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驚喜同蕭景曜打招呼的人, 當然是張伯卿。
蕭景曜倒是不意外在府學看到張伯卿,以張伯卿的家世,再加上身為舉人的張父的關係網, 張伯卿想入府學, 並不是什麼難事。
倒是蕭景曜能進府學, 讓張伯卿好生驚訝了一回。
張伯卿一如既往地不會看人臉色, 哪怕陳教諭還在, 張伯卿興奮地同蕭景曜打過招呼後, 都極為意外地問蕭景曜, “府學十分難進, 你是走了陳教諭的門路才得了入府學的機會嗎?”
蕭景曜重重咳嗽了一聲, 不斷給張伯卿使眼色,快點看看你面前的陳教諭,他的臉色像不像鍋底?
奈何張伯卿實在是個看不懂人臉色的鐵憨憨, 不僅沒意識到蕭景曜要給他傳遞的信息, 反而在看到蕭景曜的眼神後, 十分大聰明做派地問陳教諭, “陳教諭,我說的不對嗎?”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陳教諭笑得如沐春風, 和善地衝著張伯卿招了招手。張伯卿開開心心地往陳教諭的方向走了幾步, 然後,“哎喲,君子動口不動手, 教諭你怎麼打人呢?”
陳教諭臉上依然掛著溫和的笑意, 毫不走心地敷衍了一句,“突然有些手癢,你也算是我的弟子, 該為夫子分憂。”
還…還能這麼分憂的嗎?張伯卿滿臉迷茫,顯然是受到了來自陳教諭的一點小震撼。蕭景曜幾乎能從他的雙眼裡看到具現的小問號,忍不住低頭憋笑。
這個憨憨,有時候真的莫名有喜劇人效果。
陳教諭見狀,冷哼一聲,蕭景曜頓時將自己的嘴角拉平成一條直線,昂首挺胸站好,完全看不出剛才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模樣。
陳教諭心中嘖嘖稱奇,驚訝地看了蕭景曜好一會兒,才慢悠悠開口道:“你倒是機靈。”
蕭景曜無辜臉,“啊?謝陳教諭誇獎?”
蕭景曜的臉上已經褪去了嬰兒肥,四肢抽長,有了風姿如玉的小少年的風采。蕭元青都到而立之年了,到處耍寶作死,還能用他那副絕色罕見的好相貌惹人心軟,蕭景曜正處於兒童向少年成長的轉變期,一張還未有棱角的俊臉愈發顯得俊俏清澈,再加上他認真看過來的清淩淩的眼神,當真是溪中美玉,清澈又溫潤。
見了這樣的蕭景曜,哪怕陳教諭知道蕭景曜在故意裝傻,也沒辦法再繼續為難他,隻能深深歎了口,看向蕭景曜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長。
同張伯卿一比,蕭景曜這位小神童,當真是聰明得過分了。張伯卿也聰明,但那股聰明勁兒隻在讀書上有用。蕭景曜則不同,他的聰明是方方面面的聰明。假如現在就把張伯卿和蕭景曜扔進複雜的官場中,陳教諭不用想都能確定,兩個人中過得更好的一定是蕭景曜。
至於張伯卿,陳教諭想著好友張複禮與自己喝酒時,提到兒子時既自豪又擔憂的神情,不由又是一歎。這孩子的性子,要是再這麼直爽下去,哪怕張伯卿考中了進士,張複禮怕是也不敢把他放出去做官。
萬一招惹到了一個有權有勢的仇家,怕是能把張伯卿往死裡整。
蕭景曜就見陳教諭的臉色明明暗暗,青白交加,忍不住往張伯卿的方向挪了幾步,小聲問他,“你同陳教諭十分相熟?”
剛剛張伯卿見到陳教諭時的親近神情,不像是第一次見到府學教諭的樣子。
張伯卿挺了挺胸膛,驕傲,“陳教諭是我爹的好友。”
懂了,學二代的優勢。蕭景曜給了張伯卿一個了解的眼神,張伯卿心裡更高興了。以前他跟彆人提起父親的好友時,不知道為什麼,朋友們要麼十分羨慕地說些恭維話,要麼就嫉妒地說些陰陽怪氣的話。像蕭景曜這種,聽到這事兒後十分平靜的,一個都沒有!
