您的舅舅……您還是彆跟著他姓比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