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的失敗是一個沉重的話題, 而且距離剛成為【時間旅行家】的林女士還很遙遠。此時的她有一個新的情況要面對——肚子裡的孩子快出生了。

汙穢之子，芒果。

林女士穿成莊真真的時候，這具身體已經懷孕三個多月。她在一路沒有停歇的生死危機中, 賺到足夠多的經驗值，將腹中的孩子養到瓜熟蒂落之際, 探索小隊的成員——現在已經全部成為她的得力下屬, 尋找到天府首府一處合適的地點讓她待產。

肯定不能在市中心, 最好偏一點。

城市邊緣的一些有特定用處的建築物就很合適……

到時候肯定有異象，得及時遮掩。

這個財富密碼的同事們會想辦法解決。

全部安排好也不能放心, 還得將【科學家】茹笛先生請來，幫忙接生。

是的，她腹中有汙穢之子的事情，財富密碼的總經理是知道的。對於官方組織暮色月亮來說，也並非一個秘密。

林女士算是身居高位，瞞不住, 也沒想瞞著。

這個該死的世界已經夠亂了。不多她一個。

齊總經理認為，汙穢之子是很好的研究對象。如果財富密碼能有一個汙穢之子, 沒準就可以勘破靈魂之瓶的秘密。

那會財富密碼的總經理姓齊, 往前數幾十年還有白、張、黎、馮、霍數位先生或女士擔任過這一職務。由此可見, 財富密碼內部的秩序並不算穩定——誰登上總經理的位置, 純靠內部選拔。

當然，選拔也並非完全公開透明。基本是幾個派係相爭, 誰爭贏上位五十年。下一個五十年, 再選出新的總經理。

林女士對財富密碼內部的情況是有一定了解的, 特地參觀過組織的實驗室。那是一個想要講人權，絕對沒人肯聽的地方。

殘忍是真的殘忍。

有些實驗已經突破道德底線，有點瘋魔的意思。

由此可見, 財富密碼的風氣如何……在位已十餘年的齊總經理是激進派的領導，喜用鐵血統治。錢管夠，但收下錢默認肯給組織賣命。從此一切都該奉獻給組織，不提倡擁有個人意誌。

汙穢之子在齊總看來不算人類，更不需要講“道德”。

如果不是林女士乃三轉【時間旅行家】，聯邦頂尖的戰鬥力，她肯定會被直接□□起來，直到生完孩子再看怎麼處置……哪會以柔軟的利誘方式，達成雙方的共識。

當然，這是齊總經理單方面的看法。

林女士既然決定把腹中的孩子生下來——不生不行啊！但已經決定生，就不會讓他做無意義的犧牲，把小嬰兒送到一個泯滅人性的地方。

她的主意是用完財富密碼的資源就跑路！

下屬們裡有願意跟她跑的，她就把人帶走。

要是不願意……財富密碼正是缺人之際，不會將他們如何，更談不上治罪。

【科學家】茹笛就是林女士可以女票到的資源之一。

這位【科學家】是世上僅存的五位科學家之一，性情陰鬱，寡言少語。林女士曾與他見過一面，覺得此人像活人，但心已經死了。

共居一地待產的兩周裡，林女士越來越覺得，自己對【科學家】先生的第一印象沒有出錯。

這個人每天早上六點起床，晚上十一點上床睡覺。早上吃兩塊吐司，一顆白煮蛋和一杯咖啡；中午吃三明治，夾熏肉、生菜和兩片番茄，喝一杯牛奶；晚上一張卷餅，裡面裹白煮瘦肉、烤好的肉鬆和生菜，一大杯白開水。

日日如此，沒有絲毫變化。

這些食物肯定談不上美味，再怎麼喜歡吃它們，吃上幾百年也該膩了。

對的……同樣的一日三餐，他已經食用幾百年的時間。

他其實就是不在意吃進肚子裡的是什麼，但需要補充營養，又不能不吃。可他並不願意吃，也嫌棄耽擱事。那就吃得簡單一點，最好不臟手，也無需放下手中的事。

食譜定下來，那就不必變了。

反正吃什麼對他來說都一樣。

眾所周知，對美食毫無欲望的人，生活中是很難感受到幸福的。

接著，林女士又發現，他住的地方幾乎什麼都沒有。好歹是科學家，好歹是財富密碼把人請來的，住的地方就算隱秘一點，環境還是很不錯的。房間裡的居住條件也好，什麼都沒有指的並不是房間裡面有床、沒有沙發，也沒有書桌之類的固定家具。

