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老者的話音剛剛落下, 異變出現。

天空中的雲層翻滾著赤紅的彩霞。

霞光映照中，一個異常高大的身影顯現出來。他的五官如堅冰雕刻而成，沒有一絲情緒顯露, 低頭的動作略顯機械，說話的聲音都冰冷冷無一絲起伏。

“墮落天使，你做了什麼事情？讓血腥女王如此憤怒。”

高大身影的背後, 有一座詭異的宮殿緩緩升起。

黑色的長條巨石上布滿細碎的吸盤，乳白的鱗片鑲嵌滿整根羅馬柱。地面上流淌著黏稠的液體, 每個人的鼻尖都縈繞著刺激感官的腥臭味，反胃的感覺一波波襲來。

宮殿大門仿佛由人類發育不完整的肢體拚湊而成，每個人的耳朵都能聽到淒厲的呐喊聲，腦袋一陣陣刺痛。

雜亂無章的囈語聲響起——

巍峨的宮殿傾斜四十五度，左右並不協調, 讓每個看到它的人想要弄瞎自己的眼睛……如此的怪異、恐怖、惡心和邪惡。

明明是海市蜃樓一般的場景, 卻讓人打心底裡泛起恐懼。

潮濕的、陰冷的、腥臭的……如此熟悉，讓林慧回憶起“永恒陶像”帶給她的感覺。

這種宮殿就像一個放大數倍的永恒陶像。

那並不蒼老、又不年輕，既不難看, 也算不上好看的高大男人, 忽然間門連面目都模糊了……實際上, 林慧此刻已經不確定那是一個男性, “高大”作為一個形容詞, 也難以再用來形容“他”。

林慧此時覺得, 那可能並不是一個活人, 也許隻是按照邪神設定的程序進行活動的機器人。

“同化、同化……快點同化他……”

或許是林慧數次接觸永恒，甚至還被永恒直視過，有了一些對邪神的抗性。

從雜亂無章的，令人腦子爆炸的囈語中, 她依稀聽到這樣的話語。

接著，她意識到永恒想要同化對象是白玫瑰……從林慧認識白玫瑰開始，永恒似乎一直都在糾纏她，現在也沒有放棄。

林慧想到這裡，從目睹海市蜃樓影像的昏沉中清醒過來，立刻查看單啟明、彬禮和小東三人的情況。他們的職業等級較低，本身更接近於人類，還不存在神話生物的形態，對神靈的抗性極低。

哪怕永恒並非真身降臨，他們也已經快瘋了。

她咬牙欲出手救人，陸開霽先一步隔絕三人的聽覺、視覺和嗅覺。

“雖然有點血腥，有點痛，但總比瘋掉要好。”

陸開霽額頭青筋直跳，他也被影響了。

“一會再給他們治療。”

林慧點頭，密切關注著天上的情況。

灰袍老者，太陽教會的主教之一，心裡同樣疑惑：他不知道自己何處惹怒白玫瑰了！可他不會說出來，得意地道：“你不用管我做了什麼，隻需要在意結果。我將你追捕多時的血腥女王雙手奉上，應該獲得感激，不是嗎？守墓人。”

守墓人！！！

林慧驚呆了。

她身為暮色月亮的一員，不敢說對彆的神秘組織有多深的了解，但邪惡組織“永恒天國”的國王是誰，她不可能不知道。入職培訓的時候，會給新員工進行介紹。

守墓人，永恒天國國王。

林慧真正踏入神秘世界之後，對他的事跡聽說得就更多了。

這一位是傳說中的存在，他建立“永恒天國”的時間門，比傭兵工會的出現更早。

如果這還不能說明什麼，那麼“神靈之下第一半神”的稱號，足以說明他的戰鬥力。

他盯上白玫瑰了。

如果是他一直在追捕白玫瑰的話，就可以解釋為什麼白玫瑰一直暗中相助，卻不與自己相見了。因為白玫瑰根本不想把她扯進半神等階的戰鬥中……若兩人的關係被守墓人知曉，自己會成為威脅白玫瑰的最佳人質。

