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對視了一瞬,很快又把視線分開。
顧星河原本還有些疑慮,懷疑自己在做夢。
但跟李廷玉對上視線,看到那雙黑黝黝的眼睛後,熟悉的感覺上湧,他反而完全沒了這種猜想。
雖然和李廷玉並不相熟,但顧星河冒出了一個猜測。
這個李廷玉,也許是他那個世界的。
顧星河重新隱晦地掃視四周。
他看到了自己的母親、之前喊自己的胡途,還有幾個高中時期玩得好的同學,他們都佩戴著白花,穿著黑色正裝,神色嚴肅而悲傷。
不過年紀都大了不少,母親臉上的皺紋增多,幾個同學已經很高了,面容成熟。
而那些熟人注意到顧星河的視線後,或多或少做出了回應。
有人向他頷首,眼神帶著安慰的意思。
還有幾個更親近的人,徑直走過來,欲言又止地拍拍他的肩膀,說回頭見一面。
他們似乎都很清楚眼下的情況,對顧星河抱有最大的同情。
顧星河心裡已經有了猜測,他不是蠢人,心裡已經多少清楚,自己現在像是處於長大後的時間線裡。
隻是不知道,這是環境還是不同平行世界。
不過對比起來,他對自己之前的預測又多了幾分把握。
這裡的其他人,看起來都很清楚發生了什麼,是完全融入這個場景的“本地人”。
而李廷玉和他對視的時候,雖然也有悲傷,但更多的是對他的驚疑和微妙地茫然,這種情緒和顧星河一樣,與這個突然出現的場景格格不入,但是和高中認識的顧星河很像。
顧星河有一半以上的把握,這就是他認識的那個李廷玉。
他們也許是一起“穿”過來的。
再仔細想想,似乎也確實是在他們在宿舍裡對視後,他才一陣暈眩,直接換了個地方的。
“顧教授,顧教授?”
顧星河思索過程中,忽然聽見幾聲呼喚。
他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這是在叫自己,直到說話的人站到了眼前,才堪堪反應過來自己原來當了教授:“你好。”
站到他面前的人是個成年男性,面部輪廓深邃,胡子刮得很乾淨,黑色正裝也很筆挺,隻是眼下遮不住的青黑,暴露出他不太好的狀態。
顧星河不認識他,他猜測這是自己長大後認識的人。
但他克製住自己的表情,沒讓對方發現不對勁。
對方也確實沒發現不對勁。
雖然顧星河的演技很拙劣,但對方卻全數包容下來,認為這是正常反應,看著台上歎了口氣:“抱歉打擾。”
顧星河摸不準對方的意思,沒有說話。
對方自顧自地道:“我這幾天其實就想找您,關於桑教授的事,也許我有些發現.....但我知道您最近心情恐怕更不好,已經好幾天沒出門見面,所以才現在借此機會說上兩句。”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朝著台上的方向。
顧星河發現對方一直在看台上的遺像,眼裡流露出複雜濃烈的情緒。
他也跟著看過去,總算有勇氣直視自己哥哥黑白的相片,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上。
台上的棺木被光照的似乎在反光,黑白遺像前,擺著數不清的花,桑秋的樣子也比高中時有所成長,臉部輪廓長開,眼眸溫柔澄澈,隻是卻定格在這樣年輕的時刻。
顧星河心裡冒出悲傷,但更多的還是畏懼。
他為這個場景裡逝世的桑秋而難受,但他心裡仍然惦記著自己世界裡的桑秋,也就是說,比起突然被告知已經離開的成長版桑秋,顧星河更擔心自己世界的桑秋,會不會也這樣離開。
因此,對於這樣的顧星河來說,此時站在這,茫然大於傷感。
搭話的人沒發現他的愣神,仍然自顧自地說道:“桑教授是非常偉大的科學家,這是全世界都認可的事情,沒有人會不為桑教授的離開感到遺憾,尤其是他選擇以那樣的方式離開.....”
說到這裡,對方話語一頓:“我也非常尊敬桑教授,他的離開是對世界的打擊。”
他看了看左右,發現獻花儀式即將結束,這個葬禮也將步入尾聲。
對方不再贅述,扭頭看過來,將顧星河的怔愣誤解為沒走出來的麻木,皺眉靠近後低聲道:“我不會放棄追逐真相,桑教授的離開本不應該,我調查出了一些東西,如果您願意來並稍做補充,我將感激不儘。”
他說完這句話,就在人群湧上來前,扶著帽子匆匆離開了。
[那樣的方式]
[本不應該]
顧星河的大腦迅速運轉著,他嘗試從一無所知的處境下,分析出那人說話的言下之意。
他對著桑秋的棺木怔愣片刻,一把拉過之前走開了一會的胡途:“我哥怎麼走的?”
胡途頓時面露震撼的神色,連後綴都沒喊:“顧星河,你沒事吧?”
他懷疑顧星河情緒波動太大,導致精神失常,人都要嚇飛了。
但好在跟顧星河關係鐵,他沒有第一時間大吼大叫,而是上下打量顧星河,感覺並沒有過激行為,表情也確實真摯,就道:“我希望你還算清醒.....桑教授離開得很突然,但這不是你詢問我和陸雪翎有沒有可能和陸雪執一樣出事的原因。”
說到這裡,他神色低落:“陸雪執當初並沒有痕跡,還處於失蹤的狀態,但是桑教授,你不是看得很清楚嗎。”
“.....他當時從樓上掉下來,已經沒有呼吸了。”
胡途抿了一下嘴。
他拿礦泉水瓶匆匆灌了一口,擋住自己突然有點紅的眼睛,含糊地說完最後一句話:“他已經主動選擇走了.....你在家發瘋了那麼久,是時候接受事實了。”
顧星河:“......”
