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15 殺妻證道(1 / 1)

斬情證道失敗後 路俠 8040 字 6個月前

第15章

“無涯仙尊怎麼就殺妻證道了?!”堂中傳來一聲近乎破空的高喊。

孟沉霜深覺此人喊出了自己的心聲,然而下一刻,這人的下一句話簡直讓他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單純。

“這叫殺夫證道!浮萍劍主英武雄偉,一劍斬破鴻蒙,當年獨霸靈機榜榜首,是為天下劍術第一人,便是訊獄督領在他跟前,也不過弱柳扶風之輩,他倆在床上必然是劍主唔唔唔——”

此人的朋友立刻捂著他的嘴,十分尷尬地把他按下,對四周歉意道:“對不住諸位,這孩子今年才六十歲,沒見過劍主與仙尊,隨口胡扯,哈哈,哈哈。”

孟沉霜看著近在咫尺、顯然也聽到酒樓中議論聲的謝邙,兩眼一黑。

感情你們就是在爭辯他倆誰是夫誰是妻嗎?

“仙尊,要不我們……”趕緊走。

然而謝邙出乎意料地冷靜,似乎被人指責殺夫證道對他而言也並不足以引動怒火,他提起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青梅酒。

澄黃酒液緩緩入杯,瓊漿玉露鳴聲清亮:“李道友不願意聽這故事?”

“我……”孟沉霜語塞。

“還是覺得,我這樣殺夫證道的人,讓你害怕?”

酒壺回桌面,發出一聲悶響,銅鍋中清亮的白湯隨之震動了一下。

可孟沉霜卻聽見謝邙似是輕笑了一聲。

“隻是俗人虛構罷了。”孟沉霜說。

謝邙將杯中酒一飲而儘,這一回,當真是在唇邊勾起一抹笑,可著笑裡沒有半點歡愉:“的確是虛構。我的道侶,和他們講的都不同。”

外面堂中嘈雜依舊,說書人醒木一拍,勸解道:“二位不必再爭,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和愛好,這是常事,今日且容我講一出莊秋生所撰最新話本,名叫《劍破丹心總關情》,這話本還未正式刊行,但我拜讀以後,頃刻淚如雨下,便知故事感人肺腑至深如此啊!”

“先生快快請講!”

孟沉霜一聽名字就腦海警鈴大作,然而不等他想辦法阻攔,說書人一捋胡須,清了清嗓子,這便開講:“且說那天地鴻蒙初開……”

孟沉霜:“?”

他和謝邙的故事需要上溯到天地初開之時嗎?

“天生地養一嬰孩兒,道骨道心,天賦卓絕,落於山野間,三千年不死不滅亦不長,卻在六百年前被前前任劍閣閣主孟瞰峰撿回,悉心教導,待他長到二八年華,已然出落得芝蘭玉樹,又因修習太上清心無情道,冰玉作骨霜雪為魂,叫人一見,便覺冰清玉潔,燁然若神人……”

光是一個開頭就聽得孟沉霜心神巨震。

什麼二八年華?什麼冰清玉潔?

“然而這樣一位冰肌玉骨的美人,卻在外出曆練時落入天魔洞窟,差些被糜欲下流的天魔們拆骨吃肉,恰逢此時,一位偉岸俊朗的年輕修士斬魔破惡,長臂一攬浮萍劍主纖腰,將他帶出魔窟……

“你我皆知,浮萍劍主修的是無情

無心大道,

然而為報救命之恩,

他毅然以身相許,而這位英雄救美之人,便是後來大名鼎鼎的無涯仙尊!”

“噗!”聽到這裡,孟沉霜一口酒噴出來。

這都什麼跟什麼,他和謝邙相遇時,兩人早過了百歲。

謝邙幫他丟了個除塵咒,淡淡道:“救命之恩,確當以身相許。”

可咱們明明……算了算了,孟沉霜扶額不說話,他倒想聽聽這群人還能編出什麼來。

“前文已說,無涯仙尊是男人中至偉者,二人結契以後,閨房之樂自不必說,若是各位看官感興趣,等《劍破丹心總關情》刊售後,可自往一觀。”

啊?

你們怎麼還寫色丨情內容?