什麼都沒有，指的是房間裡沒有私人物品。

一件私人物品都沒有。

住過酒店的都知道，酒店裡什麼都有，但談不上舒服。要求高一點的，得帶上自己慣用的物品，就算什麼都不帶，至少帶上手機吧？

他連手機都沒有，孑然一身。一旦沒人找到，他肯定與世隔絕，直接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這下，林女士不覺得他是身體活著，心靈已經死去的人了。她覺得這個人活著，就是在等待死亡。

死亡對他來說，其實是一種解脫。

林女士開始好奇，【科學家】先生為什麼還活著？

即將生產的頭兩天，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

緘默玫瑰，血腥女王。

這事說來也是巧合。林女士前往【科學家】房間的時候，發現血腥女王躲在裡面，逼問【科學家】先生保持清醒的辦法？？？後來，她才知道血腥女王一直被想要複活的邪神永恒控製著，而且控製一日日加深，清醒的時刻已經不多了。

【科學家】先生給不出解決的方案，血腥女王就折磨他。

血腥女王不肯相信【科學家】先生的不行……或者她相信了！不行？那就去死嘛。

據說，【血腥女王】的前置職業為【夢魘女妖】。那是一個可以在夢境中勾起人們最恐怖的回憶的可怕職業，隻要運作得當，能夠輕易讓同等級的職業者精神崩潰。

【科學家】先生的表情逐漸變得痛苦，和之前的麻木不一樣，或者說是痛苦從麻木的外表下溢出來，猶如深埋火山底的岩漿，在血腥女王的有意引導下，瞬間噴湧而出，房間的牆壁都因為他的痛苦而變得布滿陰影。

從他零星的言語中，林女士知道了他痛苦的過去。

這位先生出生在傳說中的知識荒漠，人類的聖地。少年時期——剛成為【藝術家】不久，和妹妹一起意外掉進地心裂縫之中。不巧的是知識荒漠並非靠近地心裂縫的聚居地，他們對地心裂縫的了解主要局限於紙面之上。更加不巧的是隨機出現的裂縫將把掉進裂縫裡的人帶進聚變地心的裡層，必須得找到錘子和經驗球才能離開。

如今屬於常識的一切在當時需要拿性命去嘗試，要不怎麼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呢。

儘管【科學家】先生很努力的保護年幼的妹妹，妹妹還是在裂縫中死去了。

他向真理祈禱——知識荒漠的所有居民都信奉真理。

真理沒有回應他。

這位失去父母，僅僅剩下妹妹一個親人的少年，隻能眼看著妹妹在懷中逐漸變成一具冰涼的屍體，卻無能為力。

幸運的是他最終憑借智慧離開了裂縫，但他覺得自己一半的生命已經消逝在裂縫之中。如果有智慧，為什麼不早一點起作用呢？

這讓他覺得自己很沒用，不如留在裂縫中比較好。

第一件讓他陷入痛苦的事情，發生在數年之後。那時的他是學園的一名老師，一名【煉金術師】，忍受著學園的爭鬥，算是難得能靜下心來認真“學習”的一批人。

夢境遨遊時，他得到真理的預言——災難將要在知識荒漠降臨。

荒漠的結界已經非常脆弱，要想讓它能夠繼續保護荒漠，就需要真理的特質進行補充。

【科學家】先生立刻將知道的一切告知學園，他雖然一直覺得學園腐朽，老師和學生的傳承關係非常不合理，但是涉及知識荒漠的存亡，非常重大。他以為學園會做正確的事情——隻要大家肯放棄真理的特質，重新變成普通人。

