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黑的藥丹一強塞入口,就活物般蠕動逸"化"開,半固態半粘液地自動往口中鑽。被囍袍詭物環控在懷裡的銀發青年狹長的眉蹙在了一起。長發紅袍的邪物微微側臉,唇瓣貼著他的耳朵,不知說了一句什麼。
銀發青年的神色驟然變得狠戾起來。
他手肘纏住血鏈,奮力一扯,硬生生在邪物懷裡翻過身來,一手拽鏈,一膝狠狠撞上對方的腹部。
詭物要逼迫他吞下藥丹,不能鬆開他,沒機會躲這一下。
他正正挨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再說話,衛厄的右手已經"環"上了他的肩膀--護撒刀泛著金光沒柄而入。
主神的手手指壓在衛厄頸側,壓著衛厄將半化的丹藥吞下,衛厄右手攥著短刀狠狠洞穿詭物的肩,一人一詭物如親密的眷侶般環抱在一起,但衛厄右手中的護撒刀卻被他緩緩擰了一圈。
他牙關間擠出的聲音如寒冰溢濺:"我做什麼關你屁事。"
漆黑光亮的長發垂在衛厄頸側,詭物的氣息落得極近。
他捏控衛厄側頸的手一用力,衛厄原本死死卡在咽喉裡的丹藥立時滑過食管,被他冰涼的手骨當胸一按。青年脊背微弓,不知是什麼玩意煉成的丹藥已經落入胃中。立刻,燒出一片恐怖的灼熱。
灼熱很快蔓延到全身。
視野都跟著變得模糊黑暗起來。
黑暗中,詭物慘白陰柔的臉忽地彎出一個鋒利如獵食的弧度。他貼近衛厄的面頰,聲線輕柔而惡毒:"--螻蟻就是螻蟻。連該聽什麼都不知道。"
青年已然被全身蔓延的燎熱燒得陷入半昏迷狀態。
他還緊緊攥著護撒刀,但手已經跌落到床鋪中,如果不是詭物捏著他的腕骨,刀刃此刻已經劃傷他自己的頸側。一樣深青龜甲,一樣紫黑丹藥,兩者溢散出的殘餘力量在他血肉構成的身體裡衝撞,互不相讓的異化這個容器。
竭力爭奪著,將他這個容器往更適合自己的方向改造。
詭物原本要回到衛厄身體裡,壓製鏽紅鐵鏈,
卻在臨進入衛厄身體裡時,忽然改了主意。
銀發青年半昏迷在他身底,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易擺布姿態。這種姿態的青年非常少見,這些天,哪怕是在深夜睡覺的時候,他也是半睡半警戒狀態,隻要主神一出來,立刻能抽出護撒刀給他來一下。
反正祂在外邊也能和那鏽紅鐵索爭奪對容器的控製權,
詭物閒散審視起身底這隻螻蟻。
迤邐濡濕的銀發,半壓進發裡的青白手腕,永遠遊離而又略帶攻擊性的五官。明明孤身一人,瘦削且沒有後援,卻始終現出刀刃般的強勢。仿佛他的骨頭是什麼打碎碾碎,還能硬生生再撐起來的玩意。
勾起青年蒼白的下頜,詭物居高臨下審視這張哪怕用神明標準來衡量,也稱得上極致冷豔的臉。
他難得感興--他究竟要被逼到什麼處境,才會徹底崩潰掉。
他對衛厄這隻螻蟻印象深刻一-他是所有"食物"裡,唯一一個來自他完全不感興的低維位面的。當初,衛厄被抽進無限空間時,他還略微投去一絲掃視,發現是個估計一輪副本就死的低級螻蟻就漠不關心地移開了。
結果,不感興的食物卻在最短的時間裡,一步步殺到他面前。
哪怕陷入昏迷,下頜一被挑起,青年對他深入骨髓的厭惡立刻反應在眉宇間。
冷而涼薄的眉厭煩地壓著,一瞥過去,就知道他的憎惡。
主神惡意扯了一下衛厄的銀發,欣賞他深蹙的眉。在青年半昏迷著側首要帶回發絲時,主神俯身,尖利的牙齒在他頸邊再次狠狠一咬,品嘗食物混雜了一絲厭惡氣息,但仍然鮮美的味道。
鮮紅如蛇信的舌尖在青年沁出細汗的肌膚劃過。
