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p>
——我幫堂兄做太多事了。</p>
這裡【我】指的明顯是骨燒鎮掌寨沐崇帕。既是宗親,又能使喚得動一寨掌寨，【堂兄】除了十五猛土司不做他想。</p>
這是一本骨燒鎮掌寨,沐崇帕留下的親日記。</p>
似乎是從他懷疑土司要殺他開始寫的。</p>
衛厄所處的位置大概在掌寨府的明堂。明堂的正門此時被封鎖得嚴嚴實實，不用過去推，衛厄都能出來大門被從外邊釘死了。整間明堂，連高處的窗戶格子都被釘了木板。外頭的掌寨府一片死寂。</p>
沒貿然打破這片沉寂。</p>
被封死的明堂暫時還算安全，衛厄拎著油布包裹，翻開線裝本的第二頁,依舊是古滇苗語，字跡潦草憤恨：</p>
“沐崇圜，你要殺我,休怪我無義”</p>
“西南巡撫將在今年夏到西南道,我將將你所做所為，全部進奉給聖上親師。親師天兵必到。沐崇圜,你的好日子不久了！”</p>
沐崇帕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法子，確定了土司沐崇圜對他的殺心。迅速翻過這頁，往後就是詳儘的，帶有日期的日記。</p>
——顯然，早在十五猛土司沐崇圜要殺沐崇帕之前，沐崇帕就做好了預備，將自己替他辦的事偷偷逐件記錄在冊。一旦確信沐崇圜動了殺心，他就將這數十年的日記撿要緊之處,整理了出來。</p>
“庚申年春，我奉堂兄沐崇圜之命,前往峽江探尋十五猛礦脈”</p>
“沐崇圜聽聞中原禍患,京城無力南顧,因此產生狼子野心,意圖虎霸一方。奈何十五猛山窮地貧，無富礦可尋，養不起兵馬。然而，沐崇圜不知從何聽到一樁舊聞——十五猛有一峒，有兩族人，可向大山叩問。山開，便會滾出金銀。”</p>
“他要我找出這兩族人的來源，尋訪這‘叩山問銀’之說，是否屬實。”</p>
“我於紅河、黑江兩江中往返多日，調礦脈圖彙聚一冊，始終沒能找到。”</p>
“沐崇圜屢次嗬斥我辦事不利，但似乎也同樣放棄了這個虛無縹緲的怪說野談。然而，又過兩月，一黃衣道不知從何而來，入十五猛，得見沐崇圜。”</p>
“沐崇圜與之談，密商三日，忽然又將我召去。”</p>
“庚申年，四月，黃衣道於一份古怪的人皮地圖上占出一個點。我按圖帶兵尋找，果然於群山圍困中，尋得一處古寨，居住者自稱是‘爨僰二族’。這些人都穿古服，戴銅獸面，家家有銀，戶戶有銅，卻拒不交代與礦硐有關的事宜。”</p>
“此等刁民，我自當彙報與堂兄。”</p>
【爨】【僰】二族，爨僰竟然還是兩個寨族。而“叩山取銀”的法子，是從他們先起的。</p>
寸馬幫贈送的“爨龍走山旗”就在道具欄裡，衛厄眉頭稍微一跳，掃過此頁又提及的“黃衣道”，快速將記翻到下一頁。</p>
下一頁，是潦草的字跡：</p>
“傳說竟然是真的。”</p>
“那些蠻民帶出的廢山硤石真的變成了銀銅。”</p>
在到這頁時，衛厄自“人牲峽”中獲得的兩名銀硤石，微微閃爍了一下。他快速翻到下一頁，沐崇帕詳細記述了如何如何聽從沐崇圜號令，從周邊私自調動寨兵，證據又存在哪哪。</p>
真正引起衛厄注意的，卻隻有最後一句：</p>
“——夏，屠寨。記百餘口。”</p>
驗證了叩山取銀之法有效後，沐崇帕和土司，將爨僰二姓族人的寨子屠了。寥寥三字過後，又是一連數頁的各類記載，似乎“沐崇帕”在聽令土司屠了爨、僰二族後，就被後者刻意調走，去做了其他見不得光的事情。</p>
一直到庚申年十一月，才又出現了相關的記錄：</p>