結界就可以修複。

茹笛自己願意放棄至今為止的成就，放棄【煉金術師】的身份。他曾經失去過父母、妹妹，不希望有人和他一樣，無力的看著親人死去。

然而，明明很簡單的事情卻根本無法推進。

學園的高層吵來吵去。

最後，直到災難來臨，他們什麼都沒做。

茹笛幾乎是眼睜睜看著家園被摧毀，這一次，他又什麼都做不了。居民們痛苦地哀號著在今後的人生中一直糾纏著他，讓他每時每刻都不得安寧。

他之所以還活著，完全是害怕兩洲五國變成下一個納西聯邦。

血腥女王知曉【科學家】先生痛苦的往事，居然放過他了。

“你確實不知道抵抗永恒侵蝕的辦法，但我希望下次來找你的時候，你能想出辦法。我其實挺討厭你這種把彆人的過錯歸咎於自己的無能的家夥！這絕不是一種美德，但你這樣的人比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可信。”

“喂！哪怕隻是得到我淺薄的信任，你就該偷笑了。”

“如果我徹底被永恒控製……嗬嗬，你知道的吧。南部市出現一個【亡靈法師】，並且被【守墓人】嚴密的保護起來。要是你不能幫我找出擺脫控製的辦法，用不了多久，永恒就會複活。”

“到時候，你們將不再隻是同太陽戰鬥，還要應對另一個剛剛複活，行為大概率十分瘋狂的外神……誰在那裡？”

聽牆角的林女士挺著肚子推開門，走進房間裡。

美豔無比的女王聲音冷淡，“是你啊……”

林女士沒有想到，血腥女王隻是在人群中看到過自己一眼，竟然還能記得自己。

“隻要你不傷害【科學家】先生，我就隻是路過的行人。你或來或走，都和我無關。”

“好久沒有人用這種語氣同我說話了。”

“抱歉，我是不是該恭敬一點。”

“……”

“你不會因為我語氣不夠恭敬，所以準備殺死我吧？”

“……不用我殺你，你都活不長。”

“怎麼說？”

“得是什麼運氣，才會被選中成為汙穢之子的孕育者？”

“你看！你的思想很狹隘嘛。你應該換一個角度去看這件事。我明明已經被選中成為汙穢之子的孕育者，卻沒有死。現在孩子馬上就要降生，大概率能平安生下來。這還叫運氣差嗎？我覺得我是天選之子。”

她都沒說神靈大戰都沒弄死她，又在兩千年之後的現在活下來。

必須是天選之子。

血腥女王平生沒聽過這麼歪的道理，說的人還挺有自信。

“運氣好壞沒看出來，你嘴挺能說的。”

清醒過來的【科學家】，臉上恢複平靜，一點都看不出剛才的痛苦，他左看看林女士，右看看血腥女王。

“我是不是不該在房間裡？我覺得我應該出去。”

血腥女王奇怪地看他一眼，接著消失不見。

林女士也覺得奇怪，“【科學家】先生，你剛才在說什麼？”

“我就是覺得吧。你們剛才的氛圍，容不得第三個人插/進/去。”

林女士：“……”

幾顆花生米，醉成這樣。

怎麼都開始說胡話了。

她和血腥女王不說是敵人吧，絕不算是朋友，而且，這還是兩人第一次交流。

上一次，她的位格還太低。血腥女王認出她，她還覺得很奇怪——血腥女王竟然能認出她？？？

林女士並不是一個糾結的人，既然已經發現“秘密”，就要深入的了解。她從【科學家】的嘴中知道永恒複活的條件，必須得集齊【守墓人】、【地獄君主】、【墮落天使】和【血腥女王】，並在裡層世界引他們成神，將其特質掠奪。

埋在聚變地心深處的永恒屍骨就會重新長出豐盈的血肉，徹底複活。

現在【守墓人】、【血腥女王】都有了，【地獄君主】早已成為【罪惡】之神，彆人不知道祂的蹤跡，但稍微曉得一點內情的人都猜測，永恒知道【罪惡】的行蹤，甚至【罪惡】很有可能從成神之日起就一直被永恒控製著。

也就是說，此時的永恒已經有複活的可能性了。

“隻要【亡靈法師】進階【地獄君主】。”