張伯卿覺得,蕭景曜才是合他心意的好友啊。他真的不想總是聽好友們對父親的吹捧和對自己的陰陽怪氣。
蕭景曜很能理解張伯卿這種彆扭的心情。少年英才嘛,大多都是傲氣的。雖然張伯卿對他爹很孝順,但根據後世那些富二代們的心理也能推論出一點張伯卿的心思來:我爹確實很厲害,但我也很厲害啊。為什麼你們都覺得我都是仰仗我爹才能有現在的成就?
蕭景曜對自己的實力很自信,不管張伯卿的家境有多好,蕭景曜也覺得自己不會輸給他。所以聽到張伯卿無意中透露家中人脈,蕭景曜也並不覺得有什麼可以羨慕嫉妒的地方。
而蕭景曜這種做派,正好又讓張伯卿覺得十分合心意,更想同蕭景曜結交。
陳教諭已過知天命之年,當了多年的教諭,更是能輕易地分辨出每個學子細微的表情變化。一見張伯卿略帶激動的小表情就知道他現在快要拿蕭景曜當至交好友了。陳教諭忍不住又看了蕭景曜一眼,驚訝地發現,蕭景曜這從容自信的模樣,竟然不是刻意裝出來的。
蕭景曜看著張伯卿越來越雀躍的眼神,覺得要是他是遊戲npc的話,自己估計能在他腦袋上不斷看到好感度+1+1的字樣,忍不住笑出聲,又小聲問張伯卿,“伯卿兄,你交友,都是這麼隨意的嗎?”
這家夥太傻白甜,蕭景曜都有點看不過眼了。這種人傻錢多的二代,多麼好宰的肥羊啊。蕭景曜都奇怪,這位是怎麼順順利利地長這麼大的?
張伯卿眨眨眼,得意挺胸,“我交友的眼光很高的,一般人才入不了我的眼!”
明白了,隻要夠傲慢,就沒有人能刻意接近他並把他當肥羊宰。
看著張伯卿驕傲的面容,蕭景曜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半晌,蕭景曜艱難地憋出一句,“那我謝謝你?”
張伯卿耿直撓頭,“不客氣。”
蕭景曜:“……”
“哈哈哈哈哈,”一旁看熱鬨的陳教諭頓時哈哈大笑,又給張伯卿的腦門上來了一下,“你這個腦子,除了念書之外,能不能琢磨點彆的事情!”
張伯卿振振有詞,“景曜弟弟才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同我生氣?”
蕭景曜無奈一笑,“我自然不會生氣,但旁人可未必。”
張伯卿又露出了天才獨有的傲慢神色,“他們生氣又何妨?一幫庸碌之人,本就天資不夠,若是還隻會嫉妒彆人,那也就不用談什麼前途。”
蕭景曜忍不住問張伯卿,“你先前在學堂,真的沒挨過同窗們的打嗎?”
說話如此欠揍,你不挨打誰挨打?
“學堂?”張伯卿一臉茫然,“我先前都是由我爹親自教導,未曾上過私塾。”
蕭景曜恍然大悟,怪不得張伯卿一點和人交往的技巧都沒有。合著人家就沒和許多同齡人經常交流過。怪不得情商這麼堪憂。
張伯卿還在繼續叭叭,“我爹說,府城那些開私塾的夫子,學識都不如他,不配教我。”
蕭景曜抬手扶額,轉頭問陳教諭,“教諭同張伯父是好友,平時聚會…真的不會打起來嗎?”
