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熱心檢舉人士·厄提供的消息又準又有道理,“崔三”邊聽邊點頭。

顯然是覺得可信度極高。

第三支巡捕隊已經快逼近街道這頭，衛厄在直播間緊張的注視下，微微側過身,低聲道：“崔把頭,我們得先去檢查些特殊的地方，把頭是要和其他人一塊兒找,還是……？”

言語間,衛厄朝距離這邊隻剩不到三十來米的第三支巡捕隊瞟了一眼。

崔三臉色微變,毫不猶豫一擺手，示意大家夥先跟他走——崔三明顯放心不下他掌握一手信息的“線人”,眼神遞過去，幾個高大結實的巡邏隊成員走在前頭,把衛厄、婁臨和鐵哥兒三擋在後邊。

一行人迎著第三支巡捕隊走過去,直播間的心越提越高,

在雙方即將碰上的最後十米，

崔三領著隊伍一拐，拐進街道另外一個路口。

衛厄不引人注意的快走兩步,幾乎是錯肩避開了第三支巡捕隊。

雙方人手在路口街巷交叉而過,沒有發生任何騷亂。衛厄、詭神和鐵哥兒此時都套著巡邏隊的衣裳,掛著巡邏隊的腰牌。那些人眼珠子快貼到路上任何一個商客肩頭，卻沒誰往他們身上多瞧一眼。

直播間重重的鬆了口氣。

【我靠，衛隊是要來個燈下黑】

【巡捕隊是搜查的一線，隻要混進巡捕隊,被調查身份的概率就會大大降低——就跟公安不會想著在自己隊裡找罪犯一樣】

【艸了，這麼驚險的辦法隻有衛隊乾得出來。城門街這邊就有不下六支巡捕隊，區域彙聚超過三支，就要隨機觸發判定……我心率不好,我先去備速效救心丸了】

【衛隊混進巡邏隊確實走對了。】

【剛剛我還在想，衛隊進內城是不是太冒險了，唐秦那邊就遇到了巡捕的人——他們區域的供香香信，都得去分堂口過檢查。幸好衛隊帶著婁臨離開得早，不然這會兒已經和檢查的人撞面】

【內城區和外城區不一樣，內城區住的人身份高，巡捕隊在懷疑前，不會亂抓人，也不能強硬帶人去檢查，衛隊長要是能夠穩住，會比外城安全很多】

明顯是控製局預備隊成員的分析一出，直播間心安了許多，不少人嗚嗚求著衛隊操作穩著點。馬上被滿屏的彈幕潑了冷水：

穩著點？穩著能還能是衛厄？

有空在這裡求他穩著點，還不如去趕緊備個穩心丸。

套著巡邏隊的衣服，衛厄走在內城區的街道。

係統提示，他們進入太原內城的“唱經樓街”，一座朱紅的經樓出現在眼前。衛厄跟史學專業的柳老師學過——這種唱經樓，原本應該是科舉考試，考生進行鄉試，宣唱發榜的地方。此時，“唱經樓”卻被用作了宣唱香主經書的地點。

一個木頭搭的台子立在唱經樓前邊，一位披著明黃法袍的人盤坐在台子前，手裡捧著幾卷經書，正在高聲唱誦。

底下圍著一群衣服普遍比外頭

的人好的“優質香信”。

明黃法袍人聲音宏亮，底下擺著一排十八個大香壇子，

衛厄原本隻是路過，可在他經過的時候，明黃法袍的人正鏗鏘有力宣講的內容突然讓他的思維一凝——

“香主救世濟民！”

“今日的宣講，是為了講香主新發的庇民大宏願——”

“各位香信都知，晉豫三年來的黃河大患，禍及萬民。香主庇佑太原一城，令太原成為亂世福地。但黃河之患，愈演愈烈，各位太原民眾都有目共睹——今年來逃亡到太原的苦命人多如沙麻。”

“我主香主，不忍苦命百姓受此大災。”

“香主於昨，特發宏悲，應巡河總督之請，將發神駕，南應黃河天災，平息黃河患，拯救關中萬民！”

【叮——咚！恭喜玩家“衛厄”開啟太原區域重要劇情[香主大願]！】

明黃法袍人慷慨激昂的聲音傳到直播間，係統冰冷機械的提示同時響起。

同一時間，南城區的唐秦、羅瀾舟，城隍廟街道附近的解元真、宋月眉、陳程，供香會壇中的陳慶，眼前一花，一處處供香會講經堂的畫面出現在眼前——

供香會的講經法師高坐在法台上，舉著黃法幡，在高聲跟香信們傳誦香主將要做的大事。法壇之下，先是一片寂靜，很快一片嘩然。騷亂驚駭中，不知道是哪個香信先開口，各個壇區很快被香信們的呐喊淹沒：