他惡意地在青年耳邊低喃:"我等你崩潰,求著我吃掉你。"
等衛厄醒來,房間裡已經恢複了正常。
他獨自躺在被汗水浸濕的床鋪中間,慢慢睜開眼,雪白的天花板印入視線。
濃重的詭霧和鏽紅鐵索已然消失。
隔著肋骨,衛厄依舊能夠感覺到石像詭異的嵌入感和壓迫感。他翻身下床,撐著被淬煉得隱隱作痛的筋骨,微微低垂頭,坐在床邊。休息片刻,待酸痛退去一些,衛厄起身,撿起掉在地上的護撒刀,拎著刀朝公寓浴室走去。
浴室的鏡子照出衛厄此刻的樣子。
鏡面映出的銀發青年,與之前相比,銀發色澤越顯神秘,暗紅的散瞳在昏暗中透出血色。面色蒼白如紙,唇卻越薄鮮紅,整個人在病態中,隱隱溢散出一種稼麗的非人感。身形瘦而體態
青年的目光微微一沉。
--他的銀發原本就是被當初為了炸無限空間,竊取主神力量侵蝕導致,現在這種異化侵蝕加深了。
詭物玩味的嘲弄自體內透出:以前不是想方設法從他這邊竊取力量嗎?
現在得到了,不是如你所願。
滾。
衛厄冷冷砸了一個字回去。
衛厄同鏡面中的自己對視了一會兒,轉刀忽往自己腕上一割。刀尖切落,卻沒有湧出一滴血液。深可見骨的傷口慢慢自行蠕動愈合。衛厄將手搭在溫度測量器上,測量出的體溫堪堪26c。
正常人的體溫會掉到這麼低嗎?衛厄扯過一條繃帶,將緩慢蠕動愈合的傷口裹住,沒有表情的往外走。
控製局為以人為容器,容納詭物非常謹慎,非常反對,他們更希望用其他物件,將詭封印起來。局中人身容詭的資料不多,都放在龍門基地這裡。衛厄查到的資料,對此的描述主要有兩點:
一、容納詭的人,會被體內的詭影響。性情大變。
二、被容納的詭隨時可能反噬容納者。
迄今為止,衛厄碰到過的兩個容納詭怪的玩家,一個是被他殺了的張遠,另一個,是隊裡的陳程。前者在副本裡表現得暴躁易怒,為人陰冷狠毒自私,後者原本就沒什麼腦子,容納詭怪後徹底沒腦子了。
大部分容納詭怪的,都是不願意加入控製局受約束的野生玩家。
少數加入的,也會被其他更守序的專員排斥。
就像其他核心小組一開始都不願意收陳程這麼個組員。
陳程也瞧不上他們,沒少放垃圾話,把他們譏諷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最終還是解元真這個老好人將陳程劃到隊裡。陳程容納的詭實力不弱,但在基地、副本都不能隨便放出,導致平時基本處於一個廢物狀態。
衛厄這些天,近距離的冷眼觀察裡,陳程容納詭怪的方式,和詭話將主神封印在他身體裡的方式,並不相同。
纏好手腕,遮蓋住明顯異常的傷口愈合,衛厄走出了浴室。
他將被汗水浸透的床鋪毯子扯下,扔進洗衣機,隨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長腿踩著光亮的地板,衛厄剛將手機拿在手裡,主神剛剛在耳邊輕柔嘲弄的話,便於腦海中回響。
你想問那螻蟻你老師的事?奉勸你彆找。
手機界面明明暗暗,銀發發絲垂在屏幕上。
衛厄又按掉了手機。
他向後仰靠,將手肘覆蓋在眼上。
原本衛厄是打算等唐羅擺明意圖,對對方的底細了解一二,再直接和他交易,托其尋找柳老師。但船王唐羅拿出的物件太令人猝不及防,銀箱打開的瞬間,他的身體就直接被主神操控了。
唐羅如三官殿時的解元真般陷入機械狀態,
而他被主神、以及難得沒有扼製主神行為的鏽紅鐵索,強行控製離開淨室。如今要再找船王委托此事,主神的話卻成了浸毒的蛇信。
衛厄對主神半點信任都沒有。可審視船王唐羅,衛厄仍然不免生出了懷疑。
船王唐羅一帶就帶來兩件對他有致命作用的物件,真的是巧合嗎?
