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蜻蜓熱得也隻敢貼著陰涼處飛,生怕炙熱的陽光會傷了它們的翅膀。
京影廠大門口,唯一一棵老槐樹的樹蔭下,張楚正愜意的靠著大樹歇晌,距離不遠也蹲著一幫人,不時的朝這邊張望,小聲嘀咕兩句,卻沒有人靠近,隻能擠在牆根底下,享受著狹長的陰涼。
“是你打了我弟?”
聽到身邊有人說話,半睡半醒的張楚睜開眼,微微抬起下巴,看著站在背陰處的那個人,長相瞧不真著,身形倒是挺唬人。
適應了一下刺眼的陽光,張楚看清了那壯漢身邊人的模樣。
剛剛見過,還挨了他兩拳。
起因是那小子想獨霸這一片陰涼地,但問題是,張楚先來的,他也不是不願意分享,可對方非得讓他滾。
“尋仇的?”
這話將那壯漢問得一愣。
尋仇?
這詞有點嚴重啊!
他無非就是來替親弟弟出頭,咋還跟刑事犯罪扯上關係了。
“哥!跟他廢什麼話啊,你看他把我給打的。”
先前那個挨打的,語氣帶著不耐煩,作勢還要上前,可對上張楚的目光,還是感覺心虛。
想到那兩拳,腮幫子還覺得酸疼。
“我弟不能白挨了打,我不欺負你,起來跟我較量較量。”
張楚沒說話,手往地上一撐,接著對面的人還沒等看清怎麼回事,人已經站了起來。
臥槽!
身上帶著功夫的。
一直關注著這邊的那幫人低聲驚呼。
他們都是長期泡在片場的,也見過功夫明星拍戲,張楚剛才這一下子可不簡單。
壯漢此刻也含糊了,他隻是長得粗壯,力氣大,會兩下莊稼把式,真要是遇上個有功夫的,絕對崴泥。
“兄弟,你……”
正想著說上幾句場面話,最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江湖兒女,相逢一笑泯恩仇,結果剛說了三個字,就覺得一陣風朝著他的腮幫子刮了過來。
等回過神的時候,張楚的拳頭已經貼上了他的腮幫子。
剛才就是這麼打我的?
小個子眼珠子瞪得有牛蛋大。
將近兩百斤的壯漢,居然被張楚這個看上去有些消瘦,模樣清秀的小白臉子給呼得騰空而起,整整飛出去兩三米才轟然倒地,濺起一片煙塵。
噝……
不用親身體驗,看著都覺得疼。
大家都是長期在這地方趴活,也認得那壯漢,兄弟兩個,一個叫大龍,一個叫小虎,號稱海澱龍虎小兄弟。
平時仗著身高體壯,沒少乾欺負人的事,這下老天開眼,惡人遭報應了。
隻是這下子打得也忒狠了,眼睜瞧著那大龍嘴巴子上的肉都快被捶到後腦勺上去了。
張楚在褲子上蹭了蹭手背,扭頭看向另一個。
剛才打了這個小虎之後,就有人跟他說了這兄弟兩個不好惹。
龍虎小兄弟?
還有花名,一聽就不是良善之輩。
要是放在以前,惹到張楚的頭上,說不得要讓他們兩個去鎮撫司走上一遭。
那地方,但凡進去的,就彆想囫圇著出來。
小虎對上張楚的目光,就覺得一股涼氣直衝頭頂。
親哥正跟旁邊像個離了水的大泥鰍一樣,趴在地上蛄蛹,嘴裡還發出陣陣呻吟。
沒了依仗,現在隻能靠自己。
撲通!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虎弟將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要為龍兄報仇雪恨的一刹那,虎弟倒是非常光棍的跪了。
“大哥!您彆打我。”
說著,兩條胳膊護住了頭臉,包的嚴嚴實實。
“滾!”
如同天降綸音,虎弟顧不上慶幸大難得脫,連滾帶爬的站起身,轉身就跑。
不過倒是還算講究,自己逃跑的時候,還沒忘把龍兄帶上。
“瞧見沒有,一拳頭就把大龍給撂倒了。”
“看得我後槽牙都跟著疼,這小子不簡單啊,看著身上沒有幾兩肉,力氣這麼大。”
“力氣大管什麼用,人家那是有真功夫。”
儘管那些人已經刻意壓低了聲音,可張楚還是聽得一清二楚,他原先的差事不光要身手好,更要耳聰目明。
唉……
暗暗歎了口氣,看看四周,怕是真的回不去了。
張楚到現在也沒鬨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明明官升百戶,手下人幫著慶賀,還叫來了京城怡香閣的清倌人,聽說還真是個未開苞的雛兒。
升官發財,美酒佳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好兄弟兼死對頭盧劍星不在,否則的話,那張臭臉一定非常精彩。
熬了幾十年,也沒能從試百戶官升百戶,倒是讓張楚搶了先。
正招呼著兄弟們喝酒,就覺得腦袋一陣眩暈。
再一睜眼,滄海桑田,人間已過數百年。
以前的努力全部作廢,四歲習武,十六歲蔭補錦衣衛,二十歲升小旗,二十三歲升總旗,不到三十歲直接跳過試百戶,榮升正六品百戶官。
未來一路坦途,結果某人有一天告訴他:搞錯了,重來!