張家明顯是祖傳的缺心眼啊。也就是會念書,有功名在身,不然的話,真的容易被人打死。
陳教諭再次哈哈大笑,覺得蕭景曜真是個妙人,對蕭景曜更是好奇,“你小小年紀,倒有幾分人情練達。”
蕭景曜無奈地雙手一攤,“家學淵源罷了。”
陳教諭隻覺得今天一天的笑容簡直比一個月還多,他又想笑了。眼神在蕭景曜和張伯卿二人之間來回看了許久,陳教諭這才笑道:“你二人倒是適合成為好友。尤其是伯卿你,好好跟景曜學。”
要是陳教諭讓張伯卿和彆人學,張伯卿這會兒肯定是面上應下心裡冷哼。但要學習的對象是蕭景曜,張伯卿認真地點點頭,“謹遵教諭教誨。”
“喲,你這是轉性了?”陳教諭忍不住挑眉,“平常你爹讓你跟彆人學,你可是一蹦三尺高,把你爹氣得跳腳。”
張伯卿實話實說,“景曜弟弟年紀比我小,學識卻比我好。他比我強,我向他學習,天經地義。”
陳教諭扶額歎氣。
蕭景曜眨眨眼,一時間竟不知該做出何種表情。在張伯卿得意地看過來的時候,蕭景曜下意識地給了對方一個客套的微笑。
陳教諭見狀,伸手拍了拍蕭景曜的肩,“既然你二人交情甚好,我便將你二人安排在同一間宿舍裡。不過府學宿舍,一間住四人,你們得同其他二人好好相處,萬不可恃才傲物,不將人放在眼裡。”
蕭景曜當即開口表示,“教諭你這說的絕對不是我。”
張伯卿臉色僵硬地點頭,甕聲甕氣回道:“知道了。”
景曜弟弟比他學識更高都不以此驕人,他這個第二名哪裡好意思比景曜弟弟更驕傲?
陳教諭見張伯卿果然真心實意地應下來,頓時滿意點頭,頗為自得,覺得自己真是個十分會教導學生的好教諭。看看,讓張複禮都頭疼不已的張伯卿,自己一通教導之後,都對自己言聽計從,多麼聽話,哪裡還有一點眼睛長在天上的樣子?
下次放假,必然要讓張複禮請自己喝酒!
蕭景曜懷疑自己好像被陳教諭當成工具人了,但他沒有證據,隻是用意味深長的眼神深深看著陳教諭,看得陳教諭不自然地移開了眼。
不過人有遠近親疏,張伯卿看著人品還行,蕭景曜也沒計較陳教諭故意將自己和張伯卿綁定的事情。
張伯卿聽了陳教諭的話後十分興奮,拍著胸脯向蕭景曜保證,“景曜弟弟,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蕭景曜懷疑地看著張伯卿,向他發出靈魂質問,“伯卿兄,你在家應當是被人照顧的那個,知道怎麼照顧人嗎?”
張伯卿臉色僵硬了一瞬,然後信心滿滿地表示,“我總比你強,你還是個孩子呢。”
蕭景曜嗬嗬一聲,不再搭理他。
說話間,陳教諭已經領著他們進了宿舍。
蕭景曜仔細看了看,宿舍的環境比想象中的好一點,不算大的宿舍中擺了四張床,幾乎占了宿舍的一半面積。每張床旁邊有一套小桌椅,學生們可以在此寫文章,完成夫子們布置的課業。除此之外,就隻有兩個大櫃子,看著應該是讓學生們放行李的,不再是一人一個,需要同一寢室的學生們互相溝通安排好各自放行李的地方。
被褥這些東西要學生自帶,蕭景曜隻能看到一張光禿禿的木板床,床上還落了不少灰塵。
張伯卿傻了眼,磕磕巴巴地問陳教諭,“可…可以讓家中仆人過來收拾嗎?”
陳教諭回了他一個十分和善的笑容。
蕭景曜見張伯卿不知所措的樣子,忍不住歎了口氣,“伯卿兄,回去記得帶上被褥,抹布和盆,先將床鋪桌椅清理一番。若是不習慣同旁人一屋睡,還可以帶個屏風,在床鋪之間隔開,自己也自在一些。嗯…還可以帶個小櫃子,將要緊的東西都鎖在櫃子裡頭。”
陳教諭冷笑著看向張伯卿,譏笑道:“方才是誰言之鑿鑿說要照顧蕭景曜?”
張伯卿抱頭,“彆念了彆念了,我知錯了。”
說完,張伯卿又委屈巴巴地看著蕭景曜,宛若一隻莫名挨了一頓打的可憐狗狗,眼神濕漉漉的,“景曜弟弟,你怎麼連這些瑣事都會?”
蕭景曜同樣震驚,“難道你不會?”
