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職兩個月,江玉珣已經習慣了和同事們互稱“老師”。
應長川的聲音通過耳機傳了過來,江玉珣的身體竟然不自禁地顫了一下。
像是有細弱的電流也跟著聲音一道自耳朵流入了身體。
他迅速移開視線抬手假裝調整耳機。
作為文博專業畢業生,江玉珣上大學的時候沒少聽同學聊這個話題。
客觀而言,網友的猜測看上去……的確蠻有道理。
但是作為官方機構工作人員的他當然不能這樣給遊客說!
江玉珣緩緩將手從耳朵上放了下來,他朝應長川笑了一下,非常嚴謹地打了個太極:“這個還需要更多的史料或者文物佐證。”
說完違心話那一秒,江玉珣不由在心底暗爽了一下。
並默默地期待起了對方吃癟的表情。
瓦當旁的人越聚越多。
應長川終於緩步離開展櫃。
但與江玉珣預想不同的是,他非但沒有失望反倒是笑著輕聲念了一句:“……還缺史料和文物嗎?”
應長川的聲音不大,一瞬間就被淹沒在了博物館嘈雜的人聲當中。
但那若有所思的語氣,卻讓江玉珣的心臟為之一震。
——應長川捐的東西,不會正巧能解答這樁千古疑題吧?
想到這裡,他心中忽然多了幾l分莫名的忐忑情緒。
……不對,我緊張個什麼勁呢?
要是應長川真能拿出這樣重量級的文物,應該開心才對啊。
江玉珣連忙調整情緒,轉身將應長川帶向另一個展廳:“應先生,這邊走。”
大學畢業沒多久的江玉珣,目光不一定愚蠢但足夠清澈。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將心中所想清晰地寫在了臉上。
跟在江玉珣背後的人心情莫名愉悅。
“好。”應長川點頭,終於笑著跟了上來。
-
華國博物館館藏豐富,要想看得仔細兩天時間都不一定夠。
不過一般遊客最多隻在博物館待半天。
博物館據此安排出來的常規講解線路也不長。
江玉珣適當延長了講解時間。
差不多十二點半,兩人回到了貴賓接待大廳。
等待已久的主任迎了上來,將人邀到了VIP室喝茶。
結束接待任務的江玉珣終於能坐在沙發上好好休息一番。
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拿起了剛從自動販賣機裡買的冰水。
“小江老師現在才結束啊?”有同事來休息室泡茶,看他後不由大吃一驚,“午餐快結束了,你還沒吃飯吧。”
在檔案部門工作的他,孩子也剛大學畢業。
看到江玉珣不吃飯坐在這裡喝冰水後,立刻皺起了眉。
江玉珣連忙搖頭,默默把冰水藏在了身後:“我今天中午點外賣。”
說著立刻拿出手機,並打開了外賣軟件。
見狀,對方又叮囑了兩句,這才轉身離開休息室。
華國博物館位於市中心,這個點的外賣並不好點。
就在江玉珣糾結要吃什麼的時候,他的手機忽然輕輕震了兩下。
-:下班休息了嗎?
看到這個消息後,江玉珣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時不時就要給自己發條消息的網友,今天上午竟然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沒有多想,順手回複起來:
JIANG:下班啦~正在點外賣。
-:你每天中午都吃外賣嗎?
JIANG:不是,今天上午工作結束得比較晚,食堂馬上就要關門了T_T
-:這樣啊~
江玉珣正看手機,半天沒見的主任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
他捧著保溫杯,見面就笑道:“今天上午表現不錯啊!”
“費主任好。”外賣還沒點完的江玉珣立刻收起手裡的東西,站起身和對方聊起了工作。
江玉珣前幾l天在博物館裡發生的意外,給整個安保部門敲響了警鐘。
今天一直有工作人員遠遠地跟在應長川背後,並或多或少地聽到了江玉珣講解內容。
“……小江雖然年輕但是語言表達能力很強,專業素養也高,已經能夠完美在貴賓面前展示我們館了!”誇了他幾l句之後,主任突然話鋒一轉,“就是……下次還要注意,儘量避免在工作過程中和遊客聊野史。平常也儘量少看,免得被影響思路。”
應長川似乎對周朝那段往事格外感興趣。
看到什麼文物都能隨口扯兩句,並就這個話題和他問東問西。
江玉珣也無法避免地與他聊了好幾l段野史……
“好的費主任,”江玉珣連忙誠懇道,“我以後一定注意規避。”
“這就好,這就好!”交代完後,主任終於一臉欣慰地捧著保溫杯離開了休息室。
江玉珣則再次坐回沙發,並默默地在心裡吐槽——
彆當我沒去過主任辦公室。
要是沒記錯的話,那裡似乎也堆著不少的古今野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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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中午的休息室似乎格外忙碌。
江玉珣剛拿起手機,還沒來得及回消息,又有人小跑著推開了休息室的大門。
看到他還坐在這裡後,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小江老師還沒吃午飯吧?”
