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上盤踞的蟒蛇依舊緊閉雙眼，對高塔內發生的一切無動於衷。

長久的沉默之後，存在感最低，一直沒怎麼說話的瘦弱男人結結巴巴說道：“黃黃……黃勇也許……也許沒事呢。”他說著自己都不信的話，“沒準隻是一個玩笑，對吧？”

“嘀嗒——”

“嘀嗒——”

黏稠的血液從石門下方的縫隙裡流出來，迅速染紅階梯。

這像一巴掌扇在瘦弱男人的臉上，“啪”一聲脆響，扇得他臉色青白一片，雙腿不住地顫抖。

林慧緩慢而悠長地呼吸著，讓怦怦亂跳的心稍稍停歇。穿越到遊戲裡沒多久，她見的血已經比前半生加起來還多了。

以前她隻見過殺雞、殺鴨，殺豬是在小視頻裡刷到的……

比起殺起人來毫不拖泥帶水的司機，黃勇的死亡更加恐怖。他叫得太淒慘了，可見死得非常痛苦。

而且他的死是未知存在造成的。

未知總是可怕的。

黑熊是已知的，反而沒那麼可怕。它真的無法對付嗎？畢竟他們並不是要殺死黑熊或者是打敗黑熊，隻是需要拿到黑熊懷裡的蜂蜜而已。

黑熊剛剛睡得很沉，沒準現在依舊睡得呼嚕聲直響。

偷偷接近它，取走蜂蜜，也許黑熊都不會醒來。

如果黑熊醒了，立刻跑也來得及。

林慧觀察過地形，距離黑熊三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片茂密的樹林，道路崎嶇，加上林中荊棘叢生，能夠極大的阻礙黑熊的行動。穿過樹林可以到達猛獸園的邊界，翻過柵欄應該就安全了，就像半獸人侍從不會進神廟一樣，黑熊大概率也不會離開猛獸園。遊戲係統發布任務，總不能徹底封死通關的道路吧。

“不要再浪費時間，”金婆婆的拐杖一下下敲打地面，將呆愣的一行人敲醒。

“我們得快點拿到蜂蜜，誰也不想永遠留在裂縫裡吧。”

瘦弱男人瘋狂搖頭，“我不去！不如我們等明天再來，到時候又能得到一次提問的機會。明天不行還有後天……金婆婆，你看不見黑熊有多大嗎？我們幾個不夠它塞牙縫的。”

“咕嘰——”

林慧藏在鬥篷裡的手捂住肚子。

說到吃東西，她餓了。

眾所周知，世界上有三件事情是藏不住的，愛情、咳嗽和饑餓。

開啟職業奇遇之前，林慧剛吃過午飯——一碗雞湯面。面食本來就容易消化，加上距離上一頓已經過去十幾個小時。其間不是在進行高強度的腦力運動，就是高強度的體力勞動，還經曆一次死亡威脅，會感覺到餓才是正常的。

瘦弱男人驚訝地看向林慧，由內而外瘋狂彌漫的癲狂情緒都中斷了。

我說啥讓你聽餓啦？

站在林慧旁邊的茹小雅舉手發言：“我餓了。”

難道是自己聽錯了，是小朋友的肚子在叫。

那就不奇怪了。

小孩子總是容易餓的，他的兒子六七歲的時候嘴巴幾乎不會停歇。想到兒子，他的眼神柔和下來，情緒重新恢複穩定。

他得離開裂縫，不然孩子和老婆怎麼辦呢？

瘦弱男人和黃勇在茹笛的分類裡，都屬於沒有擺脫恐懼，已經草木皆兵，臨近崩潰的人，添的亂比派上的用處更大。

林慧記得，瘦弱男人叫做嚴明，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鏡片微微發黃，鏡框鋼漆脫落，布滿歲月的痕跡。

黃勇的忽然崩潰證明茹笛的判斷沒有錯，但他送死的行為並非毫無意義。或許對他本人來說，死了也就死了，但對活著的臨時同伴來說，至少能知道高塔裡的確有東西，而且東西就在國王的肚子裡……這也算是派上用場了！

林慧根據遊戲係統的提示，猜到找到國王等於找到“錘子”。

可其他人不會堅信林慧的判斷，現在卻堅定拿到蜂蜜的決心。

林慧沒有再繼續想下去，她低頭看茹小雅一眼，說道：“尋找黑熊的時候，我有留意到猛獸園裡栽種著不少果樹。其中肯定有能吃的，先摘一些填飽肚子好了。”