這些不應該都是常識嗎?上輩子住校住了十年的蕭景曜一臉茫然。
張伯卿的臉色比蕭景曜更茫然,“我需要知道這些嗎?”
這些難道不都是下人們該乾的活嗎?
蕭景曜狐疑地看著張伯卿,“你不會連衣裳都不會穿吧?”
張伯卿臉色漲紅,惱羞成怒,“沒有!我會自己穿衣裳!”
那你好棒棒哦。蕭景曜一雙瑞鳳眼微眯,給了張伯卿一個鄙視的眼神。
張伯卿摸了摸鼻子,慶幸地拍了拍胸脯,“還好我就中午在宿舍休息一下,或者上騎射課時來宿舍換身衣裳,晚上不用在這裡過夜,不然怕是更麻煩。”
蕭景曜點頭表示認同,確實如此,起碼洗澡問題就不用再擔心,回家洗得乾乾淨淨。
陳教諭本來覺得蕭景曜年紀太小,生活瑣事怕是一竅不通,這才有意將他帶在身邊,有意指點他。沒想到蕭景曜做事井井有條,樣樣考慮周全,襯得張伯卿更加廢物,簡直令人不忍直視。
蕭景曜今天也就是來報個到,行李都還沒帶過來。
陳教諭知道蕭景曜在府城也有宅子,父母陪他一同來了府城,方便照顧他,心裡也鬆了口氣。府學還沒有這麼小的學生入學過,其他人年紀大,不管會不會,總能馬馬虎虎將自己照顧好。十歲的小孩子,哪裡能意識到那麼多,萬一把自己折騰得病了,那他們這些師長也無顏見蕭景曜的父母。
哪怕蕭景曜現在表現得十分靠譜,陳教諭也覺得蕭景曜還是散學後就回家休息更好。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不管早慧不早慧,有父母陪著才好。陳教諭當久了教諭,在學生的一些性情心理分析上,也總結出了自己的一套經驗。
蕭景曜參觀完了府學,見張伯卿還是一臉茫然沒什麼成算的樣子,忍不住歎了口氣,問陳教諭要了紙筆,說是要將需要帶的東西都一一記下來。
張伯卿有樣學樣,也要了一套紙筆,但並不想動腦子,伸長了脖子看蕭景曜寫了些什麼東西,直接在陳教諭的眼皮子底下抄作業。
曬好的被褥、小櫃子、屏風、盆(多拿幾個)、驅蚊蟲的藥草、兩身乾淨的衣裳鞋襪(一薄一厚)、跌打損傷藥膏……
彆說張伯卿了,就連陳教諭都嘖嘖稱奇,深深地看著蕭景曜,十分好奇蕭景曜到底是在什麼環境長大的。考慮事情這麼細致周到,便是陳教諭都不能寫出比蕭景曜這張紙上更細致的東西。
蕭景曜見張伯卿抄好了作業,微微一笑,“下午將床鋪收拾好,明天就能入學念書了吧?”
陳教諭咳嗽兩聲,“後天再正式上課,這兩天留給你們好好收拾東西。後天穿好士子衫,我要領你們去孔廟,一起拜孔子。”
蕭景曜和張伯卿齊刷刷點頭,謝過陳教諭後,一起出了府學。
張伯卿十分雀躍,“還是景曜弟弟你懂得多,怪不得陳教諭讓我好好跟你學。嘿嘿,等我回家後,把你寫的那些需要準備的東西都跟我爹說一通,指定能讓他震驚一回!”
“我說他怎麼攔著我娘,不讓我娘陪我去府學,也不指點我。合著是打算看我的笑話!”
蕭景曜摸了摸鼻子,對張家感天動地父子情不置可否。
師曼娘早就替蕭景曜準備好了包袱,聽說還要帶屏風和小櫃子,師曼娘的臉上瞬間爬上了愁容,“也不知府學允不允許我們去幫忙,不然這麼多東西,你怎麼搬的動?”