胡途說得不算隱晦,他聽明白了。
[桑秋是跳樓自殺的]
得出這個結論後,顧星河的腦袋裡一片混亂。
早在看了那群人的日記後,他就得知了桑秋會早逝的消息,自己也猜想過很多可能性,比如失蹤,比如被人刺傷,又或者是彆的。
但他唯獨沒想過是自殺。
桑秋在他印象裡,一直都是堅強的、溫柔的,不會輕言放棄的人,他一直以自己的哥哥為世界上最好的榜樣。
這樣的桑秋,居然會選擇自我解決生命。
......顧星河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他們在原地站了一會。
中間有人過來想和他們說話,但注意到他們都神色不對,便體貼地沒過來打擾,遠遠地點了點頭。
顧母也來了一趟。
她看上去仍然是女強人的樣子,隻是臉色更衰老、更蒼白些,穿著乾練的黑西裝,獨自過來。
桑父站得很遠,一直在注視棺木,並沒有過來。
“最後的致辭,”顧母過來後,輕聲說,“你要上去嗎?”
顧星河腦袋一片混亂,語言組織也暫時下線,更何況他並沒有準備致辭,因此搖搖頭。
顧母沉默了一瞬:“我也覺得你沒準備的。”
她伸手過來,拍拍自己兒子的背,順便把顧星河手臂上的白布扯過來,給我帶上:“征用。”
她把白布綁在肩頭,眼裡流露出悲傷:“現在很多禮儀都沒有了,我也沒準備這個。”
“雪翎那個姑娘也帶了,跟我說,這是桑秋當初說的一個禮節,”顧母說,“說雪執那個小孩子走的時候,桑秋也給她帶了,說是至親走的一種禮節。”
她歎了口氣,沒接著說下去。
胡途接話道:“雪翎也和我們說過,但是她也說桑秋當初講,其實桑秋也不是很確定古時候的禮儀。”
顧母勉強笑了笑:“好。”
她沒有再說什麼,整理好自己手臂上的白布,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胡途歎了口氣:“.....聽雪翎說,阿姨好幾天沒睡著覺了,這次葬禮也是她全程操辦的。”
顧星河沒吭聲。
胡途以為他還沉浸在悲傷中,拍拍背:“往前走吧,我們還有要事要做。”
顧星河:“什麼要事。”
“你說呢?”胡途正色道,“你自己這幾天也在準備吧,跟我說這個想法的不是你嗎?”
顧星河:“想法——”
胡途打斷他的話,認真說道:“——要事就是,拿下桑教授的項目組。”
顧星河一愣。
胡途:“桑教授是項目的主要負責人,有一些研究機密由於最近的各種事情,隻有桑教授擁有並且能夠調動整個項目組,現在桑教授離開,項目組要麼解散,要麼交給彆人負責。”
這似乎是真正的、長大版的顧星河和胡途謀劃的事情。
根據胡途的描述,他們對桑教授的項目組很上心,因為桑教授對這個項目組花費了不
少心血,再加上顧星河自己的私心,所以決定跨專業拿下項目組。
這不是容易的事情。
顧星河在家沉寂時,為這件事情準備了很多資料,胡途也因此跑來跑去,成為他項目組裡的學生,開始叫他“導師”。
台上發出電流的吱吱聲,顧母站到上面,正在用話筒講話,已經到了收尾的環節。
胡途對著棺木鞠躬,拍拍顧星河的肩膀:“項目組負責人的競選馬上就要開始,地方有點遠,我先出去把車開過來,你等儀式結束過來就好。”
他很體諒顧星河,先轉身出去了。
顧星河總算身邊隻有一個人。
太多信息往他腦子裡鑽,聽著顧母的說話聲,看著棺木,他有點恍惚,眼光忽然又看見人群中的李廷玉,離他不算遠。
他立刻走上去,扣住李廷玉的手腕:“李廷玉!你.....”
李廷玉身穿黑色西裝,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冷冷地看過來,拍下顧星河的手。
顧星河本來也不想和他肢體接觸,牢牢盯著他,低聲道:“你是高中的那個吧?”
他有聯絡的意思,對方卻並不配合。
李廷玉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顧星河半點不信:“你要真不知道,就不會這麼說。”
李廷玉:“我跟你很熟?”
“彆裝蒜!”顧星河低聲怒視,“你肯定知道點什麼,從昏過去到醒來,然後我出現在這裡.....你到底知道什麼?”
“......”
李廷玉笑了一下,拍拍自己的手腕,並不做回答。
他無視顧星河的瞪視和追問,輕飄飄地拋下一句話,轉身就走,動作快到顧星河都沒能拉住。
“一會見。”
什麼一會見?
顧星河深吸一口氣,忽然想到一種可能。
該不會.....
“不是早就打探清楚了嗎?”
坐到車上,往競爭現場趕去的時候,胡途隨口道:“李廷玉也是你的項目競爭對手啊。”
他還補充:“並且是最有力的、你最頭疼的那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