“沒有,怎麼了?”
對方走到飲水機邊給自己接了一杯溫水,灌了兩口後才氣喘籲籲地說:“那正好!館長叫你一起去燕銜島上吃飯,快點準備準備一點就出發。”
今天的昭市重合並遠大於周朝的昭都。
博物館所在的位置不遠處,就是燕銜湖遺址公園。
當年的皇家園林,早成了人人可以參觀遊覽的大公園。
甚至還有酒店、商鋪坐落其中。
華國博物館雖然有自己的食堂,但它顯然達不到招待要求。
據江玉珣所知?_[(,有貴賓來參觀時館裡都會安排他去燕銜島上用餐。
一般而言,這種事與像江玉珣一樣剛剛入職的講解員沒什麼關係。
但今天館長竟然特意叫人來邀請他一起……真是奇怪。
馬上就要一點了,江玉珣沒時間胡思亂想。
他立刻關掉外賣軟件,站到穿衣鏡前整理起了儀容:“好,我知道了——”
……
燕銜島上種滿了花樹,大部分已有數百年樹齡。
甚至還有千載銀杏矗立島中。
盛夏的中午,空氣都發著燙。
湖水也泛起了粼粼的波光。
中午過後遊客大多藏回了酒店,島上隻剩下聒噪的蟬鳴時不時地響起。
應長川的確和主任說得一樣低調。
這一餐不但簡單,而且沒有像江玉珣來時擔憂的那樣喝酒。
他不到三點便結束用餐,開始了島上的參觀。
館長年紀大腿腳不好,現在正在餐廳休息。
應長川好意拒絕了其他工作人員的陪同,隻留下了最年輕的江玉珣陪自己一道在燕銜島上閒逛。
博物館雖然常帶貴賓上島吃飯遊覽,但是江玉珣之前從來沒有參加過這樣的活動,更沒有準備過什麼講稿。
出了餐廳以後,他便依靠著上學時的東西,有一搭沒一搭地朝應長川介紹了起來。
“燕銜島是古代的皇家園林所在地,在周朝以前這座島嶼以梨花聞名,但周朝之後又多了一個標誌,”江玉珣一邊說一邊停下腳步,仰頭看向面前的巨大銀杏,“就是這棵樹。”
陽光自銀杏樹葉的間隙篩了下來,像碎銀一樣落了一地。
盛夏時節銀杏樹葉尚且青綠,曆史似乎沒有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跡。
江玉珣忍不住輕輕地眯起了眼睛。
應長川隨他一道看向眼前的樹木:“這棵樹有什麼特殊的?”
說話間,眼中忽然多了幾l分淡淡的懷念。
“按照《周史》記載,這棵樹是周太祖與尚書一起栽種而成。”江玉珣輕聲說。
將近兩千年樹齡的銀杏樹,有十層樓那麼高。
十個人手拉著手才能將它抱入懷中。
見江玉珣忽然看著銀杏不說話了。
應長川轉過身輕聲問:“小江老師覺得它好看嗎?”
江玉珣第一次見到這棵銀杏樹,是四年前來這裡上大學的時候。
當時正好是秋季樹葉變黃的季節,半座島嶼都鋪上了銀杏葉製成的地毯,遠遠望去非常壯觀。
……但是他總覺得有些彆扭。
兩人雖然還沒認多久,但江玉珣在他面前卻莫名放鬆。
見館長他們沒在這裡,江玉珣忍不住壓低聲音,誠懇地對應長川說:“不能說難看,但是的確和燕銜島不怎麼搭——”
江玉珣話還沒有說完,應長川突然把話接了過去:“燕銜島上栽滿了梨花,景色清幽、夢幻,銀杏色彩太過濃烈,稍有些破壞島上的整體和諧。”
江玉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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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應長川怎麼把我的台詞全都說出來了?
見到江玉珣忽然愣住,應長川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並一臉疑惑地問:“怎麼了小江老師?”
江玉珣難以遮掩臉上的震驚,他下意識回答道:“應先生剛才說的那些,也是我想說的話。”
應長川笑了一下,轉身朝小道上走去。
並淡淡一笑說:“曆史上的江尚書就是這樣說的。”
“什麼?”江玉珣不由瞪大了眼睛。
這是哪本史書上的記載,我怎麼完全不知道?
