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夏女佝僂著背,定定地望著面前的大鐵鍋。
開水咕嘟咕嘟的聲音,比仙樂還要動聽。
她已經開始幻想,孫子孫女治好了病,重新變得漂漂亮亮。
像其他孩子一樣,上學念書。圍著她喊奶奶,陪伴她走過人生最後一段時光。
她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
兩個同樣一無所有,隻能依賴她,會管她叫奶奶的孩子,是她灰暗生命中,僅存的一道光。
石頭自己打人的場面,村民們從沒見過。任憑老神仙怎麼叫嚷,他們都跪在地上,不敢靠近。
眼見治療中斷,許夏女壯著膽子站起來,抱起孫子往鍋裡送。
男孩被迫離開姐姐,立刻不安地掙紮。
“好燙!有好燙的氣吹在我臉上了!姐姐!奶奶!”
許夏女心疼地拍著孫子,“不怕,忍一忍就好了。等蓋子打開,孫孫就能和姐姐一樣,看清東西了。
聽到老人的聲音,男孩安靜下來,親了親許夏女的臉。
老人轉頭看向身旁的小童子。
“我孫子看不見,膽子小,能不能讓他和孫女一起下去。有姐姐抱著,他就沒那麼怕了。”
長著兩撇小胡子的矮小男人,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
隨手將懷中的小女孩,丟進了鐵鍋裡。
“啊啊啊啊!!!”
“奶奶救我啊啊!好疼,奶奶好疼——”
女孩的慘叫,似乎喚醒了許夏女的理智。她伸手正要撈,男人一把搶過她手中的男孩。
“之前不都拿活雞,給你做過實驗了嘛。那老母雞掉進鍋裡,叫得多慘,出來後不還是活蹦亂跳的。”
“我師父的藥浴,隻是看著嚇人。你放心,一會保證還你兩個健健康康的孫孫。”
許夏女徹底放下心。
聽到姐姐的慘叫,男孩嚇得直哆嗦。一邊揪住奶奶的衣服,一邊摸索著伸出手,去救鍋裡的姐姐。
許夏女摸摸他的腦袋,“乖孩子,下去吧。聽神仙的話,一下就好了。”
小胡子男人如何拉扯,都不肯鬆手的男孩,聽了許夏女的話,乖巧地放鬆下身體。
在男孩進入鐵鍋的瞬間,一道紅影猛然從空中墜落。
血線擰成一條鞭子,狠狠抽在小胡子男身上。纏住男孩的腰身,將他往外拽。
小胡子被扇得倒飛出去,他滿含怨氣,低聲怒吼:“許老雞!這是你孫子吸引來的厲鬼,他要阻止你救孫子!你還不動手!”
“要是今天泡不到藥浴,你孫子就當一輩子瞎子!”
眼見著蜘蛛一般的男鬼,先是纏住了她的孫子,又要去撈她的孫女。
許夏女連忙從懷裡,掏出應南寺僧人送她的念珠,朝著男鬼狠砸。
有高僧法力加持的念珠,真的能克製厲鬼。
男鬼被念珠擊中,疼得悶哼出聲,不斷衝她發出嘶吼。
許
夏女能看見男鬼嘴唇在動,但她耳朵像是被人捂住了,聽不清他在喊什麼。
見男鬼又用血紅的蛛絲,去鐵鍋裡撈人。許夏女克服對厲鬼的恐懼,抄著念珠抄著蛛絲猛砸。
蛛絲碰到念珠,立刻開始燃燒。
男鬼幽藍色的雙眸中,似乎燃起了火。
他惡狠狠地瞪著許夏女,朝著她的眉心射出幾道蛛絲。
蒙在耳朵上的東西消失了,許夏女終於聽清了男鬼的聲音。
“醒醒!你們都被老鼠精蒙騙了!把你身上的菩薩像拿走,再攔著我,你孫女就沒救了!”
菩薩像?
對了對了,她年紀大了,念珠揮舞得不準,沒幾次能擊中厲鬼。
那男鬼怕的不是她,是應南寺老和尚,給她的玉菩薩。
老和尚同情她的遭遇,在她被驅逐出寺廟時,特意送給她貼身的念珠和菩薩像。
告訴她北方老城最近不太平,教她如何用這兩樣東西防身。
許夏女連忙把玉菩薩掏出來,對準紅衣厲鬼。
隨手打倒三個胡子男人,將老神仙壓著打的男鬼,被她逼得連連後退。
“我已經除去老鼠精,對你施加的精神控製。你回頭看看,你孫女都快死了!”
