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裂縫中, 白玫瑰抬頭看向天空。

裂縫裡都是沒有日月星辰存在的，即使是邪神永恒的裂縫——地心最裡層的存在，也不例外。

陰沉的天空被一張銀色的網照亮, 它遍布裂縫的每一個角落, 形成一個絕對沒有辦法破壞的圓——眼前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情景。耳邊傳來的是鼓的樂聲，笛子吹奏——這是她聽過的最美的音樂。

傳說, 鼓會格外的照顧、憐惜人類，就是人類是宇宙中難得有藝術細胞的存在。哪怕對於神靈來說，人類隻是低等生物, 存在也因此擁有意義。

【藝術家】途徑總會選中擁有藝術天賦的人類……這些人往往也是人類中先天智慧高於眾人的存在。

緘默玫瑰中就有不少的藝術家。

他們往往稱呼組織的領袖【血腥玫瑰】為靈感的源泉，隻要見過她一面，往往能創作出令人吃驚的作品。

足以令完全不懂得藝術的人共情, 且大為震撼。

不過，哪怕一直接受熏陶，白玫瑰也並不懂得藝術。活下來已經費儘她所有的心力，無暇欣賞美。

這一刻，她卻破天荒的欣賞到藝術之美。

凝滯在半空中的永恒渾身僵硬，裂縫被封印的那一刻起祂就維持著同一個姿勢。那顆已經不具備人的形態, 朝著世上最惡心的方向變化的頭顱甚至都不是圓形。

祂是恐怖本身，但再也不會讓人感覺到恐怖了。

永恒的滅亡真是太美了！

值得珍藏回味。

多年以來，如粘在身上的蛆一般的存在, 終於被踩死。她如卸下壓在身上的重擔，隻覺得渾身輕鬆。

“你搞錯了……”

白玫瑰喃喃自語：“真真比我難對付多了……沒機會的是你。”

對了！

真真。

白玫瑰欣喜地朝下方看去，能與她分享喜悅的人在那裡。然後，她看到林慧仰躺在地上，目光空洞的與自己注視同一片天空。神色放鬆，仿佛不是即將迎來死亡, 而是漂泊多年的遊子就要回到溫暖的家鄉。

她的胸口有一個大洞，逐漸被奪去色彩。

外神永恒的攻擊總是這樣，會奪取對手的靈魂和特質，讓僅剩的身軀變成一具褪色的石像。

巨大的痛苦吞沒白玫瑰的心，她聽到下方的啼哭聲，一時間腦子竟一片空白，思緒凝滯，難以集中精神。

她直接從天空中跌下去了。

一位神靈、【情/欲之神】、獲得永恒特質最多的存在，狼狽地跌到地上。延遲半秒才反應過來，化作散發著玫瑰香味的黏稠血液，彙聚到林慧的身邊，顫抖著伸出手，拉住林慧冰涼的手。

兩人視線相對，白玫瑰瞬間回過神來……她並不是真真……啊！不對。她是真真，但她是另一個真真。

白玫瑰還能清楚想起，她第一次見到這一個真真的場景。

那時候，兩洲五國才建立五年，緘默玫瑰剛剛成立。這一個真真突然出現在她的房間裡，讓她在未來的某個時間點趕到南部市，幫助真真順利產子。

一個世界擁有兩個真真的原因是什麼，她也說了。

她如果不給一個合理的解釋，白玫瑰是不會信任她的。

可她給了，又能證明自己。

白玫瑰就相信了。

當時，這個真真露出奇怪的表情，對她說：“你相信我？”

“根據我的判斷，你是可信的。”