說思慮過重也好,疑心過多也罷。
便不是三年無限走出來的衛厄,隻是被酗酒酒鬼父親,和不知是誰的生母拋下的少年衛厄,都這麼一個性子。
冷漠,刻薄,對誰都心懷戒意。
"小衛,你這性情好也不好啊,"恍惚間,似乎有哪個老人拐杖輕,"戒心太重,過得累,走得也不方便。"可不知為何,老人歎了口氣,卻沒說讓他改還是彆改。
闔眼片刻,衛厄拿起手機,先給基地主任發了條短信。
不多時,基地主任發來回複:【已全力詢問,今晚粉】撲-兒文=~學!內有結果】。
衛厄瞥了一眼,按掉手機。他不想回臥室休息,索性抓著手機,闔眼倚靠在沙發背上小憩等待。
一直等到半夜手機信息鈴聲響起,始終處於半警戒睡眠狀態的銀發青年猛然睜開眼,要去基地主任發來向四相百門奇人們探聽的結果。
沒等衛厄劃開手機屏幕,
另一個沉寂大半月的軟件猛然彈出黑底紅字的通知。
叮--咚!叮--咚!
讓全球所有人毛骨悚然的鈴鐺聲響起,基地內緊急警報陡然炸響。
刺目的基地燈光亮起。
一名名分析組成員被警報緊急喚醒,基地的巨屏驟然亮起。
沒有給任何倒計時,基地內、基地外,各種地方的玩家同時聽到鈴鐺聲。
坐在沙發上的銀發青年憑空消失,手機掉落在地。宿舍裡整理報告的解元真、訓練室裡觀衛厄的陳程、臥室裡剛洗完澡的唐秦全部憑空消失。其他不是玩家,正在熬夜的人們同時驚惶地抓起手機。
衛星地圖上,一片鉛灰的光影,驟然覆蓋滇南地區。
滇南南部,在這一瞬,成為封鎖區。
比以往更陰寒高亢的係統播報在中洲地帶響起:
【鎖定"血供品"已匹配】
【副本《滇南山王》開啟】
【恐怖等級:★★★★】
【玩家匹配完成】
【副本加載--】
陰寒刺骨的詭音逐漸褪去,載入面板的鮮血一一褪去,直播間出現幾張竹筏,載著十幾名被捆成蜂蛹的玩家,在水面旋轉,漂流。水急筏快。副本加載的背景音,變成了一道模糊清亮的女聲,仿佛是站在窮崛奇峻的山澗裡高唱:
--大王笑,大王叫,大王統銅樵;
虎頭金,豬頭銀,虎金要請掌山銀!
神秘的唱腔遠遠傳來,在澗穀回蕩碰撞。
衛厄與其他玩家剛一睜開眼,迎面就是洶急的白花花澗浪。
冰涼的澗水"嘩啦"澆了眾人滿頭滿臉,嗆進口鼻,竹筏重重一沉,下一秒,動彈不得的玩家們就要被沉進江澗旋渦。
緊接著,是一道粗沉的男聲:
"--人牲已到!"
竹筏沉降,筏上玩家跟著傾斜滾落。玩家們互相砸撞,被捆縛的銀發青年撞進一個陰寒的懷裡。在其他所有玩家被這剛進本的死局驚出一身時,衛厄緩緩抬眼。
視野裡,分明就是一件,血豔豔的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