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於直白的問話,讓空氣中的氛圍緊張起來。
宋衡陽身量高,站在那裡就能擋住半個醫務室的光線,通透的室內都染上朦朧暗昧的色調。
現在他微微低頭,頸骨自然地彎曲,薄薄的眼皮上撩,純黑澄澈的眼珠看著人時,無端讓人品出巨型犬眼巴巴望著主人不知所措的純稚。
宋衡陽冷白修長的手指捏得奶茶杯產生微弱的凹陷,半晌小幅度地搖頭。
沈致聽到回答,沒什麼特彆的反應,不走心地“哦”了聲。
宋衡陽不喜歡男人就不好辦了,沈致還盤算著宋衡陽要是喜歡男的,就把他跟秦定卓綁一塊,好讓自己一石二鳥。
不喜歡男人,秦定卓追宋衡陽就成了死纏爛打,拉直男下水。
宋衡陽就成了受害者,說不準還能給宋衡陽拉波同情值,這不是沈致想看到的。
沈致就想自己乾乾淨淨,彆人一身黑。
沈致腳傷沒法回去,最後是阮竹騎著小電車把沈致帶回學生會的。
宋衡陽沒走,他沒帶傘,外面太陽正盛,避免過敏加劇,他差不多要待到傍晚才能回宿舍。
方昊不好意思先走,在醫務室陪著他。
方昊是個閒不住的,比起旁邊安靜坐著等紅斑消退的宋衡陽,他全身就跟被螞蟻爬似的。
“衡陽”,方昊糾結半天還是開口了,“學長是不是喜歡你啊?”
方昊捧著奶茶,扭頭打量著宋衡陽冷白的側臉,從眉弓到下頜再到修長的脖頸,就工筆畫裡走出來的清貴公子似的。
很難有人不喜歡宋衡陽這副高嶺之花的長相。
方昊越回想沈學長的問話就越覺得不對勁,不會是對宋衡陽性取向的試探吧?
宋衡陽鴉黑的睫毛掀起,暖色調的橘黃色太陽的光線都沁著涼,微微偏頭,眼底劃過一抹困惑。
仿佛不理解方昊的意思。
方昊咕咚咕咚把奶茶喝完,將空杯扔到垃圾桶,正襟危坐有理有據地跟宋衡陽分析。
“你知道這種問話就像什麼嗎?”方昊皺著臉想起每逢過年家裡十幾個吵鬨不休大喊大叫的小孩子們,努力給宋衡陽打比方,“就像是小孩問你,哥哥你吃的零食好不好吃。”
“他們不是真的再問你的零食好不好吃,他們就是想吃你手裡的零食”,方昊捋著邏輯關係,“就跟沈學長不是在問你喜不喜歡男人一樣,他其實是在問……”
方昊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希冀看著宋衡陽,“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吧?”
宋衡陽緩滯半晌,才慢慢點頭。
沈學長其實是在問,他有沒有可能跟自己有發展的機會?
想到這一層,宋衡陽垂眸視線下落,冷白皮的肌膚紅斑漸退隻剩下看上去不明顯的緋色。
“學長他…”宋衡陽張口,想要辯駁什麼,“說自己不喜歡。”
話沒說完,方昊已然明白宋衡陽想要說什麼。
沈致對秦定卓說過,他不喜歡男人,方昊卻覺得這佐證不了什麼,恰恰證明了沈學長是個深櫃。
方昊思慮道:“你有沒有想過秦定卓說的話還是挺對的。”
宋衡陽適時投來詢問的目光。
方昊清咳一聲,補充道:“恐同即深櫃。”
沈學長厭惡的態度,讓人感覺他討厭的不是同性戀,而是色厲內荏地抗拒同性戀也就是秦定卓的接近。
宋衡陽收回視線,兀地陷入深思。
方昊見此也閉上了嘴,他能夠析毫剖厘的大部分原因就在於他也是個深櫃。
沈學長的行為表現讓他幾乎都能看到自己作為深櫃的影子。
要是沈學長真的對宋衡陽有好感,方昊還是希望他們能夠少走點彎路,不要跟當初唯唯諾諾的自己一樣吃儘苦頭。
能夠說開是最好的,隻不過他沒想到,接下來的他跟宋衡陽基本上沒再見到過沈致。
馬上就到新生大會,沈致又忙了起來,緊著製定節目單,研究大會流程。
好幾天都沒回宿舍,就在學生會備用的小房間裡住著。
沈致腳好得差不多,還是有些隱痛,現在還擦著藥。
“學長,後天新生大會,明天晚上聚聚放鬆一下啊?”