都沒地方說理了。
用了一天的時間,終於消化完這具身體二十年的記憶。
結果發現這個年代一片盛世景象,隻是沒有了皇帝,讓他這個做慣了天子爪牙、鷹犬的資深錦衣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怎麼了?怎麼了?”
張楚正閉目養神,琢磨著往後的路該怎麼走。
感覺有聲音由遠及近,很快到了近前,睜開眼就看到一個身量不高,頭發亂糟糟的大長臉正上下打量著他。
“小張,我聽說你跟人打架了?”
說著又在張楚的頭臉上亂看,好像非得看出一個傷來。
“來找事的,被我給打發了。”
這人是跟張楚一起租房子的室友黃博,山東青島人,嘴碎、話癆、熱心腸。
“你說的在這邊候著,有工可以做,能賺錢。”
張楚打量著黃博,提起這件事就一肚子的氣。
堂堂錦衣衛百戶,天子親軍,莫名其妙的到了這個年代,皇帝老子沒了,差事不作數了,想要養活自己還得記得遵紀守法。
張楚記憶裡有現在暴力機構的影像,那種叫做手槍的短柄火銃,他的刀再快,輕身功夫再好,怕是也敵不過。
沒奈何,隻能委曲求全,先解決了生計問題。
天不亮就被黃博叫醒,一起來了這個地方,結果等到中午,能賺錢的活計也沒等到。
黃博被張楚看得滿臉尷尬,連忙解釋:“群演的活也不是每天都有,咱們也要碰運氣,今天恐怕……”
一邊說,一邊打量著張楚的臉色,見張楚那張小白臉都快黑了,趕緊補充了一句。
“哎呀,放心,有俺在,還能餓著你了。”
一著急,連家鄉口音都帶出來了。
其實倆人認識的時間並不長,黃博來京城討生活,身上沒什麼錢,隻能住地下室,然後就遇到了張楚。
張楚原先一個人住,不到十平米的地下室,一個月一百六,黃博住進來之後,倆人各自分攤八十。
黃博為什麼對張楚這麼好?
估計也隻是因為,一旦張楚熬不住走了,那一百六十塊的房租都要落在他一個人的頭上了。
就算張楚不走,不跟黃博合租了,他到哪去找這麼便宜的房啊?
囊中羞澀,黃博也隻能委曲求全。
嘴上哄著,心裡卻難免不忿,都是出來討生活的,憑什麼老子就要低聲下氣的。
唉……
今天怕是沒指望了。
黃博不算新手了,經驗還是很豐富的。
劇組招群演,一般都是早上,天不亮就得在這邊候著。
現在眼瞅著都中午了,基本沒戲。
不過黃博倒也不著急,剛才出去了一趟,已經跟一家酒吧的領班說好了,今天讓他過去試場,要是順利的話,至少不用為吃飯的問題發愁。
看張楚又閉上了眼,黃博知道,今天又得吃他了。
他也沒鬨明白是怎麼回事,剛認識張楚的時候,小夥子很好說話,一口一個哥的,可自從三天前,張楚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正納悶呢,一輛小巴車卷著塵土疾馳而來,停在路邊,隨後從車上走下來個黃毛,手裡拎著大喇叭。
“招群演,二十一天,來十個人,全要男的,有去的上車。”
一直蹲在牆根底下的眾人就像瞧見了帶把的燒餅,呼啦超一下子全都圍了上去。
“我,我去!”
“導演,我演過戲,還演過有台詞的角色呢。”
“導演,我能打,不怕吃苦。”
黃毛滿臉嫌棄的看著圍過來的眾人,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
“老頭兒一邊待著去,你,你,還有你……”
“小張,咱們……”
黃博見有來招群演的了,趕緊招呼張楚,可等他看過去的時候,人早就沒影兒了,這會兒正圍在黃毛身邊,高舉著胳膊,隨後有幸入選。
臥槽!
這小子絕對特麼屬兔子的。
黃博也沒再發呆,急慌慌的到了跟前。
“導演,我能唱能跳,不怕挨揍。”
為了生活,不丟臉。
同樣想法的還有張楚,過了三天,已經徹底想明白了,在這個年代,甭管乾什麼都得按規矩來,他功夫再好也沒用。
違法犯罪一個試試,分分鐘就得蹲笆籬子,吃窩窩頭。
端著百戶的架子,不肯放低姿態,照樣餓死他。
張楚這會兒已經上了車,看到黃毛的手最後一個指向了黃博。
“你也算一個,凸(艸皿艸),你爹媽怎麼揍的你,真特麼磕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