這個真真的表情更奇怪了。

好像一瞬間明悟了什麼從前不知道的道理，白玫瑰看出對方的傷心和難過，但不明白為什麼。

白玫瑰覺得她透過自己在看另一人，但白玫瑰並不覺得被冒犯。因為，她也透過對方在看另一個人。

另一個自己誰都不相信嗎？

真可憐！

自己運氣真好啊！

回到此時此刻，白玫瑰的痛苦並沒有因為意識到死亡的不是真真而變少，但大部分的痛苦是來源於恐懼。

隻要想象一下真真如這一個真真一樣死去，她就覺得接受不了。

這個真真徹底死去了。

白玫瑰略抬起頭，對上一雙悲傷，但悲傷有些虛浮不夠真切的眼睛。

這個人是芒果的爸爸，真真的戀人。

兩人視線交錯，白玫瑰看到他依舊悲傷外露，但明顯鬆一口氣。哪怕很細微的情緒，也很難瞞過【情/欲】。

白玫瑰立刻明白，他看出來了。

這個真真不是他的真真。

白玫瑰心想，可能還有彆的人意識到了。她的視線一一掃過在場的人，見茹笛兄妹倆哭得很傷心，但還不夠傷心——這兩個也辨認出真真的真假了。

其他人都沒發現異常。

從昏迷中醒來的華小小連滾帶爬來到真真的身邊，猶豫片刻。抖開彭鬆的尾巴，將一個小孩抱出來。

小孩看到地上的蒼白的屍體，圓嘟嘟的臉上露出害怕的神色，然後左顧右盼，到處尋找媽媽。

陸開霽一把將芒果抱進懷裡，佝僂著背脊，嗚咽聲驚得芒果安靜下來，沒再亂動。

白玫瑰心想：這個孩子不錯……

守墓人落在地上，眾人皆驚。紛紛擺出攻擊的姿態，警惕地看著他。

守墓人根本沒在意他們的動作，對白玫瑰說：“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永恒已經被封印，裂縫正在快速收縮。必須立刻離開這裡，否則永遠離不開了。”

張妮試探性問：“您清醒了。”

守墓人見是故人之女，略一頷首道：“嗯。永恒已死，我現在隻是李遠航。”

“可您現在的模樣……”

守墓人依舊頂著永恒的外貌，讓人難以安心。

“差點把這個完了。”

守墓人甩甩頭，將身上的黏液和增長出的眼睛、鱗片、角蟲手、犄角和人類發育不完全的肢體拚湊出的扭曲腹腔全部卸下，恢複原本的容貌。

這些落在地上，化作一個個模樣怪異且極為恐怖的地心怪物。每一個的實力都有普通裂縫BOSS的等級，其扭曲的程度，讓人見之生惡。剛剛出生，它們就明白什麼是恐懼，被周圍一眾強者散發的威壓嚇得瑟瑟發抖，然後，各自往不同的方向狂奔逃命。

沒人在意它們。

張妮鬆一口氣，請求道：“您能幫我救救她嗎？”

守墓人看向林慧，搖頭道：“她已經死了。特質分解，靈魂消弭。即使是神靈，也無法救活一具空蕩蕩的軀殼，就像王辰延一樣……隻要有一分可能性，哪怕讓我墮為半神，我也會救她。並非因你的請求，而是因她的身份——一名【造物者】。僅僅是她封印永恒，對我有救命的恩情，我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去死。何況她還是太陽的克星！再有一位【造物者】出現，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我剛擺脫永恒長達一千多年的控製，還想多活些日子……”

太陽外神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刀，連永恒都覺得害怕。爭分奪秒的搞複蘇計劃，唯恐動作慢一點，地球就被太陽毀滅，祂和地球一切消失。

“而且，若是神靈能就祂，你覺得白玫瑰會坐視不理嗎？”

一位神靈掉下眼淚，該是多麼深刻的情感啊。

守墓人的眼眶中蓄滿淚水，這是為摯友王辰延流的淚。他此時特彆能理解白玫瑰，又出聲道：“趕緊離開吧！”

說完，他卷走罪惡之神的屍體，帶著永恒天國還活著的組織成員離開了。

白玫瑰似乎將他的話聽進去了——至少在其餘人看來是這樣的。

白玫瑰的腳下蔓延出帶著玫瑰香氣的黏稠血液，逐漸將真真蒼白的身體包裹。然後，她身影逐漸淡去，消失不見。過程中，沒有搭理任何人，連緘默玫瑰的成員都沒有得到自家首領哪怕一個字的垂問。

其餘的人是茹笛兄妹倆強忍著傷心，打開裂縫出口逃生的。

這一站，神秘世界稱之為“滅神之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