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天蔽日的黃桷樹下, 粗獷的石頭壘成花壇。不知名的紅花開放，充滿野趣。閒來無事的居民們圍攏在一起，有帶著嬰孩的, 有摘菜的、也有抱來一堆竹篾在一旁乾活的。

天氣悶熱，樹下涼爽一些。

茶攤使用的藤椅、藤桌和隔熱用的保溫瓶壺套有些年頭，皆為手工製品。

爾小月靠坐在躺椅上，問道, “怎麼辦？”

按照規則——如果規則是正確的, 那麼在小鎮的何地點聽到鎮民討論皮影戲的相關話題，得捂住耳朵, 迅速逃離，聽到任何聲音都不要回頭。

可他們現在離開的話, 皮影還擠在不遠處的屋簷下殷切期盼著。

林慧壓低聲音道：“放心聽沒事的……你要吃點東西嗎？”

爾小月的肚子“咕嚕”一聲響, 她是有點不好意思的，臉都紅了。要知道她一斧頭差點把小班劈成兩半, 都沒有臉紅。

“本來肚子裡就沒貨，生普洱刮油去脂，感覺更餓了。我點碗面吧！不知道這裡的面條味道怎麼樣。”

“彆是皮影面條吧。”

小班覺得不吃為好。

燒開的水不能立刻喝進肚中, 剛來的居民雖然很渴，但還是咂咂嘴說：“那場戲講的是一個小孩子跟著老師傅學做皮影, 做皮影可真難。嘿！選皮要嚴格，肋骨的皮、屁股的皮、脊梁的皮，各有各的用處。老師傅更願意把家傳的技藝教給小孩的師兄, 也就是他的親生兒子。然而, 小孩的天賦是師兄比不上的，就算老師傅教得有限，他短短幾年也能出師, 並且被一位大官請到府上表演……”

這其實是一個比較俗套的故事，卻也是經典的升級流套路。

主角的師兄挾恩圖報各種蹦躂，幾次陷害主角卻慘遭打臉。最後師兄犯錯被判斬立決，主角成為一代皮影大師，還表演給皇帝看呢！他不計前嫌，願意奉養老師傅。

老師傅最終不得不承認，弟子比兒子更強。

故事講到一半的時候，爾小月叫的面就送過來了。

一碗熱氣騰騰的蝦丸面，怎麼看都不像有問題的樣子。

小班忍不住咽一口唾沫，“這能吃嗎？”

“給錢買的東西，怕什麼。”

林慧道：“客棧裡免費的才嚇人。”

她也有叫食物——一道旁邊店鋪的炒飯。不補充體力的話，她很難完成下午的既定計劃。

爾小月幾口吃完一大碗面，意猶未儘但錢不多了。她眼角餘光瞄到站在屋簷下的皮影們，支著下巴感歎道：“它們比我前男朋友還執著。當初分手，我打他七八頓，他就再不敢騷擾我了。不像它們，哪怕被我兩把斧頭砍得稀巴爛，依舊鍥而不舍。”

小班：“……”你的類比有哪裡不對勁吧？他替挨揍七八頓的男朋友默哀，爾小月的鐵拳打在敵人的身上都讓他渾身一震，是他絕不願意嘗試的存在。

半個小時一到，果然如茶攤老板說的，皮影怪物們都散去了。

林慧站起來。

茶攤老板笑眯眯地問：“不多坐一會？”

林慧搖頭，“不了！”

“有空再來啊。”

林慧應道，“會的。”

此時，套票上重新浮現地圖，指向皮影博物館。

果然什麼都不做是不行的，不管散發著瑩白光芒的規則是真還是假都不重要。它們有真有假，可又無需判斷。隻有切實的行動，才能讓真正的皮影博物館現身。

這一次出現的皮影博物館的位置和上次不同！新出現的皮影怪物阻撓著三人，數量比在茶館歇息前少得多。他們在鎮上待得越久，引來的皮影怪物越多。

天色逐漸變得陰暗，明明是臨近正午的時間門，卻猶如黃昏時分。厚重的雲層幾乎要壓垮建築物的屋頂，一道閃電劃破天際，“轟隆隆——”

驚雷炸響。

暴雨降臨。

三人很快淋成落湯雞，雖然狼狽，但雨天皮影怪物的速度減慢了。它們不能飄起來，竟很快落後一大截。等他們跑到真·皮影博物館門口，皮影怪物不再上前，四散離去。

整座樓高六層，飛簷翹角。

樓下綠樹成蔭，茂密的梧桐樹遮擋風雨。

紅牆綠瓦、抱鼓石鎮宅，給人的感覺和署衙類似。

林慧拾階而上，在大門緊閉的博物館入口處看到《皮影博物館管理守則》：

皮影博物館是獨立存在於古鎮的遺失建築，不對外開放，謝絕參觀，隻有員工可以入內。工資日結，違反任意規則都將視情節嚴重程度，扣除員工薪水。請仔細閱讀本守則，避免出現危險。

一、雨天博物館封閉，以免濕度過高的空氣損壞藏品。除此之外，全年無休。

二、本館實行鎮長帶班，臨時員工輪班的製度。員工領取工作服上崗。工作服是綠色的，從鎮長處領取。

三、交班時間門為8點、12點、20點。請勿在交班時間門到達之後，繼續在館中逗留。

“現在是雨天，進不去？”

