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0號是一個機器人,和其他機器人一樣，他也沒有名字。

他是非賣品，被一個收藏家當成贈品,送給一對小夫妻。

0號被帶回家，家裡還有個機器人,是工廠產的062號。

小夫妻每天都會讓兩人躺在地上，圍著他們舉行奇怪的儀式。他們獻祭了大量的活物,和新鮮的人類屍體。

兩個機器人浸泡在裝滿碎肉和血水的浴缸裡,眼前是兩個男孩的全身投影，耳邊是連續不斷的咒語聲。

機器人長出了血肉，逐漸有了人類的模樣。小夫妻將他們抱出浴缸穿上衣服。

從此兩人有了名字，062號叫林鈞初,0號是林鈞陽,

主人給他們製定了很多規矩。

必須模仿林鈞初、林鈞陽的性格、喜好和說話方式。

沒有父母帶領,不能離開家。

在家裡叫他們爸爸媽媽，在外面要叫小姐先生。

和人不同,機器人不具備感情,不會提出疑問。0號告訴女人，自己收錄了所有規則,會嚴格遵守。

女人似乎對他的回複很不滿意。

0號處於自由活動模式,會按照程序主動討主人開心。他撲到女人身上,“媽媽！”

女人瞪大眼睛，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再說一遍？”

“媽媽。”

女人將他抱進懷裡,嘴裡不停喊著，“陽陽，我的陽陽！媽媽在這！我好想你！”

0號是機器人裡，最精良最優秀的。隻有他一個人是純人工打造,其他的都是他的仿製品。

機器哥哥呆頭呆腦地看著他，跟語音助手一樣，得不到指令就沒反應。

女人忽然將062號也摟住，親了親他的臉，“你的性格和小初真像，內向靦腆。”

0號歪頭靜靜看著，

在小夫妻的要求下，當天夜裡，兩個機器人睡在他們中間。

0號主動攥住女人的手，惹得她一陣輕笑。他的仿製品沒得到命令，連眼睛都閉不上。

女人見狀，和男人換了個位置。在062號耳邊溫柔地教他，該怎麼做個真正的小孩。

男人從早忙到晚，翻了個身睡死過去。0號左看看右看看，第一次開始思考。

‘為什麼被親臉，被抱在懷裡的，不是我？’

機器人隻會根據情況，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不會胡思亂想。疑惑一閃而過，0號很快進入睡眠模式。

————

在家裡生活了一個月，0號發現比起他，小夫妻更關注仿製品062號。

他什麼都不會，什麼都需要彆人教。

不能快速處理問題，記不住規定，不會偽裝人類。和父親出門時，甚至會迷路走丟。即使作為一個仿製品，他也不及格。

整理好所有信息，0號找到女人，“媽媽，哥哥是不合格產品，一年免費退換貨的時間還沒有過

，我們把他退回去吧。”

正在練習格鬥的女人，僵硬地轉過身，“你說什麼？”

“你不開心？如果媽媽很喜歡哥哥，也可以選擇不退換，隻返廠維修。他會迷路，說明他內置地圖……”

“陽陽，他是人。你既然管小初叫哥哥，就不該將他看做機器人。”

“媽媽，他需要返廠維修，就像人需要去醫院看病。”

女人恍惚一瞬，“雖然我覺得他犯的，都是小孩常見的錯，但……你說得對，你爸爸能治好他，你不用擔心。”

0號邊觀察邊分析女人的表情，“媽媽，你為什麼要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

女人張張嘴，許多話卡在嘴邊，最後隻變成一聲長長的歎息，“沒事，你回去休息吧。一會我朋友回來家裡做客，你記得帶著哥哥躲起來。”

得到了明確的指令，也沒有問題需要處理。0號本該轉身離開，可他還是開口，“你開始討厭我了，為什麼？將對我的不滿說出來，可以優化我的數據庫。”

機器人有微表情識彆分析功能，在他問出口的瞬間，女人臉上閃過許多情緒。

震驚、無奈、失望、厭惡。

她揮揮手，像對待掃地機器人那樣，冷淡地命令他，“出去。”