燕銜島上處處都是溫泉,沒走幾l步江玉珣的耳邊就傳來了一陣水聲。
應長川放緩了聲音:“江尚書說,銀杏是最適合生長在昭都的長壽樹種,哪怕過上數千年也不會死,所以周太祖便心血來潮想要在燕銜島上種植此樹。江尚書知道這件事後非常生氣,覺得他破壞了島上的風光,還是質疑他審美不好。”
應長川的聲音忽然多了幾l分沙啞之意。
好似忽然陷入回憶中。
江玉珣也忍不住放輕腳步,過了好久才小聲說:“但我好像沒有在史書甚至於野史上讀到過這段記載。”
應長川說得實在太詳細了。
要是隻有剛才那句話的話,江玉珣或許會懷疑是自己學藝不精。
但這麼長一段話,但凡它出現在史書之中,江玉珣就絕對不可能忽略。
應長川突然停下,笑著挑眉看向江玉珣:“史書的確沒有記。”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哦,這個啊,”應長川看著江玉珣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說,“是他們兩個私下裡說的。”
江玉珣:“……?”
私下裡說的你怎麼知道!
勤勤懇懇招待了應長川一天的江玉珣,突然在這一刻生出懷疑——他到底有沒有文物要捐,彆是在編故事騙館長啊!
千萬彆臨近退休,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下午三四點鐘,燕銜島上的遊客逐漸多了起來。
應長川方才沒有故意壓低聲音。
不但江玉珣聽到了他的話,周圍幾l名遊客同樣聽到了。
江玉珣背後突然傳來一小聲驚呼:“啊啊啊!我也覺得是!”
“江尚書就是很喜歡懟男朋友,好貼!”另一人抱緊了同伴的手臂,咬著牙說,“我宣布,是真的!”
看看看,謠言就是這樣擴散出去的!
江玉珣在刹那間忘記了身邊人“貴賓”的身份。
他下意識抬頭狠狠地瞪了應長川一眼——這種話是可以亂說的嗎?
應長川一點也不生氣,反倒是輕輕地拍了拍江玉珣的肩膀,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般說:“走,我們去前面
看看。”
-
江玉珣後知後覺地發現,應長川絕對不是什麼正經人。
甚至很有可能是個騙子。
不再像剛剛那樣繃緊神經的他,不再拒絕對方買個冰淇淋消暑的提議,說話也多了幾l分隨意和糊弄。
“燕銜島上的湯池很多,眼前這個是周朝初年時修建的,”江玉珣一邊咬冰淇淋,一邊趴在湯池邊的圍欄上隨口對應長川說,“現在這邊的泉眼已經乾了,隻能看到池底的部分石磚。”
不知怎的,江玉珣忽然覺得有些可惜。
他停頓幾l秒,這才重新給應長川介紹起了石磚的材質,還有湯池的形製、講究。
直接從博物館出來的江玉珣,身上還穿著館內的製服。
有幾l個遊客認出他的身份,也站在不遠處聽了起來。
江玉珣話音剛一落下,便有人隔著小半個湯池問:“周朝初年修的,所以周太祖也用過它嗎?”
“……這一點史書雖然沒有明確記載,但理論上他是來過的。”江玉珣想了想回答道。
“哦——”方才問話的遊客不由拖長了音。
在外面曬了一天,滿身疲憊的他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停頓幾l秒之後,他突然轉過身去拍了一下正在玩手機的同伴的肩膀,並大聲說:“彆玩手機了,看景點!這是周太祖和江尚書當年泡浴的地方。”
“真的假的?!”
話音落下兩人便湊到一起,一臉興奮地討論了起來。
江玉珣:“噗——”
啊啊啊啊這個世界裡還有靠譜的人嗎?
我什麼時候給你說他們兩個人在這裡泡過澡了?
要是江尚書聽到你們的話,分分鐘揭棺而起!
畢業時江玉珣的論文指導老師曾說,相比社會學校就是一個象牙塔、烏托邦。
工作兩個月的江玉珣一直不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這一刻……
學校起碼不會有人這樣轉述老師的話!
江玉珣狠狠地咬了一口冰淇淋:“應先生,我們先走吧。”
話音落下之後,他突然發現應長川不知何時凝望向湯池,並微微蹙眉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應長川也不喜歡這幾l個遊客的說法嗎?
“怎麼了應先生?”江玉珣認真地朝他看了過去。
陽光自梨樹的間隙落在了他的睫毛上。
並隨著呼吸一道輕輕地顫動。
“沒什麼……”應長川終於邁開腳步與江玉珣一道向前而去,走了兩步後又像想起什麼似的看向身邊的人,“我隻是忽然有些好奇,除了泡浴以外……他們兩個還有沒有在這裡做過彆的事?”
他的聲音如平常那麼慵懶隨意,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什麼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