“香主大願，宏悲感我！”

“香主大願，宏悲感我！”

一個個面帶狂熱的香信們高舉拳頭，瘋狂呐喊。一時間，整座太原城池陷入一片振奮。

百姓們臉上滿帶希望。

毋庸置疑，這會兒，任何一個說“香主”不是的人，不用供香會信徒動手，就會被太原百姓先活生生撕碎。

玩家面板和直播間滲出一行行詭異的血腥文字，每個文字都似乎在向下流著腥臭的血：

【恭喜玩家進入太原香會重要劇情[香主大願]：黃泛三年，詭禍橫生，民不聊生。各地城池百經禍患。太原供奉的真仙“香主”，仁慈憫世，發“渡黃河兩岸萬民”之大願，得舉城百姓所全心信仰。】

【當前區域詭怪“香主”汙染等級提升】

【太原地圖正式更名：[香主壇區]】

【香主法壇將在香會當日開啟，敬請期待】

在區域更名通告彈出時，玩家面板多出一片“太原”地圖，

一個危險不詳的血腥紅點占據太原內城區的正中心。紅點微微膨脹，以紅點為中心，大片散發黑霧的血光溢散出來。

在玩家和直播間觀眾不好的預感中，血光瘋狂外湧！

下一瞬，整個太原城地圖都被血色占據。

與此同時，街道行人的身影似乎扭曲了一瞬，仿佛在那一刻，有一張張詭異的臉從行人的後腦勺鑽出，然後又鑽回去。

電光石火間，衛厄視線觸及詭神的唇。

祂唇角微

微地揚起——

那是一絲看戲的弧度。

衛厄驟然明白詭神為什麼進太原城後，安分得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祂在等著這一刻，等著看戲。

因為，就像“河曲六家”一樣，太原的劇情，他們照舊來遲了！

******

太原古城的北邊。

解元真、陳程帶著幾名五行六道的援手，和宋月眉一塊兒待在離城隍廟兩條街的地方。

宋月眉之前拿她和唐秦兩人分的殘香，分量小，不容易被懷疑。現在要弄二十幾人分的殘香，被周圍的供香會信徒發現的概率可就太大了。他們得弄出一個詳細可靠的計劃才行。

係統通知出現前，他們正在商議行動方案。

【香主大願】浮出的一刻，宋月眉、解元真、陳程三人身體齊齊一僵。五行六道沒看到他們看見的，可是在係統確定“太原古城”地圖改名“香主壇區”的一刻，幾位正道中的人胸腹間血氣翻湧，就像被穢氣擊中一樣。

“出事了！”衛十道咽下一口血，低喝。

他驚駭萬分地轉頭去看太原城內城的方向。

解元真本能地並指往自己額心一放，想要開道家天眼瞧上一瞧。手指剛放上去，解元真立刻悶哼一聲，後退一步。

旁邊的宋月眉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隻見一條血線從解元真的指下緩緩流出，解元真臉色煞白——香主是唯一的真仙……香主庇佑萬民……層層疊疊的詭異字樣往解元真的腦海裡鑽。解元真幾次調氣斬斷自身雜念，才將那些東西給清出去。

“不行，”他壓聲提醒，“我天眼都還沒開，就遭汙染了。大家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和他一樣，想要查看一番太原城氣場變化的五行六道援手們及時停住動作。

大家站在原地，隱約能夠聽到附近街巷“香主大願，宏悲感我”的狂熱呼聲。

以餘光掃出去，不遠處的百姓住宅門口，側耳聽聲的普通婦人，交頭問出什麼後，也紛紛放下手中的菜籃子，感動地在說著什麼“香主宏力”的話。

陳程：“……”

艸。

日頭正大，陳程卻感覺全身像被扔進了冰窟窿一樣。

除了出冷汗，什麼都做不到。

他們在這之前，還沒有遇到過區域地圖被詭怪汙染到直接更名的事。現在的【太原】，危險度已經不需要想象了——街道上，其他的太原人仿佛察覺了什麼，一個接一個朝他們扭頭看過來。

這些人，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們，口中還在狂熱地嚅誦“香主宏力，救濟萬民”。

我救濟你個屁！

陳程骨頭僵硬，衛十道反應極快，胳膊肘往這傻小子肋骨下狠狠一戳，自己先假模假樣抹著眼淚高誦：“香主宏願！”

