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愛卿不妨細說(1 / 1)

《穿成帝王的心腹大患》

文/棄脂焚椒

盛夏,華國博物館。

鏨滿珍奇異獸的純金酒盞,在燈下散發著熠熠光亮。

“……在周楚兩朝,隻有皇室成員可以使用純金、純玉質地的酒器。”

清潤的聲音,如戛玉敲冰,帶走了遊客因天氣燥熱而生出的不耐煩感。

就連一旁從進博物館起,就吵個不停的小孩,也暫時安靜了下來。

說著,江玉珣便向展櫃側面走去,將這裡留給遊客拍照:

“從盞底銘文可知,這件酒器為周朝所製。周朝一世而亡,周太.祖應長川沒有後妃、子嗣,我們據此推斷,這件酒盞的主人,很可能就是應長川本人。”

下一秒,金盞便被遊客團團包圍。

“草,太華麗了!”

“要是我生在大周就好了,開疆辟壤、青史留名,這不比上班有意思多了?”說著,一臉中二的年輕遊客,還忍不住回頭向江玉珣找認同,“你說對吧,小江老師?”

說完,又有遊客跟著點起了頭,臉頰隨之泛起淺紅。

江玉珣:“……”

真敢想啊。

大周雖然一世而亡,但是周太.祖應長川終結亂世、開疆辟壤的故事卻流傳至今。

幾乎每年,都會有以他為原型的影視作品被搬上熒幕。

主人公或是與他談戀愛,或是與他打天下。

掀起一陣又一陣的腥風血雨。

且不說按照史料推斷,應長川不近美色,對談戀愛這件事沒有半點興趣,大概率是個無性戀。

單單是“穿到大周”這個願望,在江玉珣看來就有夠離譜的。

暑期的博物館塞滿了遊客,人多到連空氣也變得稀薄。

江玉珣忍不住微微皺眉:“應長川獨.裁專斷、窮兵黷武。就連王侯將相在他手下,都活得戰戰兢兢,隨時有可能命喪黃泉。占王朝人口大頭的普通百姓,更是叫苦連天——”

話還沒說完,江玉珣便注意到有幾個小孩,打鬨、推搡著向自己所在的位置擠了過來。

他下意識後退,卻被展櫃攔下。

混亂間躲閃不及,小孩終於還是“砰”一下撞在了他的身上,推著他向斜後方倒去。

“啊——”

伴著遊客的驚恐尖叫,江玉珣的身體徹底失去平衡,重重地撞在了另一組展櫃的尖角處。

銳痛從腦後傳來,倒地的那一刹那,江玉珣隻看到展櫃裡的金盞,仍在燈下閃著刺眼又奪目的光亮。

就像是小心眼的應長川,在嘲笑他似的。

下一刻,便徹徹底底地失去了意識。

-

餘霞成綺,溪靜如練。

位於羽陽宮西北側,被溪水環繞的蘭池殿,早早點上了燈火。

身著華服的中年男子趴跪在地,正抖如糠篩,聲淚俱下說個不停。

……這是,話劇?

頭還在暈痛的江玉珣看了半天,才迷迷糊糊地想起眼前這場戲,源自哪段曆史故事。

周太祖三年,有貴族暗中勾結西南十二國謀反。

沒承想應長川不但成功反殺十二國,甚至還借此機會,第一次將越嶺以南的土地納入版圖。

這一幕正是應長川戰勝回朝後,在宴席上清算謀反貴族的場景。

在曆史上,眼前這名貴族,宴後便被五馬分屍,棄於荒野了。

果然!見事情徹底敗露、求情無果,原本跪在地上的貴族索性破罐破摔。

他冷笑著起身,想用手指應長川,卻抖個不停,半天都沒法將胳膊抬起。

最後,隻能深吸一口氣,高聲道:“吾,吾等乃替天行道!陛下登基後遷毀祖廟、不敬鬼神,這都是昏君之為、暴君之行啊!”

大殿瞬間鴉雀無聲。

最上席者輕放酒盞的聲音,也因此變得格外清晰。

哦豁。

聽到這裡,江玉珣的腦袋,終於不再那麼昏沉。

周太祖滅神,後世無人不知。

比起謀反,應長川或許更討厭聽到這種有關鬼神的言論。

江玉珣忍不住抬頭,朝殿上看去。

可惜高台之上燈火昏幽,他第一眼隻注意到,案上擺著的純金酒盞,竟做得以假亂真。

要不是新了一點,江玉珣甚至會以為是有人將館裡的文物,給偷了出來。

“江玉珣,江玉珣……”

正想著,江玉珣忽然察覺到自己衣袖,被人輕輕拽了一下。

他轉身看到,一個長著娃娃臉的少年,正一臉愁容地看著自己,並壓低了聲音提醒:“彆亂動。”

江玉珣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是像古人那樣,雙膝跪地、腳背著地正坐在這裡的。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腿都沒了知覺。

……看場話劇而已,有必要這樣沉浸嗎?

