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信奉祂嗎？”

林慧的問題讓白玫瑰陷入沉默。

整個聚居地的居民都信奉祂, 白玫瑰自然也不例外。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跟隨著父母進行一係列的宗教活動。每星期完成祈禱的任務，能夠從神父處領取到面包。

每年災荒到來的時候, 全家都是靠著祂的恩賜活下來的。

可是, 白玫瑰從來不會在生命垂危的時候向永恒祈禱，而是靠自己的力量戰勝困難。

因為她很清楚的知道，神靈就算存在也不會真的讓人間門變為樂土。畢竟沒有苦難，祂的信仰就會缺失……否則為什麼年年都有災荒？神父越是宣揚神靈的無所不能, 白玫瑰心中的疑惑就越多。

但她的確是感謝永恒的……直到她成為進化者。

忽然有一天，她能夠一拳擊殺變異動物。那之後, 每次從神殿裡出來，她都有一種古怪的感覺，好像腦中多出一點什麼, 使她在寂靜的夜裡總能聽到讓人神誌混亂的囈語。

偶然的一次, 她在一條裂縫裡得到一條有著奇特能力的項鏈，可以看破事物的偽裝, 觸摸到真實的一切。

她再去教堂禱告的時候, 就看到神父的影子裡有無數腕足在蠕動。神靈的聖像扭曲而怪異, 如同惡龍和章魚的結合體，又有人類發育不完全的殘肢混合其中。那鼓脹的肚中，更是有著無數顆眼球。

祂的面部——沾滿黏液的面部有一隻紅色的眼睛, 正在注視著她。

白玫瑰已經忘記自己是怎麼走出教堂的, 她慶幸自己能夠活著走出教堂。

從那之後, 她再也沒有踏進過教堂半步。

這話在聚居地是不能說的, 對親密的朋友和隊友也不能說。

可是對林慧說就沒關係了。

並非白玫瑰足夠相信她，實在是林慧和聚居地毫無關係，是遙遠的某座城市的居民。她直接稱呼永恒為邪神, 可見並不信仰對方。

兩人很可能永遠不會在現實世界相見。

白玫瑰決定說實話，“我不太相信祂。”

“那就好，”林慧鬆一口氣，她挺怕白玫瑰信仰破碎。兩人可是處在很危險的環境裡，還需要保持警惕。心神動搖，容易被怪物偷襲。

要是這樣死掉就是個大烏龍了。

“小雨害你是‘神諭’，想要殺死你的是邪神。”

白玫瑰一驚，“你確定？”

“我眼睛都瞎了……”

都是因為看到不該看的。

白玫瑰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語言的功能好像消失了。她表情複雜，帶著細微的恐懼。好半晌，她才回過神來，說道：“我欠你一個人情。”

白玫瑰心想，如果她能活著離開裂縫，就得第一時間門遠離聚居地，找一個新的地方生活。

林慧問：“邪神為什麼要殺你？”

雖然遊戲給她製定的目標是弑神，但林慧不會真覺得自己能挑戰神靈。邪神也是神啊！她連一個一轉職業者都對付不了。而神靈層次的存在，關注一個一轉職業者就很奇怪了。她銷毀永恒陶像，挫敗邪惡組織的陰謀，殺死一名神父、一名修士，邪神都沒有看她一眼。卻大費周章的策劃一出“好戲”，隻為讓白玫瑰眾叛親離而死，如果不是惡趣味，就是有所圖謀。

“大概是因為我背叛信仰……”

林慧總覺得不是這麼簡單，但白玫瑰隻是不再進教堂而已，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想要假設都沒有方向，隻得先擱到一邊。

“多告訴我一些和汙穢之子有關的事，就算你還掉人情了。”

“汙穢之子？你指的是你肚子裡的小怪物嗎？”

林慧點頭。

“他是一輪小太陽，金色的。這是我看到的。”

白玫瑰看出林慧對小怪物一無所知，聚居地之間門的“常識”流通性低也是常識之一。她並不覺得奇怪，將自己知道的一股腦說出來。

“總有一些擁有特殊之處的女性無/性懷孕，生下帶有特殊之處的孩子。這些孩子統一的特點是燦爛的金發、漂亮的外貌和祛除汙染的能力，擁有著聰明的頭腦。傳聞他們會帶來不幸……但我遇到過一個孕育出小怪物的女人，從她口中知道，所謂的‘不幸’其實是孕育失敗帶來的‘災難’，孕育期的母體死亡，將爆發災難，使得周圍的一切生靈化為枯骨，乃至多年以後，腳下的土地都寸草不生——這就是汙染。其實，小怪物的身體是一隻容納汙染的瓶子……”

林慧插/嘴道：“這就是祛除汙染的能力的真相？”

