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翻炒,白色煙霧在鍋上蒸騰著冒上來,被油煙機吸收,但香味卻似乎穿過廚房,飄到餐廳裡。
桑秋踩在凳子上,簡單地炒了個地三鮮和上海青。
青菜細嫩,地三鮮裡三種食材頗為好看,一筷子戳下去糯糯的,湯汁濃稠,看上去很下飯。
他把菜盛起來,猶豫片刻,又切了點辣椒,打了蛋下去。
大火重新打開,桑秋又做了道辣椒炒蛋。
他不確定李廷玉的口味,怕對方吃得不好,乾脆把辣的和不辣的都炒一個菜。
再不濟,也有青菜做墊底。
辣椒炒蛋不難做,卻也要費點時間。
桑秋炒的時候特地把廚房的門關上,免得辣椒的嗆味讓外面兩個人咳嗽。
他想的很貼心。
結果門一拉,把炒菜的聲音擋住,餐廳就更顯得安靜無比。
“......”
李廷玉和顧星河面對面坐在方桌前,兩相沉默。
顧星河坐在餐椅上,原本就有點亂糟糟的頭發,經過一上午的學習後更是往外翹,不像是去上課,倒像是去學校睡了一覺,才搞得這麼亂。
他本人倒是很不介意自己這副模樣。
被桑秋警告地敲了一腦瓜後,顧星河就當頭發變亂這件事,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他此時坐在餐椅上,好奇地晃著腿,更關注面前的少年。
顧星河抬眼,悄悄打量這個被桑秋突然帶回來的人,想起來這是總在早上遇到的培訓班同學。
聽桑秋說,好像叫李廷玉。
他完全沒聽過這個名字,隻是對這人有點印象而已。
但桑秋突然想帶對方回來吃一頓,顧星河卻也覺得沒問題。
家庭財務本就是桑秋辛苦操勞的,桑秋不少獎學金也常拿來家用,因此他覺得桑秋想做什麼都可以。
更何況隻是簡單的一頓飯。
桑秋在廚房裡忙碌,讓顧星河招待一下李廷玉。
但是除了一開始的打招呼外,自從桑秋進入廚房後,李廷玉就跟進入了死機狀態一樣,沒再和他說一句話。
一直坐在椅子上觀察四周,眼裡流露出的情緒,居然有點像懷念。
顧星河確認對方之前沒來過自己家,懷疑自己讀錯了眼神。
他咳了兩聲,還是決定打破沉默:“你和我哥在一個班嗎?”
李廷玉收回視線:“不,我在隔壁。”
“我哥最近和你相處挺好的,對吧。”顧星河胡亂想了點話題,努力和李廷玉尬聊,“都把你帶回家吃飯了。”
李廷玉微微偏頭:“......也不算。”
顧星河:“欸。”
話題又被聊死了。
他們兩個確實談不到一起去,李廷玉一邊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一邊也要扮演自己小時候的狀態,隻能對顧星河愛答不理的。
顧星河倒是很熱
情。
他是誓要完成桑秋布置的任務,見李廷玉害羞似的不愛說話,乾脆自己多說一點,把場面活躍起來。
“......之前買過兩小提葡萄,因為我和隔壁的小妹想喝葡萄汁,”顧星河回憶著說,“陸雪執說他出去買來著,結果桑秋說不如手榨,就兩個人用擀面杖壓了一點葡萄汁,果肉拿去做葡萄餅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李廷玉安靜地聽著。
他沒有打斷顧星河講自己和桑秋以前小故事的行為,甚至表情和緩,似乎很喜歡聽這個。
顧星河不太會和他聊天,見他感興趣,乾脆多講了幾個和桑秋的故事。
他講神話故事都不一定這麼順,講起自己生活上的小事卻講得有滋有味,還很順暢。
[天堂烤鴨]跟著聽了一耳朵,突發奇想,翻開李廷玉的日記本。
這個日記本和劇情外的那個不一樣,並不會自動更新字體。
它隻是一個劇情線索而已。
[天堂烤鴨]失望地放下日記本,圍觀桑秋端著飯菜出來,和他們一起吃飯。
李廷玉仍然保持著靦腆的人設,在餐桌上沒怎麼講過話。
但是當桑秋熱熱鬨鬨地和顧星河說完話,給他夾了一筷子菜的時候,他也會抬起頭說聲謝謝。
......看來會長大人有在認真扮演小時候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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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的一餐後,桑秋把李廷玉送回學校。
這是很普通的一天。
他們按照要求,在兩點半左右上了校車,被送到江城初中,在教室裡和一群相近年齡的考生一起考試。
小學奧數並不簡單。
但好在李廷玉有小學奧數比賽的基礎,高中數學也名列前排,因此大致寫出來了。
比賽結束後沒多久,老師就開始改卷。
如今還不是機考,把卷子封條就可以開始改。
更何況這不是大規模組建的競賽,而是附近幾個校區一起舉辦的,為了省事,自然是當場就改。
數學題的改卷本來也相對輕鬆些。
他們大概在下午五點左右考完,留下來半個小時多,老師就把卷子改出來了,把人集合在一起,宣布了最終結果。
“一等獎,桑秋......”老師念道,“一等獎,李廷玉......”