“暴君?”上席者似聽到什麼有趣的話般將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又問,“諸愛卿以為呢?”

他的聲音低沉而慵懶,語氣漫不經心中又透著一股難掩的危險。

像是將一杯鴆酒,緩緩擺到了眾人面前。

開玩笑,隻有不要命的人,才會在這個時候和他搭話吧?

應長川獨.裁、好殺,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與他搭話,一定要努力裝死,儘量避免去觸他的黴頭。

正坐太久,江玉珣的肩背,忍不住輕輕地晃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江玉珣總覺得,整座蘭池殿,好像都隨之靜了一靜。

氣氛使然,他也與眾人一道低頭咬緊牙關,努力降低存在感。

——彆看我,彆看我,彆看我。

江玉珣屏住呼吸,在心裡默默念叨。

一秒,兩秒,三秒……

四周一片寂靜。

就在江玉珣以為不會有人搭腔時,一陣清潤又略帶少年氣的聲音,竟突然響徹了整座蘭池殿:“陛下□□專斷、窮兵黷武。朝堂之下民生凋敝,百姓莫不是叫苦連天……”

說得對!

江玉珣不由眼前一亮,他沒有料到,這世上居然有人和自己想得一樣。

隻不過,這段台詞怎麼有些耳熟?

甚至於就連聲音,都像是從哪裡聽過。

腿部的酸麻感延遲襲來。

連帶著被撞暈的頭腦,也逐漸清醒。

江玉珣終於意識到,方才那陣,似乎是自己的聲音……

他看到,身側的雁魚銅燈,形態與華博館藏的一模一樣。

隻是燈上多了漆彩的雁翎與魚鱗,不再是青銅外裸的模樣。

眼前器物,如果是話劇道具的話,也未免做得太過逼真了吧?

江玉珣的背後,不由一陣陣發起了寒。

……不會吧。

“穿越”兩個字,有些突兀地出現在了江玉珣的腦海之中。

江玉珣想要催眠自己,這一切不過是撞了後腦勺後做的一場夢。

但是腿上清晰的酸麻感,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夢境絕對不會如此真實。

話音落下那一刻,周圍眾人均如見了鬼似地將目光投了過來。

他身邊那個少年,臉上更是瞬間就失了血色。

江玉珣終於在這一瞬間,徹徹底底地清醒了。

……事情好像有些棘手。

這一切並不是夢,更不是什麼話劇。

而是穿越。

“快跪下。”

江玉珣餘光看到,身邊的少年,正努力向自己打著口型。

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是大周官.員同應長川說話時,都是默認離席、伏跪在地的。

天要亡我……!

江玉珣的心情,愈發絕望。

他不是不跪,實在是腿坐麻了,難以動彈啊!

涼涼的水汽順著九曲的回廊,傳入蘭池殿內。

刹那間便透過寬大的衣袖,帶走了他的全部體溫。

閉嘴,閉嘴,千萬閉嘴啊!

天不遂人願,江玉珣聽到,自己的聲音竟又一次響了起來。

“如此看來,的確難稱‘賢明之君’。”

完了。

自裁重開算了。

江玉珣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莫非是摔到腦子的後遺症,自己怎麼就忽然管不住這張嘴了呢?

身為皇帝的應長川,有個“不值一提”的小愛好,那便是發明酷刑。

既然能出現在宴席上,原主大小也是個有身份的人。

現如今,隻希望應長川能看著這個份上,給自己一個痛快。

也不知道死後能不能穿回現代……

蘭池殿上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就連站在殿中央,痛斥應長川的中年貴族,都微微瞪圓了眼睛,將想說的話忘了個一乾二淨。

絕望了幾秒後,江玉珣反倒挺直了腰杆,目不斜視地朝最上席望去。

橫豎都是死,不看一眼應長川究竟長什麼樣,豈不是血虧?

身著柔藍色錦袍的少年始終經坐殿上,如月光下的青竹般挺拔,不卑不亢。

他生著一雙微挑的桃花眼,此時眼底正泛著淺紅,可目光卻是從未見過的堅定。

此刻,不隻應長川在看他,蘭池殿上,文武百官也驚恐無比地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一雙雙眼裡,似乎寫滿了——

“你不要命啦?”

五重席上的天子,不知何時拈起了鏨滿珍奇的金盞,在手中無比輕巧地旋了一旋。

接著,忽然緩緩地笑了起來。

十二冕旒冠珠簾輕晃,撞碎了蘭池殿的燈火。

一瞬間明晦不清。

江玉珣看不清他的眼睛,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更難分辨他的心情。

隻聽到席上人似笑非笑道:“愛卿不妨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