白玫瑰點頭：“因此，有些聚居地會將懷上小怪物的女性趕走，避免遭殃。事實上，這麼做也沒什麼不對。畢竟孕育小怪物需要大量的能量，進化者稱之為‘經驗值’，一旦供應不上，小怪物不能正常發育，也會孕育失敗。”

這一點很好理解，懷孕的女性不需要大魚大肉，但至少得營養均衡。否則胎兒汲取得太多，母體就會營養缺失。

孕育的要是汙穢之子，掠奪就更加赤裸裸。

畢竟普通的孕育不會讓母親死亡，孩子也不會缺營養到餓死。

祂要得太多了。

畢竟是邪神的子嗣，以人類之軀孕育是一件萬分艱難的事情。

林慧做出假設，“如果我不想繼續孕育祂……”

“不可能的，辦不到。這是命運！神父說，隻要是在金色太陽底下行走的女性，都有可能被選中成為邪神的新娘……”

“等等，你們聚居地的神父稱呼‘太陽’為邪神？”

按照“暮色月亮”的內部資料，“永恒天國”和“太陽教會”勢均力敵，都是幸福生活的攪屎棍，米缸裡的大老鼠，一丘之貉。她本以為兩個組織內部有競爭——畢竟製造混亂也有一個先來後到的順序，有時候也是需要爭搶一番的。沒想到他們毫不顧忌同為邪惡陣營的情分，如此真實，宣揚教義都不忘記踩對方一腳。

白玫瑰蹙眉，“太陽不是邪神嗎？”

“那倒不是，祂們都是邪神。”

白玫瑰看向林慧的目光變得溫和許多，她們兩人都是倒黴蛋啊……

“你將小怪物生下來，就能得到解脫。儘管神父說，隨著年歲的增長、小怪物會變成大怪物，帶來更大的災難，但一般的聚居地都不會特意去捕殺他們。畢竟我們一直生活在災難裡，早就習以為常。殺死變異的動植物還能食用，殺死他們是浪費時間門。”

林慧：“……”

她有點明白為什麼官方組織對“汙穢之子”嚴防死守，如臨大敵了。荒野沒有秩序，城市卻相對穩定。這難得的安寧，要是被破壞就糟糕了。

“那個女人……我遇到她的時候，她的懷裡抱著一個金發的女嬰。她本來想要丟棄嬰孩，但最終決定養育嬰孩長大。”

“為什麼？”

“因為付出的太多，所以產生感情。她提供的每一分養分，都被小怪物徹底的吸收，沒有一點浪費。當小怪物漸漸長大，用動動小手、小腳的方式來回應母體，難以用語言描述成就感充盈心頭——她從此就不再害怕，敢於撫摸肚皮。

女人意識到，那是一個從無到有的小生命，一個奇跡。不過，她告訴我。那個時候，她還是很理智的，不打算撫養孩子。畢竟小生命不是她期盼而得到的，而是一場實實在在的災難。

可是，當她真的誕育小怪物，卻很難將其拋下。因為小怪物和人類嬰孩一模一樣，稚嫩、脆弱，小小的一隻，連骨頭都好像是柔軟的。眼睛還沒睜開，就知道發出細細的、驚惶的哭泣聲。隻有在母親的懷裡，祂才會獲得一點點安全感，安撫降生到陌生世界的恐懼——離開母親，祂就會死去。”

林慧記得自己看過一篇科普文章，母親對孩子的愛，受體內分泌的催產素影響。這種荷爾蒙在分娩時大量分泌，又在嬰兒第一次靠在母親胸前時傾斜而下，成就母愛。

母愛不神秘，甚至會讓目睹母親護崽行為的旁觀者覺得恐怖。

基因支配母愛。

聽起來一點都不浪漫。

可哪怕是如鬼一樣隻聽說過沒見到過的愛情，深究起來也一點都不浪漫了。

“女人的想法改變了。她認為小怪物是自己生命的延續……混亂的荒野，人類的生命長度隻有這麼長。”

白玫瑰掐著小截小拇指比畫給她看，可見荒野聚居地的人均壽命真的很短。

“涉及‘生命的延續’這種沉重的話題，我是無法再勸她的。”

白玫瑰的視線移向林慧的小腹，露出兩人相遇以來的第一個笑容。一個帶著安慰性質的笑容，她道：“不管你要做什麼樣的選擇，都是很遙遠的事情。活在當下，比什麼都重要。畢竟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完蛋……現在咱們還距離出口還很遙遠，能不能再活兩個小時都不一定，過好每一分鐘吧。”

那倒沒這麼慘。

不管走向哪個方向，林慧都沒有看到兩個人的死亡。可見白玫瑰之前說得有道理，她們最終都能找到出口——離開，隻是時間門問題。

“所有……”

林慧拉長聲音。

白玫瑰挑眉，示意她有話直說。

林慧一臉認真地道：“肉能不能烤熟再吃？”

再繼續吃生肉和熱血，她會瘋的。

白玫瑰裝作沒聽見。弄火烤肉太麻煩，也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