蕭景曜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氣,又估摸了一下屏風和小櫃子的重量,覺得以自己的力氣,搬個屏風還是沒問題的,就是多走幾個來回的事情。
感謝蕭元青遺傳的好體質,蕭景曜在同齡人中,也能算個大力士。
蕭元青十分不放心,堅持要送蕭景曜去府學。一路上,蕭元青扛著屏風和櫃子,蕭平安想要扛重物,蕭元青不讓,蕭平安再三堅持,才讓蕭元青分了個櫃子給他。蕭平安一手扛著櫃子,一手拿著兩個木盆,跟在蕭景曜身後,一起去府學。
用蕭元青的來說就是,一定要去蕭景曜的宿舍看看,就算教諭們阻止,他也要和教諭們說道說道。
然後蕭景曜就發現,很多師兄帶著書童,書童背著大大的包袱,大搖大擺地進了府學。期間也有不少仆人搬著東西進府學的,可見陳教諭先前說的,不讓長輩進府學的話,完全是誆蕭景曜的。
蕭景曜無語。
到了宿舍後,蕭元青就開始嘀嘀咕咕,一下子嫌棄床不夠大,地方太小,一下子又嫌棄窗戶不夠亮,還臨近後山,容易招蚊蟲。
也就是其他人還沒來,不然的話,蕭景曜都覺得蕭元青怕是要收到不少白眼。
蕭平安乾活可是一把好手,這些打掃工作根本難不倒他,袖子一挽就開始乾活,先打了水灑了一遍地,讓蕭景曜和蕭元青出去避一避,然後拿著掃帚將整間宿舍都打掃了乾淨,不放過任何一個蜘蛛網,再去認真去收拾蕭景曜的床鋪。
蕭景曜也就在蕭平安收拾完桌椅之後,將自己帶來的筆墨紙硯在桌上放好。一通打掃下來,蕭平安身上落了層灰,臉上也灰一道白一道。蕭元青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乾活不賴!”
蕭平安就看著蕭景曜傻笑。
回去的路上,蕭景曜又碰上了陳教諭。
蕭元青一見陳教諭,條件反射地縮了縮脖子。這個教諭,一看就是當了許多年的夫子。學渣蕭元青對所有老師都有著刻在骨子裡的畏懼。
陳教諭一直好奇蕭景曜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方才遠遠瞧見了蕭元青的風姿,陳教諭忍不住在心中讚歎,果然不愧是能生出蕭景曜那樣鐘靈毓秀的麒麟兒的人,蕭元青這一身風華,顯然也是卓絕出眾之人。
為此,陳教諭特地過來,想近距離觀察一番蕭元青是如何教導蕭景曜的。結果雙方一個照面,蕭元青就縮了縮脖子。
這熟悉的感覺……陳教諭看向蕭元青的目光很是微妙,神童的父親,竟然是學渣?
陳教諭精神有點恍惚,顯然是被蕭元青刺激得不輕。
蕭景曜不知道陳教諭心中的百轉千回,但是看著陳教諭望向蕭元青那越來越詭異的眼神,蕭景曜也能將陳教諭的心思猜出個七八分,趕緊開口道:“爹,這就是府學的陳教諭,對我尤為照顧。我上午來府學時,陳教諭見我年幼,特地帶著我繞著府學走了一圈,好讓我熟悉環境。見我和張伯卿聊得來,陳教諭還特地把我和張伯卿安排在一間宿舍。”
對於蕭元青來說,誰對蕭景曜好,誰就是他的好朋友。
雖然陳教諭身上威嚴的夫子氣質讓蕭元青下意識的畏懼,但有了蕭景曜這話,蕭元青立馬笑著上前同陳教諭拉近關係,樂嗬嗬道:“多謝教諭這般照顧曜兒,曜兒日後,就要勞煩教諭多多費心了。”
蕭元青想要討好一個人的時候,很少有人能扛住蕭元青的熱情。這大概就是蕭元青的天賦技能,同樣一句話,從蕭元青嘴裡說出來,愣是讓人心裡舒坦得多。再配上蕭元青那張賞心悅目的臉,當真是無人能敵。
陳教諭嚴肅的表情也繃不住了,看了看蕭元青,又看了看蕭景曜,捋著胡須點頭微笑,“怪不得你小小年紀就人情通達,原來是家學淵源。”
可比張伯卿那個愣頭青強多了!
蕭元青不明所以,但知道陳教諭這是在誇蕭景曜,當即笑得見牙不見眼,喜滋滋地向陳教諭炫耀兒子,“那是,曜兒樣樣都好,除了念書,也很會與人來往。原先在私塾裡,就沒有人不喜歡他!”