林慧明白這一點，心中不由泛起一絲急切：白玫瑰不能繼續留下來！

誠然，白玫瑰一離開，她立刻就會被殺死。

可是白玫瑰留下來，灰袍老者、守墓人一對一，她無法應付，等於大家一起沒命。

能跑一個是一個，總比一鍋端的強啊！

平地刮起的風，帶著肅殺的味道。

守墓人的眼珠轉了轉，視線掠過灰袍老者，落在白玫瑰的身上。他難得顯露出一些有彆於活死人的特征，語調稍有起伏，帶著疑惑問：“你怎麼還不逃？”

白玫瑰沒有說話，鮮豔如血的嘴唇微微勾起。

林慧知道，她已是進退兩難。

彆看她做出一副高深莫測，勝券在握的樣子，實際上已無計可施，不過是故意做出一副冷靜的姿態，拖延一會時間門而已。

林慧看出她已無計可施。

守墓人沒有林慧了解白玫瑰，但能看出此時情形的異常之處。

他的視線第一次落在下方的職業者身上。

林慧沐浴在對方打量的視線中，隻覺得渾身如有細小的針在紮，難以用語言描述此時的難受。

怕黑的人走進鬼屋。

怕蟲的人掉進蟲巢。

這兩種刻在DNA中的恐懼，都難以比擬此刻的感受。

守墓人慌忙的、慢吞吞的說：“這幾個人之中，難道有你不能舍棄的存在？”

這句話猶如驚雷炸響在一對許久不見的摯友耳邊，兩人默契的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林慧的演技更好，恰到好處的表現出三分迷茫。

可惜，兩人優秀的表現並沒有什麼用處。

這位守墓人論行不論心，竟充滿誘惑力的提出一個建議：“不如，我和你聯手，一同將墮落天使留下來？”

白玫瑰：“……”

林慧：“……”

不是！你到底和誰一夥的？

墮落天使……墮落天使毫無遭到背刺的驚訝，顯然打心底不覺得兩個邪惡組織有何交情可言。他看向完美無瑕到不像這個世界的產物的白玫瑰，推心置腹說：“血腥女王，你沒有發現守墓人一直在拖延時間門嗎？你與他同處一處的時間門越久，被同化的部分就越多。真的和他一起留下我……哼！我還沒有死，你已經被完全同化，失去自我意識。那將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這裡有誰值得你冒險去賭嗎？”

林慧雖然沒有徹底聽懂他們在說什麼，但對白玫瑰危險的處境有更深的認識，察覺白玫瑰還沒有離開的意思，明白對方打算拚一把。

她心裡發酸，不敢流露出絲毫的情義，被守墓人發現給白玫瑰添更多的麻煩。

如林慧所料，白玫瑰作出決定，露出冷豔的笑容，無比性感、無比危險，又無比的迷人。

“守墓人，我同意你的提議。”

守墓人一愣，反而心生懷疑。

“真的？”

“真的。”

守墓人懷疑更深，欲探知是否有詐。釋放出氣息感知周圍，卻發現一股幾乎融入周圍的氣息——那是另一名半神沒能徹底掩飾的行蹤。

“誰在那裡。”

“嗷——”

伴隨著一聲獸類的嚎叫，一隻巨大的白狐虛影出現在城門的上方，幾乎籠罩整座中心城。九條尾巴甩動，如同一張溫柔的大網，將一眾職業者團團圍住。最長的一條尾巴蔓延至高壓電網之外，才停下來。

九尾白狐張開嘴，發出清亮的人類的聲音。

“多謝血腥女王遵照約定將我的友人送歸。”

林慧：“……”

這誰啊？

陸開霽輕聲道：“財富密碼，華小小。”