是阮竹發來的消息,這些天不光是沈致忙,其他人也累得夠嗆。
沈致沒有拒絕,回複了個“好。”
這種活動基本上都是AA,沒有出現過誰家有錢誰就結賬的事情,沈致也願意偶然參加幾次。
得到回複的阮竹沒有再發消息。
沈致望了眼外面早就漆黑的天,收拾收拾東西回到了宿舍。
剩下的都是瑣碎的小事,明天再處理也是一樣的。
沈致走回去的,離宿舍不是很遠,沈致沒好全的腳踝還是有些不舒服。
沈致扶著牆,打開宿舍門。
楚釋正好光著脊背出來,後背肌肉鼓張隆起。
頭頂的白熾燈打下來,壁壘分明的腹肌塗上瓷秞似的光暈,溝壑處都印上昏暗的光影。
楚釋對上沈致略顯仲怔的眸子,身形微頓,下一秒就套上了半袖,將那鍛煉得極好的身材遮蓋起來。
“我以為你今天也不回宿舍”,楚釋難得多解釋了句,帶過他剛才為什麼不穿衣服出浴室的原因。
沈致揚起唇,刺眼的強光迫使他眯起眼,神情卻鬆弛下來,眼角眉梢含著若有若無的疲倦。
金黃色的發絲不甚整齊,碎碎散散搭在額角落在後頸,頗有幾分慵懶倦怠,仿佛這一刻沈致走了人間煙火,成為觸手可及人。
多了份可接近的親和。
這點微弱的變化,叫敏銳的楚釋收進眼底。
沈致頷了頷首,“今天沒什麼事”,簡潔地解釋了句就繞過楚釋回到自己的床鋪。
沈致從床頭拿出雲南白藥往腳踝處噴了噴,清涼的藥霧接觸到皮膚就滲了進去,骨頭的痛感也減少許多。
對床擦頭的楚釋,掠過沈致紅腫的腳踝,最終視線定在沈致書桌上的盒子裡。
沈致前幾天總是有意無意弄壞了他許多東西,楚釋不是很在意,壞了的東西他也就不要了。
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卻全被沈致用盒子裝了起來。
放在桌子上擺著。
被人精心用外罩保護起來,像是嗬護什麼珍寶一樣。
“最近很忙?”前幾天沈致天天待在宿舍,楚釋每次進門燈都亮著,沈致就坐在書桌前,纖薄的背挺拔地沐浴在光線下,等他回來衝他點頭示意,再繼續忙碌。
這幾天看不見人,楚釋有些微妙的不適應。
沈致詫異抬頭,有些吃驚楚釋竟然有天率先開口跟他搭話,愣了下隨後自然道:“還好。??[”
隻不過是突然起意的寒暄,剛剛開頭就匆匆忙忙結束了。
楚釋起身把濕毛巾搭在架子上,頂著半乾不濕的短發,從沈致書桌讓拎起一個快遞包裹,“你的快遞,我昨天在宿舍門口看到的。”
沈致接了過來,是個黑色的小方盒,沒有被拆封的痕跡。
“前幾天我收到的包裹也是你幫我拿進來的?”沈致想起了那塊名牌表。
楚釋察覺沈致神色有異,還是點點頭。
沈致拿著手裡的黑色盒子,指腹因為用力,邊緣都有些發白,眼神莫名。
難怪他前幾天待在宿舍都沒看出楚釋有什麼問題,不是楚釋,暗中窺伺的人沒有鑰匙,甚至說,楚釋都無意成了他手中可利用的棋子。
沈致沒把它拆開,轉而去摸手機,手指顫抖地翻來通訊錄,找到一個熟悉的號碼打了過去。
楚釋受過的教養,不容許他在旁邊聽舍友打電話的交談內容,於是帶上了耳機。
“媽”,沈致開口有點澀,不一會兒就緩了過來,“你跟叔叔在馬爾代夫玩得好嗎?”
電話那頭似乎傳來女人陣陣銀鈴般的笑聲,可見這次旅行十分符合她的心意。
沈致閒談了幾句後,直接切入正題,“媽,家裡現在…有人嗎?”