青天白日，陳程生生起了一後背的白毛汗，他肋骨被捅得生痛，跟著衛十道假念。一行人快速地混入狂信徒隊伍。直到附近的太原人緩緩移開了視線，才從原

來的地方撤開，一路退到了沒人的地方。

太原經過好多次改建擴建，城隍廟在挨著北邊的城門的地方。

一退入無人的街巷，緩過來一些的解元真擦掉額頭的血，壓著聲要大家先到城門口附近走一遭。

解元真行事穩重，從不做沒把握沒依據的事。大家固然覺得他這話奇怪，還是跟著一塊兒到城門口了。

剛到城門口，五行六道援手的臉就沉了——隔著一段距離，他們清楚看到太原城的【大黑百禁洞察佛】黑鐵塑像上隱隱泛出一層斑斕的金光。

【太原地圖】轉為【香主壇區】後，連“大黑百禁洞察佛”都被徹底汙染了。

衛十道低聲罵了一句什麼，解元真和衛十道朝城門的方向走了幾句。宋月眉、陳程跟著往前，剛走出不到五米的距離，一股陰寒的壓力迎面而來，將幾人同時壓回原位。面板在玩家被禁錮回原位時，悄無聲息劃出一道提示：

【不幸的遠來客，你們似乎察覺了什麼。可你見過離開紅托盤的家禽嗎？】

看到這條提示，解元真深吸一口氣，完全明白了【供香壇區】這個地圖名字的含義。

——“香主”利用“供香會”在太原傳信，把百分之九十九的居民，轉變成牠的狂信徒。

傳信和庇佑隻是手段，讓“香主”紮根在太原城的手段。

主城設主壇，居民家內供神龕。

香主的傳信極具汙染性，最終借著“平渡黃河詭患”這麼一個破天大宏願，“香主”一舉拉滿百姓對牠的崇信值，將整個太原城變成了一個超大型供神香台——城內的所有百姓，都是替香主持香的人。

而所有城內外來的，還沒被完全汙染的“正常人”，就是香會舉行時，供盤裡會被吞吃掉的雞鴨。

已經被預定成祭品的雞鴨當然離不開供香的紅托盤！

刺骨的寒意襲上眾人的後背。

陳程看向解元真，意思是這怎麼辦？

想要不被當成雞鴨吃掉，似乎隻能選擇和太原城的人一樣，主動接受汙染，成為替香主持香的人。

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那絕對不會是通過太原劇情的辦法。

********

衛厄和詭神、鐵哥兒一塊兒進了內城府營。這兒原本應該是太原城營兵駐地，但是和“唱經樓”一樣，在“供香會”接受內外城巡邏治安後，變成了巡邏隊的駐紮地。

詭神從“香主大願”出來後，便不再掩飾自己欣賞玩家絕望掙紮的意圖。

祂手腕掛著黑紅兩色的鞭子，時不時轉兩下，唇角的笑要多欠揍有多欠揍。從進太原起，祂就沒提醒過玩家半句。

眼下急轉直下的險境，明顯就是祂想要瞧的。

太原的情況比河曲更危險。

河曲六家隻敢偷著挖黃河金眼，不敢暴露在明面。太原城已經被轉化成“香主”壇區，而供香會在太原傳信兩年多，根基深厚程度，不是玩家寥寥幾人能夠撼動的。而實力恐怖的“

香主”也不是被封印的“金眼蟾||蜍”可以比擬的。

——玩家彆說揭穿“香主大願”的真面目，稍微暴露點身份疑點，都得當場斃命。

沒理睬看好戲的詭神，衛厄先將“崔三”打發去調查內城哪幾家富商大戶最有可能和外來的家夥聯合，自己坐在椅子上，闔眼整理線索。

平時衛厄的腦子已經足夠快了，拔刀搏殺都不影響他推理分析。現在周圍的環境算得上安靜，衛厄的思維更是跳躍飛速——進太原以來，接觸到的所有信息全部出現在他的腦海裡，被他一一複核，逐一剖解。

太原城有種古怪的違和感。

非常隱晦，隱藏得非常深。

直到“香主大願”出現，才陡然被衛厄捕捉到。

這個違和之處到底是什麼？

衛厄的目光從面板已完成的任務和先前的許多條副本提示中劃過。

所有的副本提示、警告，看起來都沒有太大的關聯性，都是隨著他們的行動不斷觸發的。看不出有什麼被忽略的地方。但是“香主大願”讓衛厄確信，自己一定忽略了什麼。

突然，衛厄的目光鎖定在一條條讓人習慣且不耐煩的規則上：

“太原城沒有任何危險，是懸河流域最安全的居住地”

“太原內城是香主庇佑坐鎮之地，香主必定會保佑所有來此地的虔誠信客”

“香主禁止大聲喧嘩，出門窺探”

“香主禁止偷盜，禁止□□汙穢”

