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
手機發出輕微的聲音。
呼叫時間27秒,聯係人秦先生,未接通。
醫院長廊,護士推著擔車極力前行著,病人腸胃科轉婦科,突發生產,需要立刻進手術室。
秦言生,你為什麼不接電話?
小腹墜墜,席雲舟疼的滿身是汗,黑色的手機再也握不住,從他掌間滑落。旁邊推著擔架床的小護士彎腰幫他撿起來,放到那一截發抖的手掌上。
那一截手纖細,蒼白,如擔床上病人一樣的瘦弱。
席雲舟被推進生產手術室。
他打給秦言生的最後一通電話沒有被接通。
*
雲城的天氣無度,暴雨來襲,下午三點,一下子全黑了。
狂亂的風拍的窗戶哐哐作響,雨凝結成的水滴在窗戶上蜿蜒如淚。
醫院的白熾燈瓦數不高,亮不透整個房間。白色的病床上,躺著憔悴瘦弱的青年,他的眉毛皺著,神色不安,身上蓋著一層厚厚的棉被。
輸液管的細針刺入他的手腕,高高吊起的掛瓶滴滴答答的下流,快要見底。
席雲舟的大腦昏昏沉沉,閃過很多片段。
熟悉的人,陌生的事。
席、秦兩家聯姻,他和秦言生協議結婚。他們本應該相敬如賓,依靠這一紙協議做表面夫夫——如果席雲舟沒有多生出來愛。
秦言生虛長他幾歲,走在他前面,從小到大都是彆人家的孩子,拿過的獎不計其數,小時候是學校紅榜上高高懸掛的第一,長大後,他的手段雷厲風行,獨自創業開辦公司,用一年時間就成功上市。
席雲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從仰望這個鄰家哥哥,變成了偷偷的愛戀。
他努力想要跟上秦言生的步伐,想要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直到天大的餡餅砸中了他。
聯姻。
和秦言生聯姻。
事情源於一樁悲劇,席家長子兼繼承人出了車禍,為了企業穩定,也許還有其他原因,席家與秦家利益交換,附帶是席雲舟和秦言生結親。
家裡的氣氛森沉,席雲舟卻忍不住心頭生出密密麻麻的慶幸。
還好那個人是…秦言生。
他喜歡的人。
在這件事上,席雲舟不知道秦言生的態度,但最終的結果顯然是如他所願,兩個人在一起了。
想藏起對一個人的愛是很難的。
協議結婚第一年,席雲舟就現了原形。
那一天,秦言生醉醺醺的回了家。
看了他一樣,伸手攬住了他。
心臟在胸腔中砰砰直跳,席雲舟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反應。
秦言生定定看著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眼神醉意。
那雙結實的手攬住他的腰,鑽進他的衣服。
稀裡糊塗的,他們睡了。
席雲舟回憶起來,也許老天把所有的幸運糖果都放在那一天。
從那之後,秦言生對席雲舟好很多,不會把他當做透明人一樣忽視他。
這也給了席雲舟一種錯覺。
秦言生不討厭他,願意接納他。
席雲舟更加賣力的討好,把自己的愛展示給秦言生看。
秦言生偶爾回應,但不會給過多的反應。
唯有睡在同一張床上的時候,席雲舟才會感到些許安慰。
然而七個月前。
秦言生忽然開始躲席雲舟。
無論是公司還是家,席雲舟見不到秦言生的人,也找不到他在哪,隻偶爾,能打通他的電話。
說不了幾句話就掛。
在這一年裡,或許早些時候就開始,席家的遊戲公司一點一點衰落,聯姻沒有改變它的經營不以及日漸衰落,直至三個月前宣布破產。
一個月前。
席雲舟剛剛畢業,見到了堵他而來的秦言生助理。
對方攜帶著一封離婚協議書。
“席先生,雇主的意思是,中止這段婚姻。”
席雲舟氣笑了。
他撕了這兩張紙,紛紛揚揚的紙片從天而落,壓不住他滿心怒火。
“如果這是他的意思,那就讓他本人過來。”
*
“吱呀”一聲。
病房的淺藍色鋁合金門被推開,粉色著裝的女護士拿著輸液瓶走進來,雨天的冷風趁機鑽入屋內。
噪音、冷風。席雲舟不安的皺了皺眉,臉色急劇變化。
護士拿著輸液瓶靠近時,忽見病床上的病人身形一抬,詐屍一般猛然坐了起來。
她嚇了一跳,抱著輸液瓶後退了幾步,差點沒拿住。
“怎麼了?”
席雲舟胸膛劇烈起伏著,大口大口的呼吸,手指攥緊了病床床單,把它掐出深深的溝壑褶皺。
護士看著大口大口喘氣的青年,生怕他出什麼事,放下了自己手中的輸液瓶急忙走上前準備搶救:“你怎麼了?”
席雲舟搖了搖頭,蒼白乾裂的嘴唇上下一碰:“我沒事。”
他低垂著頭,淺栗色的發絲散亂,被汗水微微黏在他的額頭上。
“隻是做了一場噩夢。”
也許不僅是一場噩夢。
席雲舟蒼白的手指收緊。
他夢見自己的世界是一本書,而他和秦言生都是書中的人物。
一本極其狗血的替身虐文。
而他要經曆的劇情,極為操蛋。
…對了。
席雲舟扭頭四下望去,果不其然,在旁邊的小推車上看到了一個與他四目相對的小嬰兒。
…草。
他真的生孩子了!