陳教諭笑著點頭,“有你這樣善於交際的爹,景曜確實在人情往來上比其他人強幾分。”
自己這是被誇了?蕭元青傻乎乎地撓了撓頭,不可思議地看著陳教諭,一雙瑞鳳眼差點瞪成杏眼,嘴巴也快張成了一個圓,整個人嗖嗖往外冒傻氣。兒子都十歲了,蕭元青瞧著竟還有幾分孩童般的天真可愛。
陳教諭不由失笑,溫聲寬慰蕭元青,“人各有所長,你在念書上沒天分,但擅長人際往來,這也是一大長處。景曜學了你這個優點,日後必然能走得更遠。”
“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碰上有文化的人誇我呢!”蕭元青努力地把不受控製上揚的嘴角壓下去,從頭發絲到腳後跟都在冒喜氣,看向陳教諭的眼神幾乎在冒光,又有些不好意思,“就…我真的一看就是沒有讀書天分的人嗎?”
明明彆人都誇自己一副聰明相的!
蕭景曜嘴角抽搐,飛快低頭忍笑,陳教諭也哭笑不得,“你倒是長了副聰明相,但一見了我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我當了那麼多年的教諭,還能不知道你的斤兩?”
“真是白瞎了你這麼副聰明相!”
蕭元青乖乖低頭挨罵,等到陳教諭罵完後還把蕭景曜往前面一推,十分理直氣壯,“我兒子隨了我,他就沒白瞎這副聰明相!”
所以你還是有點用的是嗎?陳教諭神奇地聽懂了蕭元青的言外之意,看向蕭景曜的眼神格外複雜。良久,陳教諭才深深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蕭景曜的肩,“辛苦了。”
有這麼個爹,怪不得蕭景曜小小年紀就這麼沉穩。實在是親爹不靠譜,孩子不得不穩重。
陳教諭都要憐愛蕭景曜了。一時間竟不知道蕭元青和張複禮這兩人到底誰更坑兒子。
一個有學識卻不善交際,一個精於人際往來卻不會念書。教導學生多年的陳教諭都想把蕭元青和張複禮拉一桌好好聊聊,看看他們能不能來個取長補短。
蕭景曜對於陳教諭這一聲“辛苦”倒沒有多大的感想。蕭元青雖然不靠譜,但也不擺親爹的架子,反而能帶著蕭景曜毫無形象地滿院子的瘋玩,然後跑去蕭子敬面前作死,被蕭子敬拿著鞋滿院子追著打,為蕭景曜枯燥的念書生活提供了大量的樂趣。
在外人面前,蕭景曜還是十分維護蕭元青的,當即抬頭看著陳教諭,認真道:“我不辛苦,我爹把我養這麼大,才辛苦。”
陳教諭微微一愣,而後笑著點點頭,“你說得對。”
從兩個孩子來看,竟然是沒有學識卻擅長交際的蕭元青略勝一籌?
陳教諭對蕭景曜更加好奇,十分期待他入學之後的表現。
正好蕭元青在場,陳教諭特地提醒他,“府學的課程較多,會有禮樂禦射等課,府學教諭大多善琴,若是家裡寬裕,可以給曜兒買一張古琴。”
至於馬,還是先不提。陳教諭也不是沒見過好東西的人,見蕭元青那一身光華隱隱的錦袍就知道蕭家應當是有些家底的,但先前蕭景曜又說他家在府城置辦了個小宅子,陳教諭也摸不準蕭家的家底到底是厚還是薄,便沒有提馬的事,隻提醒蕭元青給蕭景曜買張琴。
這還真是觸碰到了蕭景曜的知識盲區。蕭景曜上輩子在孤兒院長大,沒有條件能像同齡人那樣學門才藝,後來有錢了,蕭景曜也對古琴不感興趣,倒是喜歡收集各種孤本棋譜,找人對弈。
所以蕭景曜還真不會彈琴。
蕭元青聽了陳教諭的話後,當即點頭如搗蒜,拍著胸脯保證,“我一定給曜兒挑一張好琴!”