男鬼吼完,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嚎。
還跪在遠中的村民們,痛苦地捂住耳朵,許夏女腦袋也嗡嗡作響。
之前還在慘叫的女孩,已經沒了聲音。
沸騰的水面上,飄滿了血。女孩蜷縮著身子,被煮得皮開肉綻。
“啊————”
看見鍋內的場景,許夏女手一抖,玉菩薩掉在地上。
男鬼找準時機,就要往前衝,卻被幾個人攔住。
許夏女下意識看向身旁的老神仙。
道骨仙風的老人,不知何時變成一隻一人高的大老鼠。
它披著一個破破爛爛的麻袋,頭上頂著一顆和尚的腦袋,正衝著她咯咯笑。
“老雞,乾得漂亮,我保證治好你的孫孫。”
“為什麼這麼看著我?是他在用妖術騙你。我是先來的神仙,他是後到的厲鬼。該信誰,你不清楚?”
“難不成你真的相信,自己親手將浩孫女,丟進鍋裡煮了?那多殘忍多可怕,對不對?”
大老鼠抬起前爪,捧住她的臉。一雙猩紅的眼睛,仿佛能看透她的心。
“應南寺的和尚,還真是給了你不少好東西。”
“一邊是親手煮爛孫女,被孫子憎恨一輩子,餘生永遠活在痛苦中。一邊是兩個孩子,都被神仙救治,一家三口過上幸福美好的日子。”
“許老雞,你更願意相信哪個?”
剛開始,許夏女還能用餘光,看見男鬼打翻鐵鍋,抱起孫女逃跑。
隨著大老鼠開始說話,她就什麼都看不清了。仿佛世界裡,隻剩那雙老鼠眼。
許夏女想過好日子。
她再次舉起菩
薩像,朝著男鬼扔去。
一黑一白兩道影子,從遠處竄過來,擋在男鬼身前。
“容冶,退後!我們陰神不怕這些開光的物件!”
男鬼化成血霧,卷著兩個孩子朝著外面飛。
大老鼠冷笑一聲,“你們還愣著乾嘛,沒發現自己手裡的錢,已經變成冥幣了?”
“我好心好意幫許老雞的孫孫治病,給你們送錢。你們不報恩就算了,厲鬼隨隨便便編幾句謊,就把你們騙了過去。”
他隨手撒出一大把鈔票,“你們每人手裡,至少拿了三萬。我現在很心寒,要是厲鬼跑了,你們一分錢都彆想拿到!”
被嚇呆的村民們,終於回過神。
兩個村裡的地痞率先跑出院子,從鄰居家拽了幾張門神和鐘馗像,朝著空中的三道鬼影扔。
血霧速度很快,已經沒了影子。剩下的黑發男人,被鐘馗像砸中,氣得直罵街。
“睜大你們的狗眼好好看看,老子他娘的是黑無常,是陰神!”
男人甩起鐵鏈猛砸,砸爛三個小胡子男。
白無常揮動哭喪棒,白紙在空中飛舞,掃過村民們的眼睛。
迷失理智的眾人,終於回過神。
他們茫然地跪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院中的場景。
身上的現金,變成了冥幣。手中的神像,成了木雕老鼠。
黑白無常手持武器,和一隻一人多高的大老鼠纏鬥。老鼠被打吐了血,吱吱亂叫著鑽進地下。
大鐵鍋倒在地上,鍋裡滿是雞毛和血水。
許夏女仿佛被抽乾了靈魂,佝僂著背,呆呆地站在旁邊。
村長最先回過神,他驚叫著丟掉冥幣,“有鬼啊,耗子出來害人了!!!”
村民們什麼都顧不上了,尖叫著往外跑。
沒過幾秒,院子就空了下來。
小媳婦壯著膽子,回去拉許夏女。
老人像是焊死在原地,“我把孫女煮了,我把孫女害死了……”
“老太太!快走啊!這裡有鬼!”
“我把孫女煮了,我把她害死了……”
黑白無常鑽進地裡,追著大老鼠打,村民們也離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院子裡隻剩下許夏女一個人。
她撿起一塊被燙掉的人皮,“孫女啊,我的孫女啊————”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一陣腳步聲。
一大兩小,像是大人牽著兩個孩子。
一雙沾滿血汙的運動鞋,出現在許夏女視線中。
耳邊,響起一個男人溫柔的聲音。
“不要怕,叔叔不是拐小孩的壞人。我帶你們找到奶奶了,去吧。”
兩個套著大人短袖的小孩,撲進許夏女懷裡。
失明的男孩睜開了眼睛,毀容的臉,變得白淨可愛。
被燙得劈開肉綻的女孩,委屈地抹著眼淚。
“奶奶,我好疼,你都不救我。”
許夏女胸口劇烈起伏,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救、救你!是奶奶錯了,奶奶再也、再也不信他們的話了。”
長發男人背著光,靜靜地望著她。
有那麼一瞬間,許夏女看見男人胸前,漂浮著一顆顆米粒大小的微縮世界。
幾個世界黑得像是焦炭,另一個純白色的微縮世界,正在緩緩向下方墜落。
隻是一晃,那種感覺就消失了。應該是她驚嚇過度,出現了幻覺。
許夏女瞪大眼睛,朝著男人咚咚磕頭。
“謝謝菩薩,謝謝神仙!神仙顯靈了!”