怪不得不敢碰聖僧故事。

下邊有客人說:“先生,你不會講到這裡就結束,單為了給莊秋生作推薦吧。”

“自然不會,”說書人搖頭晃腦,拉長聲音,“現在還未講到本書最精彩處,聽我細細道來,無涯仙尊與浮萍劍主琴瑟和鳴,鴛鴦翩翩飛,再無情無心之人,也要生出幾分愛來,然而由愛便生憂憎苦懼,尤其對修仙之人來講,情之一字,最是可怖,

“因此,乙珩三十三年誅仙台上,無涯仙尊劍指浮萍劍主,欲殺妻以成大道時,浮萍劍主眼淚漣漣,哭聲簌簌:‘謝郎,你我定要走到這一步嗎?’,無涯仙尊面目凜冽不言,一劍刺出,叫浮萍劍主於淚雨中心神俱裂,

“而他自己破境直上,半步成仙,到此後世人才曉,當年天魔窟一戰,英雄救美不過是無涯仙尊一場算計,以道侶身份相伴百年,隻為今日一劍穿心證道。”

已有人掩面而泣,說書人卻搖著頭將醒木一拍:“可若是情之一字如此容易擺脫,便不會有無涯仙尊縱橫幽冥,拔劍欲破九泉尋回道侶魂魄之事了,

“是以無涯仙尊親手殺夫之後,方覺肝腸寸斷,情殺心肝矣。待追悔莫及的無涯仙尊曆經九九八十一難後,終於感動冥府判官,允其下九泉尋人。

“在那黑黢黢暗無天日的幽冥地府中,無涯仙尊渾身浴血,閻羅殿內,隻見一冰雪神魂倚在判官案上,撕扯命簿,正要親手挖去命簿上浮萍劍主與無涯仙尊相連為道侶的名號,連判官也奈何他不得。

“無涯仙尊上前握住冰雪神魂滿是鮮血的手指,悲慟道:‘孟卿,我終於尋見你了,過往種種,錯皆在我!’,

“冰雪神魂亦是滿臉淚痕,然而被傷過一次的心,終是要變得比長昆山上的冰雪更冷,他嬌斥:‘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信了。’

“無涯仙尊失魂落魄:‘你如何才能信我?’,冰雪神魂道:‘若你淌過地獄裡的刀山火海,下過油鍋,受過毒蟲鑽心,仍要說愛我,我便信你。’,

無涯仙尊立刻赴地府十八層,將種種殘酷刑罰受了個遍,出來時,整個人隻剩了一層皮,冰雪神魂抱其臂,淚流道:‘我信你,謝郎,我信你!’”

聽到結尾,孟沉霜整個人都麻木了。

這都是些什麼

虐身虐心追妻火葬場?

謝邙看著孟沉霜陷入怔愣的神情,轉過頭去望向大堂,若有所思。

座中人人泣下,忽而卻聽見包廂窗外傳來一陣大掌拍桌之聲,應當是坐在角落裡的一桌客人正對這出話本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孟沉霜隱約記得那裡坐的是一桌散修遊俠,個個膀大腰圓,一臉正氣。

卻聽得其中一人粗聲憤憤道:“無涯仙尊一劍殺死浮萍劍主,換得修為大漲,獨步天下,浮萍劍主那樣孤高如明月之人卻落得僅剩神魂,齲齲獨行於奈何橋邊的結果。

“無涯仙尊就是再過一百遍地府十八層刑罰,也不可彌補他的罪過。情之一字,何時成了這種負心漢的借口了?兄弟們,咱們可千萬不能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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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對!負心漢怎可饒恕!”猛士的兄弟們霎時叫好附和,手中刀劍碰撞,乒乒乓乓。

“可憐那驚才絕豔、冰雪心肝的浮萍劍主……”

浮萍劍那一劍沒有捅碎孟沉霜的神魂,這一通話本故事倒是快叫他魂飛魄散了。

然而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卻仍在好整以暇地燙著羊肉,溫著酒。

謝邙明明也聽見了窗紗外的議論聲。

“仙尊……”孟沉霜的聲音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要不咱們回去休息了?”

謝邙為自己滿上不知道第幾杯酒:“李道友不喜歡這故事?”

“這實在是……編排得太過頭了。”孟沉霜艱難道。

他喜歡什麼?喜歡上刀山下火海?要知道,真正在誅仙台上差點殺夫證道,此刻要被罵作負心漢、薄情郎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謝邙。

謝邙低笑一聲,深潭般的目光落在銅鍋中翻騰向上又破碎的氣泡上,意味不明地說:“人總有心願和幻想。”

羊肉恰好褪去粉色,謝邙把肉片撈出來,放在一旁的空碟裡,沒有動。

心願和幻想?幻想什麼,下油鍋嗎?