由於一段時間沒接觸奧賽,再加上心思也不在上面,李廷玉隻拿到了一等獎。
校區的競賽規模不大,頒獎卻很正式。
他們排著隊,在射燈的光照下舉起獎狀,對著攝影機微笑。
作為唯一的一等獎,桑秋等到其他人都下台了,才一個人上去,和本次的負責人一起合照。
射燈的光很亮,從頭頂打下來更是耀眼。
自己站在下面的時候不會注意到,但是坐在舞台下,鼓掌看著台上人微笑的時候,會發現光線亮得像是染白了桑秋的睫毛,讓他淺色瞳孔漂亮地展露在台下人的視野
內。
當桑秋衣著整齊,表情謙遜,頂著一張漂亮的臉蛋拿獎狀,對著下邊各個地區的尖子生們侃侃而談的時候。
不論是李廷玉,還是在場觀看的[天堂烤鴨]等人,都不由得想起數小時前,桑秋係著圍裙,溫柔對他們笑的樣子。
在台上,是優等生;在台下,卻是細心照顧每個人的好哥哥。
直播間又開始刷屏:
[受不了,好反差萌啊]
[之前還以為桑秋是工具人.....誰家工具人小時候這麼厲害這麼萌?寶寶真的對不起]
[太萌了,這次的劇情是正太集合對吧,姐姐我已經準備好公測直接衝了]
李廷玉看不到這些癡言癡語。
他抱臂,認真地看著台上這一幕。
像是難得見到了曾經見過的盛景,於是要把這畫面和記憶中的進行比對,再仔仔細細地拓進腦內。
[天堂烤鴨]看到他的嘴唇蠕動,卻沒有聲音。
特意把鏡頭調轉,對準他的下半張臉,把這一幕完整錄下來。
頒獎儀式結束,李廷玉順著人群站起來,背著重重的書包,跌跌撞撞往外走。
他現在很瘦弱,擠在人群裡,一不留神就像是要消失了一樣。
離開江城初中,李廷玉背對著人群,往小吃街的裡邊走去
小吃街和工業區中間有一大塊擠擠攘攘的建築,那裡滿是汙水和工業氣體、廚餘油漬,陽光照射不進那片建築裡的絕大多數窗戶。
那是他真正的家,十一歲的他唯一能回去的地方。
[天堂烤鴨]跟著他,看著建築越來越擁擠,光線越來越暗。
他剛剛看了幾遍錄下來的視頻,也沒有讀懂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乾脆放到網上,讓大家一起猜測。
[天堂烤鴨v:懂唇語的都來猜猜看?]
[錄屏切片.zip]
過了數分鐘,這條微博下面的一條評論被頂到最前面。
[誇父逐日:他在說......“難怪我會六年如一日地向往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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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廷玉回到家門口。
鄰居家很安靜,大概是大人都去樓下經營雜貨店了,對門家的小孩又在樓下玩籃球,所以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翻了翻書包。
好在小時候的自己有好習慣,會把鑰匙提前放進書包裡。
李廷玉拿鑰匙,插進鎖孔裡,打開了門。
門剛一打開,一股更加濃厚的酒臭味就猛地衝過來,熏得他鼻子癢,連帶著喉嚨也控製不住地咳嗽起來。
他的眸子一瞬間暗沉些許,放鑰匙的動作遲緩片刻。
腦子裡“嗡”的一下,似乎回憶起什麼。
但他動作上並沒有慢,仍然在脫鞋放書包。
“回來了。”
忽然地。
一道渾厚的嗓音在他頭頂響起。
李廷玉抬頭,看到對方微笑的臉。
那張帶著歲月溝壑的臉,是他最熟悉的臉。
對方曾經帶著這樣的笑容,拉著他的手去幼兒園,到遊樂場玩耍。
“我聽對門張婆子說,”李父笑著看他,“你去比賽了?”
李廷玉沒說話。
他腦內亂想了一陣,還沒想出下一步應該做什麼,手和腿就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仿佛是身體本能。
李父每一張嘴,那股帶著臭味的酒氣就飄到他的身邊,似乎要把整個人都籠罩住。
李父還在說:“我今晚要去賺個大的,借我用用,兒子。”
李廷玉:“......”