“媽媽？”

“出去！”

0號還想再問，向來很溫柔的女人，突然將他踹出門，“滾出去，不要在這礙事！”

被他領過來返廠的仿製品，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合格的大腦吱吱嘎嘎運轉半晌，才想到要過來扶他。

扶完，又卡殼了。嘴巴張合半分鐘，說了一句，“小心地滑。”

這批機器人沒有模擬痛覺的係統，更不具備情感。0號屁.股不疼，臉卻火辣辣的。

他捂著臉，“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你，媽媽怎麼會打我！”

062號一臉茫然地看著他，抬手捂住他的屁.股，“傷口在這，你捂錯了。”

0號腦子嗡嗡響，“你個腦殘殘次品！”

“褲子脫下來，我給你檢查傷口。”

“啊啊啊！！！”

0號氣得叫了幾聲，這些無意義的音節，把062號的CPU乾燒了。

他頭頂嗚嗚冒煙，眼睛不停閃爍紅光。0號連忙把他拽進訓練室，“媽媽！哥哥炸了！”

————

人類可以隨意使用機器人，但用邪.術將機器人變成活人，一定不合規矩。

小夫妻信了見不得光的邪.教，做了見不得光的事。曾是機甲設計師的男人，也略懂些維修，準備將062號帶到私人彆墅裡維修。

離開的前一夜，0號聽到兩人在客廳裡閒聊。他們提起了先前的事情，也提到了他。

“陽陽的判斷沒錯，小初確實有問題。”

“他說他是不合格產品，有一年的退換期，我氣的是這個。他的語氣和用詞太冰冷了，就好像那不是他哥哥，是一個杯子、

一個枕頭。”

他畢竟不是真的人，書上說了，那些儀式隻能給機器人覆蓋上人皮，變成想見之人的模樣，不會讓他們擁有感情。”

“是我的錯，他這段時間表現得太正常，我還以為……算了，我不該沉迷在虛假的親情裡。其實我沒資格跟他生氣，我又何嘗不是在自欺欺人。”

女人低下頭，“我想再要一個孩子，等我們的孩子出生，就將他們放回老家的倉庫長眠。這場鬨劇該結束了，我不想再和機器人過家家。”

為了防止機器人失控，設計者沒給他們設置‘恐懼’。無論被關機、返廠、還是銷毀，機器人都不會有任何反應。

他們更像是有實體、會走會動的語音助手。

可0號身體卻在發抖，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不安地跑回臥室。

即將被帶走的062號，還在傻乎乎地盯著天花板，看都不看他一眼。

0號縮進被窩裡打哆嗦，想了一整晚，終於從數據庫裡找出了答案。

他在害怕，這不是機器人應該有的情感，不符合標準。

原來他也是個殘次品。

為了活下去，0號開始模仿其他機器人。但他是在家裡蘇醒的，沒接觸過外界，數據庫裡的信息又不夠全。

062號是他唯一的參考對象，他隻能模仿那個殘次品。

女人很快發現孩子的異常。

她躺在床上，輕撫著男孩的眼皮，“現在睡覺怎麼不知道自己閉眼睛了？”

0號不知所措。

“還在生媽媽的氣？”

女人煩躁地翻了個身，沉默幾秒，又翻了個回來，“你不該這麼呆的，到底是在生氣，還是出了故障。正好你的保修期還沒過，如果你也有故障，我明天就把你返廠。”

0號再也忍不住，猛地坐起身，“為什麼！這太不公平了！憑什麼哥哥笨，你們能接受，我笨就是我有問題！你們都主動陪著哥哥，沒人來管我，我到底哪裡做得不夠好！是他先壞的，他才是殘次品。我隻是犯了一次錯，你就要把我退回去！”