等等。

堂中的說書人與看客們不知道當年誅仙台上的真實狀況,難道謝邙本人還會不知道嗎?

出劍的人不是謝邙,他不可能認為自己需要去上刀山下火海換回浮萍劍主的原諒,但如果換一個思路,把整個故事的角色定位顛倒過來……謝邙不會是想看他被火葬場吧?

想想鞭屍,再想想謝邙一點也不急著找回屍骨,這一切也不是沒有可能。

孟沉霜還在頭暈目眩中,外面的說書人說完仙尊與劍主虐戀情深,又開始講起了另一出故事。

“我們接著講劍閣事,比如說當今劍閣閣主孟朝萊與春陵醫穀瞽醫聖手莫驚春的愛恨糾葛,據傳孟朝萊閣主當年還在凡間時,向來以女子裝扮示人,恰逢春日,他身著粉黃輕羅衣衫,要去郊野放紙鳶,笑聲如三月鶯啼……”

篤篤。

有人敲響了包廂的門。

“進來。”孟沉霜虛弱地說。

篤篤。

對方還在敲

門,孟沉霜皺了皺眉,忽然想到什麼,起身親自去開門,果然,一推開門便見到眼覆白紗的莫驚春,紙人跟在他身後,手中提著幾包藥材。

莫驚春微笑:“我聽店小二說前輩和仙尊來這裡了,就過來看看。”

莫驚春溫文清瘦,濯濯如三月柳,然而走廊中卻飄來更加響亮的說書聲。

“天穹遼闊,四野草長鶯飛,正是情動時節,孟朝萊閣主牽著盲眼醫修的手,將他引至樹下,道:‘我欲與君相知。’,莫醫君亦道:‘願得同心。’,二人席地側躺,少年人素手纖纖,風吹草低時竟見二人已然寬衣解……”

莫驚春什麼也聽不到,還淺淺笑著,有些疑惑於孟沉霜怎麼不讓他進去,便生出幾分青澀拘謹。

“膚白如雪……”

孟沉霜立刻把莫驚春拉進來屋內,砰地關上門,可說書人悠長的嗓音還在不斷透過紗窗傳進來。

他一忍再忍,忍無可忍,一掌拍在屋內桌上,起身橫衝了出去。

莫驚春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感覺原本站在身前的李前輩如一陣風般衝了出去,把小柴胡帶得在風中呼啦啦旋轉了三圈。

“仙尊,李前輩這是?”

在他眼前,實木方桌寸寸龜裂,瞬間崩毀。

[為人師長,履行責任去了。]

木桌崩壞,謝邙用靈力浮起滿桌杯盞碗碟,又燙了幾片羊肉,直接放進了孟沉霜的碗中。

孟沉霜飛一樣跑到那說書人椅邊,低聲與他理論此話本有傷風化,還不如再講一遍《劍破丹心總關情》呢。

卻被堂中賓客以“人家劍閣自己都不在意,你來掃什麼興!”給堵了回來。

劍閣怎麼會不在意,隻不過因為劍閣弟子根本不下長昆山,攔住不世人取樂下酒罷了。

他無可奈何,灰溜溜地掩面匆匆離去,又在神識中喚了一聲莫驚春,推著莫驚春趕緊回後院客房去,免得這些汙言穢語染黃小孩兒純潔的心靈。

謝邙在屋中等了片刻,碗中燙好的羊肉已經涼了,孟沉霜卻沒回來。

他便又把剩下的羊肉和青菜一並燙了,再往肉湯中加上細面,讓面條吸滿鮮甜湯汁後,問店小二要了隻大海碗,把肉菜面條和湯一起盛出來。

再囑咐店小二把這碗面收進保溫保鮮的箱籠中,待夜間天涼時,送到客房中,給那位李仙長做宵夜。

待謝邙付清涮肉和桌子的錢,撩起衣袍起身走出包廂時,說書人恰好講到朝萊閣主與莫聖手血海天塹,反目成仇的橋段。

他停住腳步,皺了皺眉頭。

“隻見那呼風喚雨的朝萊閣主將莫聖手鎖進長昆山黑水洞,日夜折磨,莫聖手不堪□□,將要自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