李父:“我不想拿小孩子的錢,但是你把家裡的錢藏哪裡了?告訴我。”
“我如果不賺錢,怎麼活呢。”李父還在說,“彆鬨脾氣,我不就是把那疊錢用了一點,沒有出怎麼有進?”
李廷玉:“......”
他一連說了好幾句,李廷玉都沒有吭聲。
李父臉上的笑漸漸消失,他那帶著溝壑的臉上紋路從上揚到往下拉,額頭也被房間裡的黑罩住一般,眼睛提起來看人:“你什麼意思?”
“不就用了點那個臭婆娘發過來的錢,你就跟我擺臉色不理人?”
李廷玉:“......”
李父臉色又紅又黑,酒氣上湧,帶著勉強壓著的怒火也猛地竄了上來:“好啊,你中午也不回來,心野了是吧?”
腦袋裡面的記憶混亂,但似乎在一點點上湧。
李廷玉順著腦袋裡的記憶,本能地說出一句:“你拿那些錢,是想去找媽媽了。”
“.......”李父陰沉著臉,“關你什麼事?”
“你想找她,你還想打她,”
“那她也是我婆娘,”李父說,“現在她和彆的男人滾在床上......”
“你喝醉了,”李廷玉說,“你好像忘了,你們早就離婚了。”
“嘭!”
劇烈的一聲撞擊!
李父突然抬腿,用力地往李廷玉的肚子上踹了一腳,把六年級體型的小孩踢飛出去,重重地砸在對門的鐵門上,又是一道金屬振動的響聲。
這道聲音震耳欲聾。
李廷玉有所防備,交疊手臂護住自己脆弱的腹部,卻還是被力道帶飛,肩膀撞在門上生疼。
他垂眸,靠在鄰居門上,聽到樓上住戶的關門聲。
家庭矛盾,沒人敢管,更沒人敢和住得這麼近的前罪犯叫板。
“你真的是骨頭硬了,跟你媽一樣。”
李廷玉垂著頭,聽到李父翻他的書包,撕獎狀的聲音,也聽見這個男人說:“我倒要看看你中午去了哪裡,我看看哪個家夥敢把你帶到家裡去......這是誰的卷子。”
李廷玉猛地抬眼。
記憶越發清晰起來。
在混沌的記憶力,為了更好找桑秋
,他曾經向桑秋借了一張卷子,放在自己的書包裡。
“我看看,”李父說,他的聲音裡有笑意,“叫桑秋,我之前沒聽過。”
......李廷玉撐著鐵門,慢慢地站起來。
他說:“你要做什麼?”
“我去把他打一頓,”李父見挑釁有用,臉上笑容更盛,“你爹我沒人敢靠近,我去學校鬨一通,你猜以後中午還回不回來?”
李廷玉:“.......”
李父把卷子扯爛。
看見李廷玉的臉色終於也陰沉下去,他似乎覺得自己找到了治自己翅膀硬的兒子的良方,越說越過分:“我現在去找也可以,當著他們的面打一頓,反正肯定就和你這麼大,搞不好是個女孩,跟你媽一樣是個臭表子,我就是幫你在避開以後的錯誤了......”
“......”
“怕了吧,臭小子,”李父得意地拿著門邊的木棍,要往樓下走,“不說話,就當個悶葫蘆吧。”
“......我想起來了。”
李父走了兩級台階,忽地聽見悶葫蘆兒子說話,感興趣地轉頭:“你想起來什麼?”
“我想起來。”
“——為什麼要把我送到今天了。”
李父轉頭,李廷玉話音剛落的瞬間。
“——嘭!”
一隻瘦弱的胳膊高舉著啤酒瓶,狠狠地砸向李父的腦袋,瞬間飛出大量碎渣!
默聲。
空氣流動聲。
就連光影似乎都有聲音。
李廷玉感覺自己的腎上腺素飛快上升,耳朵充血,什麼聲音都聽得到,但什麼聲音似乎都被慢放,然後變成靜音。
那麼壯碩的李父頭朝後,在樓梯上磕了好幾下,滾下去的時候,在他眼裡,好像和落葉掉在井蓋上一樣失去聲音,輕飄飄的。
他久違地體會到了這種感覺。
幼年的李廷玉滿足了。
但高中的李廷玉知道,這件事並不會到此為止。
他就像等待桑秋邀請自己去家裡吃飯一樣,為自己在心裡倒數。
三、一、一......
李父龐大的身軀倒下去,下邊的樓梯間露出一個有些手無足措的身影。
自己身後的窗戶久違地折射進來微弱的光線,照在那雙看過來的琥珀色眼睛上。
如同每天早上在教室見面一樣,耀眼而美麗。
李廷玉對視著琥珀色眼睛,他想:難怪是今天。
但他又想:為什麼非得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