他衝著女人大喊，揮舞著拳頭打她。

孩童機器人專門幫買家緩解喪子之痛，基本沒有攻擊性。但任何攻擊人類的行為，都違反機器人的設定。

0號眼睛閃爍紅光，一道不屬於他的機械音從他體內傳出，【警報！該產品出現違規行為，為保護您的人身安全，十秒鐘後將自動為您聯係售後】

0號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他嚇傻了。在倒計時即將結束時，女人手動關閉了警報。

他嚇得直哆嗦，下意識往女人懷裡撲，“媽媽！”

女人神色複雜地推開他，“你有意識？早知道你會變成這樣，我當初也不會買下你。”

“為什麼？我讓你失望了？”

女人沒吭聲，盯著他看了許久，“不，如果購買你的不是我，而是其他失去孩子的母親，你或許真的能從她們身上找到母愛。我買下你的唯一目的，

是懷念我的孩子。不管是出於對林鈞陽的愛，還是對你的尊重，我都無法將你當成他的替代品。”

“尊重？”

“你既然有了人性，就是獨立的人。你該有屬於自己的性格、樂趣、名字和人生。”

女人拎著男孩，將他送出房間，“我會想辦法給你換張臉，再把你送給我的朋友收養。他妻女死在戰場上，現在五十歲，獨居。你跟在他身邊，比跟著我更好。”

0號抓著女人的衣服不鬆手，不停地追問為什麼。

女人凝望著他，語氣嚴厲，眼神卻很溫柔。

“人類沒辦法控製自己的感情，我看見你就會想起陽陽。對孩子的愛，早晚會轉移到你身上，這對你對他都不公平。你和我朋友可以從零開始相處，慢慢生出感情，那才是真正屬於你的親情。”

“你不要多想，我不討厭你。你很懂事，值得更好的父母。我隻是需要……需要靜一靜，我現在很亂。”

房門關上，0號呆愣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數據庫裡找不到答案，他隻能自己處理這個突然事件。

沒有多少和人交往的經驗，又找不到可以商量的對象。0號不停翻找數據，回憶女人說過的話。

一個念頭，漸漸在他腦海中升起。

在他表現出不符合機器人的行為前，父母很愛他。她要把他送出去，是因為他和林鈞陽太像了。

公司有能力，卻遲遲沒有製作仿真機器人。他的設計者，特意避開了和人類太多相似的功能。

他可以身體像人，可以思想像人。但不能思想和身體，同時像人。

0號不是很懂女人說的話，他隻知道自己必須留下來。

————

女人睡得格外沉，她醒來時，又沒有看到機器人管家。

那東西是她丈夫買回來的，安全好用，就是特彆蠢笨。它不會自己動，必須用普通話緩慢地指揮，還不會重複指令。

昨晚發現機器人活了，她受的刺激太大，估計忘記設置了。

打開門的瞬間，女人警惕地弓起身子。

往常0號為了模仿林鈞陽，都會坐在沙發上看漫畫書，再給父母一個大大的微笑。今天客廳一片狼藉，沙發空無一人。

房門打開，監控被人破壞。

女人大喊一聲，“笨笨！報警！”

機器人管家從廚房冒出來，滑行到她身邊。

O_O：【早上好，吳小姐。昨晚林鈞陽小朋友離家出走了，他弄亂了房間，並發誓他再也不會回來。】

“為什麼？”

【這是他留的信。】

一道投影出現在女人面前。

在她蹙眉讀信時，機器人管家蹭到她身邊，小心翼翼牽住她的衣擺。

“昨晚我怎麼沒聽到聲音。”

O_O：【他給你下藥了，孩子可能處在青春期，請及時教育。】

女人揉搓著眉心，“你怎麼不攔著！”

【我沒有權利，小姐。】

“下回你有了，我去想辦法。”

女人正要起身，視線忽然落在機器人管家的胸口，“有人把你拆開了？”

O_o？

“你這麼笨，問你你也不知道。”

女人隨手摸了摸它的腦袋，轉身回了臥室。

機器人管家跟在她身後，顯示屏緩緩變化。

OvO：【媽媽】

這回他不像人了，他們再也不會趕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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