陳教諭不由失笑,對蕭元青有多看重蕭景曜有了更深刻的認知,怪不得蕭景曜那麼維護蕭元青。
這樣的父子情,雖然有些怪異,也算得上是父子情深。
蕭元青是個急性子,當即就要帶著蕭景曜去買琴。
蕭景曜無奈,“府學既然開了這門課,必然有多餘的琴。不然的話,那些寒門學子,平日裡買點筆墨紙硯都捉襟見肘,讓他們再去買張琴,他們的日子隻會更難過。”
蕭景曜這話絕沒有任何誇張的成分,任何時候,才藝的花銷都不小。現在一張便宜的琴,最少也得20兩銀子。
就算來府學念書的都是廩生,每個月都能領到八鬥米。按照現在米價來算,一石米700文,八鬥米大概在560文左右,折算成銀子,一年下來,也就不到七兩銀子。
府學雖然不收學費,但一日三餐的夥食,以及筆墨紙硯的費用,還有和同窗出去聚會的花銷,以及置辦衣裳鞋襪和買書的銀錢,算下來,這七兩銀子還不夠自己花的。哪裡還能找出來20兩銀子去買琴。
再說了,若是貧家學子,考上秀才後,必然想著反哺家中,哪裡還能忍心問家裡要這麼大一筆銀子?
所以蕭景曜合理猜測,府學中應當有多餘的琴。他可以在上了樂課之後,請教教諭如何選一張好琴,再去買琴。
蕭元青很著急,“萬一府學裡沒那麼多琴,你上課沒有琴怎麼辦?”
蕭景曜歎氣,反問蕭元青,“那也不過是耽誤一節課罷了,爹莫非覺得我趕不上?”
蕭元青語塞。
“再說了,我們家,誰會選琴?送上門去給店家當肥羊,我可不乾。”
蕭景曜資本家屬性發作,堅決不肯讓自己當肥羊。笑話,隻有他宰彆人的份,哪裡輪到彆人把他當肥羊宰了?
蕭元青被蕭景曜說服了,但還是把這事兒記在了心裡,暗自決定,明天就去找上回在府城認識的那幾個紈絝小夥伴。他們家大業大的,肯定有會買琴的人。指不定誰家裡就是賣琴的,到時候讓那人去他自家店鋪裡買琴,難不成店掌櫃還會坑他們東家不成?
蕭元青心裡的算盤劈裡啪啦響。
蕭景曜回家再舒舒服服地放鬆了一天,然後在蕭元青和師曼娘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背著書箱去了府學。
如同陳教諭所說,開學第一天,先由他帶領著所有學子前去孔廟拜孔子。在典禮開始前,教諭們紛紛用嚴厲的眼神掃過每一位學生的衣冠。若是有衣冠不正的,當即就會被盛怒的教諭們用戒尺狠狠敲手心。
儒家最重禮,子路更是說“君子死而冠不免”,為正冠而死。拜祭孔子的莊重場合,若是衣冠不正,那簡直就是作大死。
蕭景曜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他年紀尚小,還未到加冠之年,所以隻要理正自己的衣裳便是。
所有人衣冠整齊在孔廟前站好,由陳教諭領著他們進入孔廟,對著孔子像跪拜,陳教諭再訓誡他們幾句,便是禮成。
蕭景曜和張伯卿因為是院試的第一和第二名,直接被分進了甲字班。其他18人打亂分進了乙丙丁三班,旬考後,再以排名重新分班。
蕭景曜和張伯卿作為甲班唯二的新晉學子,自然迅速建立了友誼,十分默契地走到了一處,張伯卿本來還想同蕭景曜坐在一起,但蕭景曜以年齡的優勢,直接被教諭安排了最前面的位置,張伯卿也隻能歎著氣坐到最後面。
說實在的,蕭景曜對教室第一排的位置,並不是那麼感興趣。
離教諭越近,他就越得把頭仰高一點,才能看清教諭的臉,有些不方便。
蕭景曜的到來,更是引起了府學中所有教諭和學生們的好奇。那裡有個神童,好奇地看一眼,長得挺俊的,再看一眼。
蕭景曜在先前準備拜孔子時就感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打量目光,誰知到了甲班後,這些打量的目光反而更加大膽,有真正好奇的,也有不懷好意的,還有躍躍欲試估計是想出手探探他的深淺的。
蕭景曜忍不住歎氣,當個神童,真是不容易!