嚴明聽到要去猛獸園，也沒有繼續發瘋。

其實他也知道，沒有一天的時間可以浪費，必須儘快拿到蜂蜜。

雲層染上淡淡的灰黑，快要下雨了。

徐二林和身穿緊身衣，佩戴全套運動保護裝備的男人勾肩搭背走在最前方，同樣粗壯的手臂、同樣肌肉虯結的大腿。這個男人叫白磊磊，他和徐二林的武力值是經過茹笛肯定的，但相比一直上蹦下跳的徐二林，白磊磊則要沉默許多。他是一個比起說話，更願意做事的人。

這在裂縫裡不算優良品質，因為他的魯莽、衝動是和徐二林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偏偏行動之前還不愛嚷嚷一聲，所以行為往往出人意料。

比如，徐二林遭人辱罵，會先大喊一聲：我要殺他，保證在他出聲叫人之前弄死他。

白磊磊遭人辱罵，則是上去就擰斷對方的脖子。

前者還能阻止一下，後者嘛……嗬嗬。

徐二林正在吹噓，自己一拳一隻老黑熊，不要怕就是乾。白磊磊……白磊磊則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看了看自己的拳頭。

林慧：“……”

喂！你不會真想試試吧？

怪不得茹笛說起臨時隊友的時候，會露出一副“隊伍真不好帶”的痛苦表情。

再加上一位古怪的老太太……

金婆婆不知何時走到林慧身邊的，拐杖杵著地上發出“嗒嗒嗒”的聲音。

“徐二林這小子蠢得讓人想踹他兩腳。”

林慧輕聲說：“您也確實踹了。”

茹小雅睡著了。

茹笛背著妹妹走在林慧的另一邊。

金婆婆扭頭看她一眼，“你在胡說什麼？”

“猛獸園翻越柵欄的時候，您踹的，我看到了。”

“嗬嗬嗬，眼神不錯嘛！誰讓他不懂看人臉色，總把我噎個半死的。我一個年老體衰的老太太，跟他開個玩笑而已，不至於真把人弄傷。”

“我不知道您的具體年歲，但體衰……嗬嗬。剛剛追著黃勇的時候，您跑得最快，跑在最前面。徐二林和白磊磊沒能追上您，您一口氣跑到高塔跟前，呼吸都沒有亂一下。”

反觀林慧自己，肺都要炸了。

“不愧是煉金術師，觀察力很敏銳嘛。”

煉金術師……

術師的全稱嗎？

林慧等待金婆婆繼續，卻見金婆婆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

哦，原來對方是在試探自己。

林慧對“煉金術師”一無所知，金婆婆什麼都沒試探出來，並不放棄地繼續說：“這條裂縫有一位知識淵博的煉金術師存在，通關想必是輕而易舉的事。”

茹笛忍不住插/嘴道：“你少說一點喪氣話，就是為通關裂縫降低難度了。”

金婆婆有著林慧遇到的許多位資深打工人的特點，工作乾得還不錯，卻總愛跟同事發牢騷，抱怨領導傻/逼，製度不合理，錢少事多，揚言必須辭職，總之負能量爆棚。弄得同事工作消極，身心俱疲，最後憤然辭職。

同事多年之後回首，就會發現資深打工人還在該公司紮根，立誌將團隊氛圍搞爛，不把公司拖垮不挪窩。

負能量同事一般都是沒啥惡意的，頂多把彆人當做情緒垃圾桶，帶來的傷害有限。擱裂縫裡殺傷力自然暴增，至於金婆婆有沒有惡意，隻有她自己知道。

“行啊！我可以到通關為止都不說喪氣話。”

金婆婆抬起拐杖指著前方說：“猛獸園到了。術士，作為交換，通關裂縫之後，你能彆急著離開，和我聊聊嗎？”

林慧點頭，“可以。”

進入猛獸園，幾人各自吃下一些水果。隔著很遠，都能聽到黑熊打鼾的聲音。

金婆婆忽然開口說：“等會兒由我去偷蜂蜜。”