小班看著滂沱大雨，忍住上前敲門的衝動。

林慧在短短的時間門裡已經構思好殺死李貢的計劃，斂眉垂目，不讓兩人看到她此刻的神情。

“你們先去找鎮長，我還有事要辦。”

小班問：“你不跟我們一起嗎？”

醫生……這個職業不是沒有攻擊的手段嗎？當然，沒有攻擊性的超能力，她依舊是臨時隊伍裡不可或缺的存在。可她要怎麼應對皮影怪物的追擊呢？

林慧搖頭。

爾小月同樣擔心她的安危，但見她堅持，就用臂彎夾住小班的脖子將他拉走。

“朋友一定要做又不想說出來的事情就不要問了。”

兩人的身影漸漸遠去，很快消失在大雨中。

林慧轉身闖進雨幕中，打開內部通訊器，說道：“按照原計劃，將李貢引進皮影博物館。”

“你確定嗎？我因為職業特性的原因，對這條裂縫的汙染抗性較強，還有一個稀有技能，可以和紙人轉換一次位置。可即使能從皮影博物館全身而退，也不能再給你提供幫助——我的底牌大概率會耗光。頂多按照你的要求，留下一個能夠通報李貢位置的紙人。”

林慧斬釘截鐵地說：“我確定。”

她將找到真·皮影博物館的經過用較為簡單的話語描述給彬禮知道。

她萬一出事的話，驗證規則的方法不至於無人知曉。

皮影怪物基本追不上她的腳步，她的鞋子裡進水，眼睛幾乎都睜不開。一頭撞進署衙裡，來到梧桐樹下。

雨漸漸變小。

林慧靜靜地等待著，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裂縫的地圖——她腦子裡已經刻下每一條道路的分支。哪怕不看地圖，也不會走出路。

她如一尊凝固的雕塑……直到內部頻道裡響起彬禮的聲音。

“咳咳咳……李貢離開皮影博物館，朝著署衙過來了。”

“好的。”

林慧取下一盞燈籠，又一盞燈籠。將樹上三分之二的燈籠取下來，足有八十七盞，拿不了就用繩子捆起來，拖拽著走出署衙。

……

李貢一瘸一拐地走出皮影博物館，忍不住回過頭。那由無數皮影部件砌成的博物館，如同一隻噬人的怪獸，大門就像一張流著涎水的巨嘴，等待著誤入其中的人，再貪婪的、瘋狂的將其嚼碎。

這裡面沒有錘子和經驗球。

莊真真也不在裡面……

李貢後知後覺的發現，他上當了。

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呢？

早上，他從署衙回到客棧，莊真真已經不見蹤影。經過昨天對裂縫的探索，他已經對古鎮的地形、禁忌有一些了解，預備在中午以前殺死她。不能在客棧裡，醫生的身份讓她受到一眾職業者的保護——或許連乞丐都會出手阻止自己。

莊真真身邊有一個普通人，一個格鬥大師、一個紮紙術士，需要在足夠偏僻的地方截殺她，且地形便於分開他們。

這樣的地方有好幾處，他在回來的路上，已經提前設下陷阱。

可是，他失去了莊真真的蹤跡。

乞丐大概是看出一點他的意圖，這個瘋子唯恐天下不亂，故意說：“我的新朋友——那名很有趣的醫生大約有發現新線索，帶著兩個小跟班出門了。現在的新人不得了哦，沒準我們可以很快離開裂縫呢！哇，你這副表情很少見啊。這才對嘛！承認自己是反派角色有這麼難嗎？我最厭煩你們太陽教會的裝逼犯，明明殺人放火屠城無惡不作，偏偏端著一張拯救世界的神聖面孔。虛偽。”

“你懂什麼？人類是世界的癬疥，毀滅才是永恒。”

乞丐大笑：“我的職業是瘋子，你們比我更像瘋子。”

李貢知道自己急了，否則他不會跟一個瘋子講道理，更多餘與其產生爭執。

一旦裂縫打開，他會掉進不利的局面裡。從暴露自己出現在學校裡的一刻起，他就抱有必死的決心。想要殺死一名暮色月亮的成員，並不容易。

那是一個比永恒教會更加古老的組織，擁有著強大的底蘊。

李貢最終決定跟蹤彬禮，他們總會碰頭的。結果他一路跟進皮影博物館，本想在裡面殺死莊真真。這是一處絕佳的戰鬥地點，同等困境下對他十分有利。

可莊真真不在裡面，彬禮又先一步脫身。

這是個陷阱。

好在他也不是那麼容易殺死的。

嚴重的汙染令他皮肉鬆弛，低下頭能看到充滿皺褶的屬於脖頸皮膚。一根斬不斷的鎖鏈套住他的腳踝，無時無刻不在將他向皮影博物館的方向拉扯。

如果被拉回去，他的皮膚將會徹底剝落，製作成皮影部件。血肉攪碎用來黏合皮影部件砌牆，使皮影博物館的面積擴大，大到能侵占整座古鎮。至於無用的骨頭、牙齒、指甲，則會被吐掉，堆積在碧波湖灘。

這樣下去不行，得去署衙祛除汙染。

從頭到尾，還未見莊真真的身影。

自己如今如此虛弱，她會放棄良機嗎？

李貢恍惚間門驚覺，雙方的身份已經發生變化，自己從獵手變成了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