今天沒有君子六藝的其他課程,以四書五經為主。陳教諭進了甲班後,見眾人時不時向蕭景曜投去好奇的目光,陳教諭嚴肅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沉聲道:“你們似乎對新來的這個小三元神童不太服氣?”
學生們火速收回目光,齊刷刷搖頭。
蕭景曜心中卻生出一絲不妙的預感,正要開口,卻聽見陳教諭輕描淡寫道:“既如此,你們就同蕭景曜比上一場吧。”
蕭景曜:“???”
陳教諭坑我!
其他學生:“!!!”
陳教諭你是不是太看低我們了?
就連拿蕭景曜當好朋友的張伯卿都忍不住開口了,“陳教諭,便是景曜弟弟天賦再出眾,我們也都是廩生,才學並不比他差多少。您讓我們一起和他比,是讓我們欺負小孩子,還是看輕我們,覺得我們這麼多人加在一起都贏不了他?”
蕭景曜扶額,隻覺得自己受了場無妄之災。有陳教諭這樣當老師的嗎?一來就讓自己集中了全班同學的火力,人乾事?
陳教諭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譏諷道:“小孩子?聖人說達者為師,什麼時候年齡都能成為你們看低彆人的借口了?你們說我看輕你們,那你們就能因年紀而看輕蕭景曜嗎?”
陳教諭說著,指著張伯卿冷笑,“你倒是年紀比他大,院案首落在你頭上了嗎?”
“服氣的不服氣的,都站起來大大方方地同他比一場,看看你們能不能贏過他!”
張伯卿頭一個跳了出來,“景曜弟弟,還請不吝賜教。”
蕭景曜無奈,心知陳教諭這是為了自己好,省得其他人總以年紀說事故意打壓自己。
心下歎氣,蕭景曜面上依然風度翩翩,對著張伯卿一拱手,“伯卿兄,你先請。”
張伯卿也不客氣,張嘴就問,“山下出泉。”
這是《易經》中的蒙卦,蕭景曜倒是沒想到張伯卿最精的竟然是《易經》,但蕭景曜對起來也毫不含糊,“君子以果行育德。”
張伯卿又連著問了幾卦,蕭景曜一一答了,還認真地給張伯卿指出一個錯處,“你這兩個卦詞記混了,都是坤卦,但卦詞不一樣。”
張伯卿悻悻坐下。
很快又有人站起來開向蕭景曜發問,這一次的問題難度更大,不僅僅是背誦,而是熟練地用典。
然而蕭景曜依然答得從容,“這個典故你記錯了,不是出自《左傳》,而是出自《戰國策》。”
“孟子沒說過這話。”
“第五個字錯了,你買的可能是之前刊印有誤的書,後來改正了。”
……
一通下來,竟是人人敗北。
最後一人面子上掛不住,梗著脖子問蕭景曜,“假有縣典,故增囚狀,如何判?縣尉知而判人,如何判?”
張伯卿皺眉瞪向那人,“這是律法的內容,你們已經學過幾年,怎好拿律法斷案來為難蕭景曜?”
蕭景曜心說這不是巧了嘛,律法他熟啊,當即笑道:“《大齊律》第五十六條:假有縣典,故增囚狀,加徒半年,縣尉知而判人,即以典為首,合徒半年。典若單丁,決杖一百。縣尉減一等,處杖九十。”
滿堂皆驚。
張伯卿驚得都成結巴了,“景、景曜弟弟,你、你怎麼、怎麼還會律法?”
考秀才的時候,夫子也不教律法啊!我爹也是最近才開始讓我背律法。
蕭景曜羞澀一笑,不好意思道:“正好家裡有《大齊律》,我就翻了翻。”
眾人無語,你這是隨便翻一翻的水平嗎?服了服了,徹底服了。他們考上秀才,是因為他們的能力就在秀才範圍之內。蕭景曜考中秀才,顯然是因為他現在隻能考秀才。
陳教諭說得對,因為蕭景曜的年紀而故意看低他,想考量考量他的自己,真的好像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