她的視線一一掃過幾人。

“如果黑熊醒來追逐我，你們要儘量幫我分散它的注意力。若我覺得會被追上，一定砸碎裝蜂蜜的罐子，大家一了百了。”

林慧說出利用荊棘林的想法。

嚴明記得那片樹林，質疑道：“荊棘藤上最長的刺有五厘米左右，如鋼針一樣堅硬。不慎刺入身體的重要部位，有可能失去行動能力，還有可能致命。”

林慧沒有說話，伸手在嚴明纏著繃帶的手臂上拂過。

“拆開看看。”

手臂上的疼痛感一下子消失了，嚴明微愣。

等不及的徐二林動作粗暴地扯掉他手臂上的繃帶，看到光潔如初的手臂。那裡本來有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現在卻連疤痕都沒留下。

林慧淡淡道：“外傷、沒死、都能活。”

徐二林面露喜色，就連金婆婆看林慧的目光都不一樣了。

茹笛略有些驚訝，老師的收容物能一直使用嗎？不過，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他放開妹妹的手，從隨身的包中取出一張白紙和畫筆。

“我可以畫一幅畫。萬一它被驚醒，這幅畫能讓它迷糊三秒。”

金婆婆了然道：“藝術家的能力——作品。”

徐二林抓撓腦袋，“啥玩意？”

這也正是林慧想問的。

“作品裡蘊含的情緒可以影響他人，”金婆婆簡略說明，催促道：“再磨蹭下去，黑熊該醒了。”

茹笛畫畫很快，隻花費了幾分鐘的時間。

他畫的是一頭酣睡的熊。

一切準備就緒，幾人各自躲藏起來。金婆婆拄著拐杖幾乎沒發出聲音就已經摸到黑熊身旁，她的姿態不再優雅，邁開的步伐很小，頻率卻極快。一眨眼的工夫，便爬上小山似的巨石。

黑熊背靠著巨石，半躺姿睡著。兩條後腿放鬆地耷拉著，唯有前肢合攏抱著裝有金黃蜂蜜的粗陶罐子。夢中咂咂嘴，品味著蜂蜜的香甜。

金婆婆將一條腿卡在巨石的一處凹槽之中，身體倒掛。腰肢用力蕩出，雙手抓住陶罐的雙耳，用力一扯。

小小的陶罐脫離黑熊的手掌，並未驚醒它。

金婆婆上半身折疊，動作輕靈堪比體操運動員。抱著陶罐，從巨石上滑落。

成了！

林慧正待鬆一口氣。忽然，一滴水珠落在她的鼻尖。

下雨了。

豆大的雨點飛濺，有一滴正好落在黑熊的眼皮上。

忽如其來的涼意讓黑熊猛地睜開眼睛，隨即發現懷裡空落落的。它立刻意識到蜂蜜不見了，低下腦袋，看到一道飛奔的人影。

黑熊勃然大怒，發出震懾的吼叫聲。

它明明身軀龐大，動作卻並不遲緩，奔跑速度堪比駿馬。僅僅幾步便追上金婆婆，寬大的手掌高高舉起。

這一巴掌若拍到實處，金婆婆恐怕連骨頭都會被拍碎。

林慧聽到各個方位都傳來驚呼聲，實在是太驚險了……卻見金婆婆腰肢一扭，往左邊躥出五步。後腦勺如長著眼睛一般，正好避開黑熊的攻擊。她並沒有繼續往前跑，而是轉過身，將手裡的畫丟向黑熊面門。

黑熊視力不好，見輕飄飄的一物丟來，凝神去看。視線一觸及白紙上的簡筆黑熊，短暫竟再拔不出來，身體搖搖晃晃，一時無法行動。

金婆婆還是沒跑！她高舉拐杖，戳向黑熊的腳趾。

一聲慘叫響徹雲霄。

清醒過來的黑熊抱住自己的腳，原地亂跳。

林慧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從黑熊眼眶裡滾落的淚珠。

金婆婆是對的，等黑熊反應過來再追逐時，她已經接近布滿荊棘的樹林。若是剛才不反擊黑熊，三秒的延遲絕對不夠擺脫黑熊。

黑熊的速度太快了。

遠遠超過幾人的預期。

金婆婆一腳跨進樹林中，避開尖刺，轉頭去看。

憤怒的黑熊在樹林外停下。

她將裝著蜂蜜的罐子掛在拐杖上，心裡想著：聰明的話，不會再追了。手掌腳掌被刺穿，憑一隻熊恐怕取不出尖刺。

誰知黑熊仰天大吼一聲，龐大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縮到隻比成年男子高半個頭才停下來。接著，一頭紮進荊棘林中，速度更快、更加靈活了。