衛厄的視線鎖定在這兩條區域禁令上——他的記性非常好。在進入太原的第一晚，這兩條禁止的抬頭是“城隍”。城隍禁止大聲喧嘩，出門窺探。禁止偷盜等。

而在太原城地圖汙染升級，變成“香主供區”後，這兩天規則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無聲息變成了“香主”抬頭。

一般的玩家很少會往回細看已經過了的任務提示，但衛厄恰好是那個異類。他不僅會查看，還精準地記得所有係統通知的初始文本。一字不漏。

目光鎖定在兩條悄無聲息篡改了的規則上，衛厄在電光石火間抓住了那絲違和感的源頭——

“規則”的正義性。

太原地圖反複出現各種強調、“庇佑”香客的【規則】。

如果剔除個彆奇怪的規則，拋開實行過程的扭曲性不提。

從【太原規則】本身來看，它們的確是正義且庇護百姓的。是以“保護”為核心出發的規則。

有這些規則在，如果它們都能夠被正常實施，不加以扭曲，那太原城的確有可能變成一座安全的城池。在亂世中吸納萬民，提供庇佑。

現存的“規則”、“限製”絕大部分是香主從城隍禁令汙染篡奪過來的。

所以——

真正想要讓太原城變成安全城池的，應該是“城隍”。

仿佛從一團亂麻裡扯出了正確的線頭，衛厄猛地坐直身。

屋子外頭傳來供香會成員的腳步聲，崔三似乎快要拿好

名譜回來了。時間短暫，衛厄的腦子轉得越發快——他想到了“城隍夜審”的情況：城隍廟殿充滿程序正義的核心規則同樣殘存……“香主”吃掉了太原城隍，卻保留了城隍廟的核心規則，隻通過汙染扭曲的方式加以利用。

“香主”真的沒辦法廢掉城隍殿的核心規則？

應該不是。

線索被一環環扣上，龐雜的規則和無序的表相被剃開，衛厄清楚自己正在接近最核心的聯係——“香主”的實力已經龐大到把整個太原古城汙染成供香壇區的地步，連“城隍”都被牠直接吃掉了。牠不可能無法自己製定新規則。

那香主保留太原“城隍”的規則，隻加以篡改，汙染，肯定有其牠必要的目的。

視線再次從進入太原以來的所有規則性提示上逐一掃過，

衛厄作出了一個最有可能的推測：

“香主”是詭怪，在太原，詭怪擬定不了“公正、保護”的規則。

而要在愚民中擴展香主信仰，“香主”需要這部分能夠吸引普通人的好的規則。

“太原”地圖中的限製規則有兩種。一種是從保護出發——至少字義是保護的規則；這部分規則是吸引香客和狂信者最有力的誘餌。詭怪無法頒布，所以香主通過汙染篡奪的辦法，把城隍的規則，變成牠的。

還有另外一部分，譬如“子時不能照鏡”“日夜誦經才得庇佑”“信徒夜晚不能聚集”這部分混雜在“好”規則中的怪異規則，才是完全出自“香主”的！

【——恭喜玩家“衛厄”發現地圖特性】

【當前區域規則區分中】

【當前區域已高度汙染，規則區分失敗】

機械化的係統提示音響起，仍然沒有理會這足以讓普通玩家心臟大起大落的通知，衛厄的思維依舊在快速轉著。

係統通知印證了他的猜測。

太原是座極有“規則性”的城池。

“香主”無法自行製定那些字面意義是“保護、庇佑”的規則，牠隻能通過汙染篡改頒發這類規則。那供香會今天宣講的“香主大願”是怎麼來的？

刹那間，衛厄睜開眼，他的眼瞳在昏暗中簡直如同兩塊緩慢燃燒的炭火。

衛厄前所未有的嚴厲，直播間觀眾幾乎要被他嚇到。

太原城地圖至少有一塊【黃河譜】碎片，【黃河譜】碎片直接關聯到黃河詭患的平息。

太原的隱藏劇情，是香主吞吃城隍，是先前解元真觸發的“吃神的‘神’”——線索串聯起來之後，如果衛厄沒有猜錯，這個“平息黃患，拯救苦命人”的大願，原本應該是太原真正城隍的大願。

香主吞吃掉城隍後，奪走了城隍手裡關於黃河譜的物件，並且借取了“城隍”的宏願。

吞吃一尊神，吞吃的不止神力本身，還要吞吃它本身在民間萬眾心目中的尊崇地位。

篡奪後者的貢獻，奪取後者的香火信仰。

——這是最陰險歹毒的手段，也是最便捷徹底的成神手段。

“香主”是要吃掉太原城隍保護一地做的一切，得朝廷敕封，以此被奉供成——正神。

【恭喜玩家成功破解隱藏任務“吃神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