“庚申年十一月，晴，土司府裡開始死人。蠻民口中的‘爨僰龍神’開始報複，堂兄很擔心。要我說，當初就不該動那心思，那些蠻民叩山取銀之法折騰到最後，獲得的銀銅不過千兩，半隻象隊都養不起，早知如此，何必當初！”</p>
“十二月，堂兄的二姨娘也死了，我在夜晚聽到山動聲，太可怕了。”</p>
“我該向堂兄自請出猛辦事。但那太明顯了，堂兄會動怒。”</p>
連著兩頁土司府的怪事後，頁末出現了一行字：</p>
“黃衣道來了，有轉機了。”</p>
衛厄手指不停地將記翻頁，下一頁，起頭仍是“黃衣道”，隻是語氣比前面更恭敬，甚至隱約帶出幾分畏懼：</p>
“……長生門的黃衣道爺說堂兄做事不夠狠，既然要殺，就該將他們口中的爨僰龍神一起殺了。”</p>
“龍神豈是可殺的？這道爺好大的口氣。我希望堂兄冷靜一些。”</p>
“……”</p>
近大半頁的擔憂後，“沐崇帕”的語氣驟然一變：</p>
“土司府又死兩口人，它要來吃我們了——道爺說得對！我該去說服堂兄供奉山主，我該去說服他！”</p>
“山主佑我！”</p>
話語後四個字歪歪斜斜，“沐崇帕”的恐懼簡直能從紙頁裡滿溢出來。</p>
【它】十有||九是指爨僰二族供奉的龍神。從前後字面上，似乎是沐崇帕和土司為了獲得“叩山取銀”的辦法，將掌握有秘術的爨僰氏拷打後屠殺滅口。</p>
因此引來了爨僰龍神的報複。</p>
衛厄眉眼冷冷，直覺事情哪裡還存在古怪之處。</p>
——以爨僰龍神尊名被念動，都會引來那麼恐怖的反應來，爨僰龍神真因供奉它的二族被土司屠滅，降災報複，會是簡單的隻死一兩口人？</p>
他將紙頁翻過，後續三頁密密麻麻寫滿了土司如何聽從黃衣道的話，開山鑿硐，如何征調四周寨民入礦充當砂丁。又如何舉行第一次“人牲”祭祀。字寫得又小又密集，換個人沒半柱□□夫讀不完，但衛厄速讀速記能力奇佳。</p>
直播間隻著他拿著本藍線編織本，不帶任何停留地快速翻頁。紙頁的字跡甚至沒能被直播間清楚，下兩頁就直接跳過去了。</p>
【我擦，衛神這是翻還是撕啊，掃這麼快，他得完嗎】</p>
【換你你在屍體僵詭堆裡找線索試試，保準你恨不得讀得比衛神還快】</p>
【……想讀得快，和能讀得快那還是有差彆的】</p>
直播間錯愕的談論裡，全服公告突然提示彈出：</p>
【叮——咚！恭喜玩家“衛厄”湊齊[骨燒鎮]三條線索，副本進度+10！】</p>
【當前副本進度：45】</p>
直播間還在爭執的彈幕驟然一停。</p>
猩紅刺目的公告掛在直播間最上方，所有人下意識向土司官署中的青年，他手中那本藍布線裝本已經被他翻到了末尾。</p>
副本不會給玩家慢慢理清線索的機會，任何線索不儘快抓住，一轉頭十有||九就沒機會再抓住了。普通玩家拿了藍皮線裝本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快的速讀掌握一切能掌握的線索資料。但換個人，面對“沐崇帕”這麼密集又這麼散亂的日記，周圍還都是陰沉的詭，彆說快速讀並厘清了，能穩住拿的手就不錯了。</p>
——要知道，係統雖然給了翻譯，但給出的翻譯照舊還是豎排繁體字，讀習慣和九成九的現代人截然相反。</p>
習慣了現代橫排簡體讀的玩家，就算平時讀速度很快，驟然拿到這種也會大打折扣。</p>
但衛厄身上好似壓根就不存在“讀習慣”這種東西。</p>
又或者說，隻要需要，他什麼都能逼自己習慣。</p>
豎排橫排對衛厄沒有任何影響，他瀏覽的速讀快得驚人。</p>