這很難，但也有可能很容易。

端看這位【亡靈法師】的資質如何，現在看來，他的資質是不錯的。接觸神秘世界不久，已經成為爭端中心的存在，在無限供應的資源堆積下，很難說他們還有多少時間。

林女士管不著世界什麼時候毀滅，除非它毀在自己生產之前，否則她都得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三天之後，林女士發動了。先見紅，緊接著羊水就破了。

生產的過程很痛苦，但生完就覺得熬過來了。

終於卸掉心中的重擔，不用擔心自己被吞經獸給吸死。

懷中的嬰兒還沒睜開眼睛，眉眼卻已經能看出三分莊真真的模樣。

林女士早已習慣自己的長相，人家喊“莊真真”，她立刻知道喊的是自己，會轉過頭去應聲。

她來不及給嬰孩取名字。

剛能下床，她立刻跑路。

齊總也不是完全相信林女士，他深知人類不是冷血動物，而且打心底裡覺得女性是會任感情左右理智的弱者，職業者也不例外。

因此，他派自己的人守著林女士。

萬一林女士生下孩子，立刻對孩子產生濃濃的母愛。

那這些人就要負責把孩子搶到手，帶回實驗室。

或者，林女士想要自己獨占汙穢之子呢？女人在他心目中不是能夠玩弄權力的生物，但女人是不可信任的，她們很擅長出賣老東家。

林女士也知道齊總是什麼人——一個蠢貨。

她逃跑的計劃周全，但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科學家】先生跟著她一起跑了。她甩不開一名【科學家】，也不是很想甩開。

畢竟對方看起來對她毫無惡意，那【科學家】本身就是一大助力。

“為什麼？”

來到安全的地方。林女士抱著孩子，問神色平靜得猶如水泥在臉上糊過一層的青年【科學家】。

“你身上有真理的氣息，我覺得跟著你有機會解決目前人類的困境。”

“……”

林慧乾巴巴說：“我身上隻有剛剛生產完的血腥味和一點點腥臊味道。”孩子在逃跑的過程中，大便小便都解決了。

“……”

【科學家】先生沒有再解釋，但打定主意跟著她。

林女士能夠成功喂養芒果，也多虧【科學家】先生的指點。

匆匆兩年過去，取名為芒果的小男孩可以自己走路並且走得很好了。說話也尚算流利，可以清楚的表達自己的意思。

他的聰明是遠超普通小孩的。

【科學家】先生配置出可以掩飾汙穢之子標誌性金色頭發的染發劑，這讓芒果不需要東躲西藏，能夠在城市中自由的行走。

此時，兩洲五國大部分的城市已經陷落，被太陽教會的瘋子從地圖上抹掉。

無數人死去。

財富密碼的人找到林女士，希望她能擔任組織的總經理。

沒人再提她生下汙穢之子的事，那已經不重要了。

林女士答應了。

要是世界毀滅，她肯定也活不成。

芒果也活不成。

林女士帶著財富密碼眾人打的第一仗發生在聚變地心，和半神中最強的【守墓人】戰鬥，中途被控製的血腥女王暫時恢複神智，與林女士並肩作戰。

兩個人第一次聯手，竟然無比契合。

最後，她們輸了。

不過，永恒沒有贏。

血腥女王預料到此日已久，她是一個性格決絕的人。見再無轉機，直接潰散全部的特質。堪稱我死可以，你也彆想好過。

臨死之前，她對林女士說：“我要是早一點認識你……今日一戰，可能有另一種結局。”

林女士不太懂，又有一點懂了。難道是血腥女王原本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卻無可以托付信任的人？

直到臨死之前，血腥女王才確認她是可信的，但已經晚了。

林女士問：“你說的早一點，具體是早多久？”

我好歹是【光陰之線】哎！改變過去雖然需要謹慎再謹慎，但也並非完全不能改一改。

“大概一千年前吧。”

林女士：“……一千年前，我還沒出生。”

“哈哈哈……”

血腥女王大笑起來，沒再說話。慢慢的，閉上眼睛，失去氣息。

她死之後，身體化作猩紅的血液，沁潤泥土，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