沈致斟酌著開口,迂回委婉像是特意要避開什麼。
對面的女人沒聽出沈致的暗含之意,直率地回複了幾句。
沈致身體肉眼可見地放鬆下來,肩膀也落拓些許,“沒事兒,我不是要去住,我在宿舍裡住得挺好的,家裡沒人就行。”
沈致掛斷電話,回不過來神似的還攥著手機,直到手掌發麻。
沈致吐了口濁氣,不正常跳動的心臟慢慢平複下來。
“要喝水嗎?”沈致纖長的眼睫眨動,一隻盛滿水的紙杯出現在他面前,被骨節分明的手指托舉著。
沈致額角覆上了薄汗,濕潤的水汽也沾染了睫毛,有些發黏。
“謝謝”,沈致小心地避開楚釋的指骨,接起紙杯,抵在唇邊抿了口。
沈致不是沒有害怕的人,隻不過後來他成了面不改色耍陰招的笑面虎後,他就漸漸不
再畏懼他們。
善良的姿態永遠會得到更多人的維護。
即便他身邊有那麼幾個人,察覺他表裡不一,還是會有大部分人覺得他是個好學長。
那就足夠了。
沈致手機屏幕忽然亮起,是指導沈致創新創業大賽的老師發來的短信。
“小組長的位子我把它交給了宋衡陽同學,你可能不認識,一會兒我把他的微信推給你,你把咱們研究過的資料發給他。”
直截了當的話語,沒有任何回寰的餘地,輕而易舉地把沈致爭取來的機會給了宋衡陽。
“他有經驗,會帶著我們這次項目拿到冠軍更容易些”,許是老師也覺得自己的通知太突兀,又補充了兩句。
這個項目本來就是這個老師發起的,沈致沒有拒絕資格,手指敲敲打打簡單回複了句。
沈致牙根發癢,他遇到煩躁的事,就不由自主地想在嘴裡咬些什麼東西。
沈致咬上自己的唇瓣,剛被水色浸染地透亮的唇珠,落在牙尖上,被牙齒攆磨拉平,透出泛白的唇線。
朱紅的軟唇被它的主人肆意折磨。
一旁的楚釋盯著沈致過於粗暴的動作微微蹙眉,剛想要說著什麼,急促的手機鈴聲在空氣中突然響起。
楚釋見沈致行動不便給他遞了杯水,已經是他作為舍友釋放善意的最大極限,他從見到沈致都不大喜歡,到現在依然如此。
等到沈致接起電話,楚釋回到自己的床鋪上。
手機鈴聲喚醒了沈致的理智,來電人寫著“阮竹”兩個大字。
沈致控製著耳中翁鳴,接起電話。
“阮竹學妹?”沈致語調溫柔,傳到不知情的旁人耳中,像是在喊什麼餘情未了的舊情人。
準備帶耳機的楚釋,手上的動作微不可察頓了下。
阮竹好像還有點不好意思,難得的羞澀,“學長,你認識宋衡陽學弟嗎?”
第二次,短短十分鐘內,沈致從兩個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不認識”,沈致回答地過於冷淡,若是平常,細心的阮竹肯定會察覺出端倪,現在她沒聽出。
阮竹試圖喚起沈致的回憶,“就是那天幫咱們修好多媒體的那個小學弟,前幾天他還把學長抱去醫務室,我看你們關係還不錯的樣子。”
“學長,他有意向要來學生會,明天聚餐可不可以帶上他啊?”阮竹吞吞吐吐地把真實目的說了出來,她作為一個顏狗,真的很喜歡宋衡陽的臉。
但是宋衡陽長得太冷了,她不好意思搭話,想來想去溫柔有禮的會長肯定不會拒絕她。
沈致的眸色沉了下去,宋衡陽要來學生會?
先他一步當上主持人,搶了他校草的名頭不算,又搶了他創業大賽小組長的位置,現在還要來學生會競爭。
沈致驀地把宋衡陽在醫務室報菜名似的榮譽串聯在一起,那時是宋衡陽在給自己下戰書,要跟自己這個榆川“有名”的學長爭爭高下?
或許也隻是單純地證明自己的實力。
不論如何,宋衡陽已經觸及到自己的利益了,沈致不會坐以待斃。
沈致佯裝“哦”了聲,揉揉眼角,歉疚道:“太忙了,腦子有些短路,我認識宋衡陽學弟,我跟他關係是挺好的。”
阮竹顧不上沈致為什麼沒想起宋衡陽來,隻當他太累。
自己跟朋友玩,被人喊出名字,她和朋友還會面面相覷,不知道在叫誰呢。
好朋友不常喊名字,她都習慣了。
阮竹滿腦子都被沈致說他跟宋衡陽關係好的話循環,高興道:“所以學長,你能請他過來嗎?”
沈致見阮竹聽信了他的話,笑容更真切了點,沒有注意到楚釋投來探究疑惑的目光。
沈致放緩了聲音,“宋……”衡陽。
沈致意識到自己叫得太生疏,立即改口道:“陽陽他怕生,喜歡獨處,這種大型聚會他呆得不舒服,這次就不要喊他了。下次看他進哪個部,幾個人的圈子聚聚,他會自在點。”
“啊?這樣啊,那好吧”,阮竹的聲音低落下去,沈致跟宋衡陽關係那麼好,說出來的話阮竹沒理由不信。
沈致聽著阮竹不甘心又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念頭時,好心情地放過被他蹂/躪/到醴/豔/爛/紅的唇珠。
在彆的地方,沈致不能怎麼著宋衡陽,在目前還由他掌控的學生會,不帶宋衡陽一起還是可以的。
“你認識宋衡陽,還跟他關係很好?”突兀的聲音插入沈致的耳朵。
沈致抬眸,不知何時楚釋已經站在白熾燈下,明亮的光線自上而下為楚釋過於硬朗的面容,蒙上暗淡的陰翳。
“我跟他從小長到大,我怎麼不知道他有你這個好朋友”,楚釋聲線銳利,眼皮下壓時,無端帶出逼問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