隻短短一小會，線裝本就被衛厄掃到末尾。越到末尾，沐崇帕的字跡越癲狂，似乎本人的精神已經出現了扭曲，到最後，“沐崇帕”竟然打起了和玩家一樣的心思，都想借助寸家幫逃出骨燒鎮。</p>
“……黃衣道爺說骨燒鎮是我的唯一的活路，但來這裡後，事情變得更恐怖了。”</p>
“它們在找我，它們每天晚上每天晚上，都在找我，我聽見它們了，我見它們了”</p>
“黃衣妖道！你同沐崇圜一樣，在害我害我害我害我——”</p>
“……”</p>
“寸家幫要來了。”</p>
“借寸馬幫逃離十五猛，十五猛的大血災就要到了，想活命得趁牠起山前逃出去。”</p>
隨著寸家幫抵達骨燒鎮日期的逼近，“沐崇帕”的跡越來越急迫。</p>
然而，在最後一頁，</p>
跡中的狂喜和希望截然而止，隻剩下突兀的墨痕：</p>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怪不得五年前，他同意我到骨燒鎮掌寨，虧我那時還真以為他是還有一份顧忌，沒想到他們都是在算計我！原來這裡就是爨僰山主爨僰庇礦爨山僰山——”</p>
山字戛然拖斷，墨色的字跡到這裡忽然變成了淋淋往下流的血跡：</p>
“我到了腐爛的巴蛇。”</p>
“它就是……”</p>
“就是”後的血跡驟然中斷，“腐爛的巴蛇”五個字滇苗文，就像一群崩潰瓦解的蛆蟲，血淋淋爬在紙面上，帶來一種莫名的驚悚感。</p>
那五個字，仿佛寫出來都在腐爛。</p>
腐爛的巴蛇……腐爛，寸氏馬幫押送的那口灰白石頭箱子，閃電般浮現在衛厄腦海中——那口灰白石頭箱子裡，就裝著一堆腐臭難言的怪肉！</p>
幾乎是在衛厄到“腐爛的巴蛇”五個字的同一時間，一聲石頭箱子崩裂的聲音，從掌寨府的南側傳了過來。</p>
——容納那堆腐肉的石頭箱子徹底崩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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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嚕”“咕嚕”的怪響在骨燒鎮響起。</p>
那聲音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但清楚得就像黏附在耳邊一樣，視野裡，整個灰白色的骨燒鎮，忽然騰起了一縷縷黑色的霧氣——就像從農村燒火起灶前的黑煙。陳程拽著黃義行灰頭土臉從一處寨樓裡滾落。</p>
剛一落地，還沒爬起來，就被這從地面升起的黑色霧氣撲了一臉。</p>
面板的陽壽唰唰唰，直接掉了十年下去。</p>
陳程一聲“臥槽”脫口而出。</p>
——他又不是衛厄那種成天被扣陽壽扣得跟吃飯喝水一樣頻繁的家夥，冷不丁見到陽壽狂掉這麼多，頭發根頓時唰唰豎了起來。</p>
【警告：骨燒鎮異常詭怪[腐爛的巴蛇]已解鎖，請儘快逃離骨燒鎮】</p>
【警告：骨燒鎮異常詭怪[腐爛的巴蛇]已解鎖，請儘快逃離骨燒鎮】</p>
【請儘快逃離骨燒鎮】</p>
冰冷機械的係統提示連續播報了三遍，陳程抓著黃義行的肩膀，狼狽地一撐節棍，躲開左右靠攏的兩排人形。人在半空，聽到係統播報瞬間罵了聲“操”。</p>
這破公告是認真的？</p>
他們應對這些白慘慘的，到哪都手拉手的東西就已經夠狼狽了。</p>
現在又多解鎖一個異常詭怪“腐爛的巴蛇”，這副本是生怕玩家不死是吧？</p>
而且“巴蛇”，這是什麼東西？</p>