岑笙:?
————
容冶急著救人,被玉菩薩砸了好幾下。
他憋了一肚子火,不願意搭理老太太,轉身去找老鼠精的麻煩。
在用醫療艙,治療兩個孩子時,岑笙就聽容冶,描述了這邊的情況。
老鼠精撒的冥幣上,都攜帶著詛咒。
許夏女和村民們被迷惑了意識,再加上厲鬼形態的容冶,長得確實不像好人,他們更願意相信老鼠的話。
道理岑笙都懂,但容冶幫許夏女恢複神智,她還幫著老鼠精打他。拿著玉菩薩,朝著容哥扔。
還好先到場的是容冶,如果換成小白,早被砸得魂飛魄散了!
岑笙同情老人的遭遇,理解她當時的心情,可他做不到無條件原諒她。
“你這是做什麼?要把玉菩薩和念珠送我?不用,這是應南寺僧人給你的,你留著,以後或許用得到。”
“我不是神仙,我隻是個偵探。你也不用給我磕頭,你……唉,我真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
岑笙將老人扶起來,“寺裡的高僧不是給孩子看過病麼?他們最多圍著念經灑水,再激進點的,就是拿柳條抽,夾手指喝符水。”
“違背科學的東西,你怎麼能信。哪個正經的和尚道士,會煮人蒸人。”
許夏女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隻是木訥地點著頭。
“謝謝!謝謝,偵探大仙!”
“唉……”
趕來幫忙的蕭潔潔,第一次在笙哥臉上,看見這麼複雜的表情。
容冶被人打傷,岑笙處於暴怒狀態。
他很想打她,出於同情和教養,克製住了。
想安慰開導她,卻怎麼都說不出口。跟她講道理,她又聽不進去。
伍龐怕把人憋出內傷,連忙把岑笙拉走。
蕭潔潔蹲在老人旁邊,無奈地歎著氣。
“婆婆,不用給我們磕頭。以後要聽警察的話,要聽正規僧人和道長的話,不要信路邊的野神仙。”
“我們家歲歲,幫她忘掉了當時的痛苦。她隻記得你沒救她,現在很難過。好好哄哄兩個孩子吧,他們嚇壞了。”
————
半個小時後,容冶捆著大老鼠,回到岑笙身邊。
黑白無常在他身後,邊吃
耗子精的屍體,邊閒聊。
岑笙給王警官打電話,說明了這邊的情況。
他隻是偵探,權力沒那麼大,後續需要由警方接手。許夏女和兩個小孩的去處,警察也會儘力安排。
王警官沉默一瞬,“阿笙啊,我記得你今天下午,剛剛在學校跟老鼠打過架。這才過去幾個小時,你就跑到了村子裡。作為朋友,我不希望你把自己逼得太緊。”
“謝謝王哥,我會照顧好自己。②_[]②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嘖,我還不了解你。你好好算算,在北方老城這段時間,你哪天不在忙,像有狼在後面攆你一樣。”
隨著岑笙拿走二號祭壇,留在應南寺的鼠仙們,沒了能量補給。實力迅速下降,已經不是人類的對手。
王警官忙了一整晚,到了換班時間,正在警車上休息。
岑笙將8月8日和百天浩劫,透露給了雲天予。
第三局的局長,對他格外信任。他說什麼,就信什麼。上面好像,也了解一些情內情,沒有過多追問。
想到自己接下來的安排,岑笙問道:“王哥,你聽沒聽過,長慶市今年發生的滅門慘案?”
“一家死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一個小男孩。三局局長和我們局長聊過這個案子,情況很特殊,現在小孩被當地警方保護起來了。”
岑笙拜托王警官,把警方資料發給他。
掛斷電話,看向容冶,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臉頰。
“哥,傷口還疼麼?都燙出印了,像是臉上紋了個菩薩紋身。”
容冶捂住臉,不讓他看。
“還好,等我力量恢複,傷口也會消失。這老鼠招供了,把鼠王、狐慈和白玉京的交易,全都供了出來。”
“它偷聽到一些東西,我不是很理解。狐慈說,他氣運太差,就算轉了運,這輩子也就那樣。他要回到開始前,要成為主角,當氣運之子。”
岑笙翻看著手機,沒有吭聲。
他知道狐慈的話,是什麼意思。
也終於明白,模擬器發布的任務,到底是怎麼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