整個世界的不真實感,忽然在這一刻格外強烈的湧來。
“這是我的孩子?”席雲舟不自禁的問道,眉目上帶著深深的不敢置信和疑惑。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生,他是一個男人啊!當時他肚子巨痛也隻是以為自己是腸胃炎。
護士見他沒有事兒,一顆提起的心又放下,此刻看他表現的這麼震驚的樣子,不由得帶了點吐槽:“不然還能是誰的?我們是正經醫院!”
不過想到醫院裡的傳言,這病人似乎是腸胃科轉到婦產科,可能是真的不知道吧…護士的眼中帶上了點同情:“沒錯,這真的是你的孩子,你親自生下來的孩子。”
“放心吧,男人生子雖然少,但不是沒有,光是給你主刀的醫生就已經接產過九個男產夫了。”
席雲舟:……
離譜。
嬰兒欄裡的小嬰兒,發色和他一模一樣,那雙與他一樣的淺茶色眼睛緊緊盯著他,一眨不眨,缺少眉毛的小臉有點兒凶巴巴的盯著他!
生產時的記憶想不起來一點,席雲舟不僅沒有覺得親切,甚至還抱著被子往後退了幾步。
劇情可怕如斯。
像是撬動了腦海中的某個點,劇情如潮水一般在生鏽的腦子中浮現,車禍、替身、斷腿、窮困潦倒、瞎眼…不止有他的悲慘劇情,他生下的孩子也沒有什麼好下場。
他出車禍時帶著孩子,這小崽子剛出生不到兩個月就高燒燒成了癡傻兒,一輩子都傻的像個三歲小孩。
席雲舟揪緊了被子,一時間停止了呼吸,有朦朧的霧氣在他眼中氤氳。
沒有人想要這樣的結局。
護士看他一眼,執起他的手,抽出上面紮著的針管,鮮紅的血湧出,冷白的手背上洇染一片,沾滿酒精的濕潤棉球擦了擦護士就要紮下下一針,床上的男人忽然掙紮起來。
“等等。”
“有一件事。”
席雲舟陡然驚醒,掙過護士的手,從床上跳下來:“孩子勞煩您看顧一下。”
席雲舟一邊走,一邊打開手機,上面還保留著他那通沒有接通的電話。
打給秦言生的電話。
撥打時間三十二秒,未接通。
席雲舟走到長廊邊上。
長廊上的窗戶並不是完全封閉的,呼呼的風聲,夾雜著細雨一陣又一陣的撲到他臉上,一點一點把他柔軟的臉頰變得寒冷。
席雲舟恍然未覺,摸著手機急切的輸號。
一個他從沒打過的號碼,一個可以驗證一切的號碼。
至於夢中見過的號碼。
“嘟——”
長長一聲。
電話通了。
真的。
席雲舟感覺自己的呼吸靜止了。
好半響,他聽到電話那頭問:“你好”對方說完這句話又遲疑了一下,年輕的聲音有些詫異:“你是席先生?”
簡安助理。
秦言生處理離婚協議的助理。
席雲舟腦海中浮現夢中的世界劇情。
【“席先生,這是新的一份離婚協議,我們給出的補償已經相當優渥,你可以再考慮一下。”
席雲舟目光輕輕掃過一眼,餘光掃到離婚五百萬補償上,冷哼一聲,起身錯開了面前的助理。
“我說過,想要我離開,他至少也應該親自過來。”
誒!怎麼這就走了?
戴著眼鏡的藍襯衫助理攔住想要離開的青年,將自己的名片塞進他的手中:“這是我的聯係方式……”
他還沒說完,那身形纖細的黑衣青年已經冷冷的離開了。
又失敗了。】
席雲舟的呼吸又重新動起來,隻是喉頭似乎已經被冰冷的雨水凍住,有些發緊:“你是簡安助理?”
“我是。”
對面的簡安有些不明所以。
上次見面他已經知道席先生是個相當頑固的人,不會輕易答應離婚的事。
秦總那邊再次加大了補償,簡安卻覺得席先生不願意離開,不是因為錢,而是因為…愛。
席雲舟往後退了幾步,忽然變大的雨珠滾落在他的臉上。
單薄的背靠走廊的牆壁,狂風把他空蕩的病號服吹得鼓起,被雨水沾濕的短發半遮住眉眼。
那雙濕透了的茶色眼睛,看向白茫茫的昏沉天光,席雲舟在事實落定後失去了所有掙紮的力氣。
“我想,之前的離婚協議可以約個時間再商討一下。”
……
一通通話完。
席雲舟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渾身抖著控製不住的咳嗽。
剛剛暗下去的手機屏幕忽然又亮起來。
【來電顯示:秦先生。】
席雲舟咳嗽的撕心裂肺,眼淚四處亂顫,半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綠色的通話鍵,面無表情的將它掛斷。
他甚至懶得思考秦言生為什麼打過來了。
夢中殘疾著苟延殘喘的模樣、與他所謂的真愛針鋒相對,求取秦言生的真心,讓席雲舟恐懼到發抖,甚至嘔吐。
那是他。
愛讓他變得多不堪啊。
背後傳來隱隱的哭聲。
護士一邊溫柔的哄著,一邊喊席雲舟:“席先生…你的孩子哭了。”
哦對,還要對那個小崽子負責。
席雲舟寒透的心,忽然被拉回人間。
他捂住自己的眼,手上沾滿一片濕潤。
劇情,應該怎麼擺脫?
他要和以前的人撇清乾係,帶著崽子平安活下去。
青年轉身進入病房。
背影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