華小小竟然已經是半神了……也對，幾百年過去了。

一個人的聲音有變化是正常的，加上他此時是神話生物形態，聲線本就和人類形態的時候有差彆。

以林慧對兩人了解，他倆看起來……根本就不認識對方。

雖然都是半神，但不一定打過交道。

或者說正因為都是半神，才最好不要相見，免得出現王見王的情況，打起來難以收場。

那麼，所謂的“約定”，就隻是華小小看到對峙狀況之後，臨時想出來的應對之法

這的確能夠避免林慧莫名被太陽教會追殺的同時，又被永恒天國追捕。

“原來如此，”灰袍老者恍然大悟：“嗬，世間門隻有財富密碼的總經理才能請得動一位半神出手，且有報酬可以支付對方。”

他一直覺得自己無辜，血腥女王果然是故意碰瓷。

“可惜啊！你們保不住她。一個受傷的不能離開城市的半神……”另一個，則是被守墓人徹底壓製住的存在。

灰袍老者心念一動，看向守墓人，“看來我們得重新聯手了。否則，血腥女王該跑了。她一旦要跑，你可抓不住她。”

守墓人略微頷首，以示同意。

一對一，勝券在握。

這時，一個光團自天空中落下。

無數絲線彙聚成半透明繭，被光團裹在其中。

“如果加上我呢。”

裡面隱約可以窺見的人影說話了。

光陰之線？

彙聚成繭的是林慧無比熟悉的光陰之線。

灰袍老者一驚，“半神……你是誰？”

他看向守墓人，誰知守墓人和他問出一模一樣的問題。

“你是誰？”

光繭中有聲音響起：“時光會，林小姐。”

灰袍老者道：“聽說過，怎麼堂堂半神藏頭露尾，連面容不敢顯露？”

他看來，那光團太亮看不清其中的內容。

光繭中的人說道：“今日誰都不能動她。”

一團光陰之線將林慧裹住，緊密的保護起來。

“這是在城市周邊，你們不敢放開手腳的。那麼……”

守墓人表情依舊平靜，“即使再加上一個你，她的命運也隻在我一念之間門。”

“那若再加上我呢？”

一男一女兩道聲音一同響起。

九尾狐的兩條尾巴將說話的兩人送到眾人的面前，那是一對極具學者氣質的男女，長相有五分相似，可以確定有血緣關係。男性身材消瘦，鼻子上架著一副銀邊眼鏡，身穿【藝術家】序列的高階職業者才能披上的鬥篷，稍矮一些的女性做同樣的打扮。

守墓人略顯遲疑道：“兩名【科學家】……”

又是故人！

雖然兩人的變化很大，茹笛長高了。

茹小雅更是女大十八變，變成一位漂亮的大姑娘了。

茹笛沉聲說：“若我和妹妹將你們拉進地心戰鬥，結果又將如何？”

語氣沒有威懾力，內容卻極為嚇人。

守墓人說：“我不信你願降階為代價，冒著可能死亡的風險幫助九尾狐。”

茹笛臉上的沉靜之色，就是他的決心。

“不至於到那種地步……”

就算需要他一命換一命，他也一定選擇換。

“你可能不知道，墮落天使追殺的女士是一名【地心領主】，她恰巧有一條自己的地心裂縫。”

林慧應他的話，展現出神話生物形態。

一位端坐於高背椅上的貴族手持權杖，周身圍繞瑩白光芒。略一抬手，一條裂縫的虛影出現在地上，有凝實的趨勢。

墮落天使一個字沒有再說，當即遁走。

半空中海市蜃樓一般的場景如水墨畫被暈染，逐漸淡去。

守墓人離開了。

林慧並不明白，效果為何這麼好……好在，他們走得足夠快。因為她並不能真的召喚出裂縫，她並不像茹笛說的一樣，已經徹底控製裂縫。

她隱隱感覺到，自己若真的已經控製住裂縫，今日的結局或許也會不一樣。

林慧轉過頭，沒有急著和故友敘舊，而是看向光繭。她發現，灰袍老者都看不透的光繭，在她眼中是透明的。她看到光繭中站立的是一名女性，對方察覺到她的視線，轉過頭來。

林慧看到了林小姐的臉，露出不可抑製的驚異的神色。

這位林小姐長著一張和林慧一模一樣的臉——那是屬於莊真真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