怎麼詭怪還能帶腐爛的？</p>
好消息是，【儘快逃離骨燒鎮】的係統播報一響，陳程耳邊咕嚕咕嚕的爛肉沸騰聲越發濃烈，那些原本正在靠近的慘白人形，動作一個接一個慢了下來。如此同時，陳程覺得骨燒鎮三面的山壁黑影隱隱約約變得有些不對勁。</p>
骨燒鎮左右兩面臨山，背後靠崖，是個天然的凹形位置。</p>
寨鎮就落在“凹”字形的凹陷裡。</p>
此時，三面的山影環壓過來，陳程還沒來及去那些山影有什麼古怪，</p>
一片雷光就在左近不遠的街道寨樓上炸開，雷光裡隱約還能到些彩煙霧——是宋月眉！還有解元真！</p>
他們似乎也感受到了骨燒鎮正在醞釀的變化，正放棄躲藏，搞出最大的動靜來召集被困內骨燒鎮的所有隊員。沒有猶豫，陳程拽著黃義行，朝雷光炸開的地方撲了過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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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箱子崩裂的聲音非常清晰。</p>
明明距離還隔得很遠，那聲響卻仿佛在耳邊——“咕嚕咕嚕”的腐肉沸泡聲在耳膜上粘動。衛厄的面板立刻彈了出來，刺目的警告浮在視網膜上。沒做停留，衛厄手中的護撒刀滑出袖，乾脆利落切在“沐崇帕”屍體戴官印戒的手指。</p>
屍體的手指被切了下來，落進衛厄掌中。</p>
他轉手屍血繩一拋，</p>
繩索末端纏住掌寨府高處的格窗。</p>
下一刻，衛厄扯著屍血繩，直接撞開沐崇帕掌寨府正廳被釘上的格欄窗，在一片碎木屑裡，落到了掌寨府的院子中。</p>
四面合圍的院子見不到半個活人。</p>
白日裡，解元真到的挨著牆根放的黑布板車此時全都腐爛成一地的爛木頭架子。而一具具秙柴般的屍骨挨著牆根站了起來——嶙峋乾癟，分明就是一具具礦奴砂丁的屍首。“礦奴砂丁”的屍骨如一根根礦硐牆面的鑲木一般，嵌在牆壁上。</p>
有這些“人形鑲木”在，雖然南廂房裡的石頭箱子碎了，[腐爛的巴蛇]卻沒有像在走山的山坳子裡一樣蔓延出合院。</p>
一層層腐爛的烏黑肉塊，在合院裡堆積。</p>
斑斕惡心的油汙在掌寨府中淤積，擴散。</p>
沒等那些海面石油汙染般的光斕纏上自己，衛厄便已經扯著屍血繩，頂著陰寒的重壓，落到了灰色的石牆頭。</p>
剛從掌寨府的牆頭翻出，衛厄就聽見細小的哢嚓聲，</p>
緊接著，牆面出現了細小的裂痕，</p>
一絲絲腐敗的，往下流膿水的“黑肉線”從中伸了出來，觸須張舞地抓向落到地面卸力的衛厄身上。</p>
【腐爛的巴蛇】似乎對於衛厄這個差一點，就吃到嘴裡的“食物”耿耿於懷，</p>
——硬生生頂著一根根“人形鑲木”，從掌寨府中鑽出，抓向落在牆外的衛厄。</p>
【警告……】</p>
係統提示音剛剛響起，衛厄手腕一抖，“閩地十三元君”的藍金發釵出現在他手指間，未等他將發釵請亮。面前晦暗灰白的空間，先一步亮起了一點香火的線光。三柱線香撕開朦朧的黑暗。</p>
一雙冰冷的手，從裂縫裡伸出，扣住衛厄的手腕，幾乎攥碎他的腕骨般將他往縫隙另外一頭一拖。</p>
【——恭喜玩家“衛厄”首先脫離[骨燒鎮]！本成就全服公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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