金婆婆不可能比它更快。

這時，按照之前的預案。荊棘林中四面八方都傳來呼喝聲，徐二林攀爬在樹上大叫：“狗熊，來吃我啊！”

雨嘩啦啦落下。

金婆婆快速遁走，雨水掩蓋氣味，樹木、荊棘遮擋視線，隻是被各處傳來的聲響乾擾片刻的黑熊竟然找不到該死的偷蜜賊的方位了。

它的頭轉來轉去的嗅聞，找到一道記憶較深的氣味，便不再猶豫，如離弦的箭一般射出。

看到黑熊朝自己奔來的身影，茹笛面色一白。電光火石之間，他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被盯上——那幅畫的緣故。

親手畫的畫，一直隨身帶著的畫紙，沾滿他的氣味，又和黑熊近距離的接觸過。

茹笛頭也不回地往前跑，心中慶幸老師有著重大的治療作用，默認不必參加吸引黑熊的行動。妹妹茹小雅和她在一起，至少是安全的。

身後傳來腳步聲，茹笛知道自己和黑熊的距離在拉近，他已經能聞到動物身上特有的腥臭氣味。

“嘭——”

茹笛摔倒了。

他摔在荊棘叢中。

完了！

黑熊尖利的爪鉤已經近在眼前，他閉上眼睛，陷入絕望之際，一隻手猛地將他往後拖。

茹笛睜開眼睛，看到一張放大的美麗容顏，失聲道：“老師——”

雨水流進林慧的眼睛裡，蜇得眼睛刺痛，她拉起茹笛，大喊一聲：“跑！”

兩個人跌跌撞撞往前衝，沒有去看身後一頭紮進荊棘叢中的黑熊。

林慧看不清路，一直向前。誰知穿過密布碎石的狹窄道路，前面豁然開闊。

這裡是一處隱秘而寬闊的洞穴，足以讓黑熊最大化時四處撒歡。

“老師，你看那裡。”

林慧順著茹笛手指向之處看去。

那是一條穿過洞穴的淺溪，溪水清澈見底，溪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幾百個陶罐，每一個罐子裡都裝滿蜂蜜。誰能想到，怪石嶙峋、布滿荊棘的密林裡有這樣一個隱秘之處呢。

“這裡不是黑熊藏口糧的倉庫吧？”

聯想到黑熊在荊棘林中如履平地，茹笛猜測道：“所以荊棘林根本是它家糧倉的後門。”

林慧拿起一隻陶罐，心裡想著：這裡有黑熊的存糧，小心周旋是可以逃出去的。黑熊也害怕將陶罐弄破吧？可離開這裡，出去又該怎麼辦呢？黑熊速度太快，對荊棘林又熟悉。要是能將蜂蜜收進背包格子裡就好了，足以威脅黑熊。

下一秒，手中的陶罐消失不見，而物品欄出現陶罐的圖樣，占據小小的一格。她心中默念“收”，手指觸碰到的陶罐再次消失，裝著陶罐的格子裡出現X2的角標。

果然，如大多數遊戲的背包格設置一樣，相同物品可以疊加存放。

粗略數一數。五個空格，剛好夠裝下全部的陶罐。

茹笛沒有看到她的動作，驚慌道：“那黑熊豈不是知道這裡……”

這裡隻有一條路，他們等於鑽進死胡同，隻等著被甕中捉鱉。

“唉！早知道這裡藏著這麼多蜂蜜，偷偷進來拿一罐就行……”

“現在知道也不晚，”林慧的手挨個摸過一隻隻罐子：“但不能隻拿一罐。”

茹笛：？？？

等黑熊氣勢洶洶地衝進自家倉庫，看到的就是站在溪邊的兩個人類。他們高舉陶罐，將其中的蜂蜜朝溪中傾斜。

一個人類女性高聲嗬斥道：“你再往前走，我就把所有的蜂蜜都倒進溪水裡。”

黑熊努力睜大眼，卻見自己存糧全都消失不見，一罐都沒剩下。

它眼睛壞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