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周圍場景看起來像是實驗室。

——和夙星認知中完全不同的實驗室。

滿目是刺眼的紅,喊不出名字的、一看就十分高科技的儀器佇立在實驗室正中，像是有呼吸一般，儀器中部向外凸起的部分在有規律的上下起伏著,無數管道如同觸手一般自儀器連接而出,彙進整齊排列的營養艙中,各種無法形容的、奇形怪狀的生物被浸沒在逼仄的營養艙之中。

或許是實驗室中從未出現過陌生人，又或許是夙星和布魯海爾出現得實在太過突兀，沉寂片刻之後，營養艙中的生物忽然沸騰起來，掙紮著、扭動著貼在透明艙上，像是興奮、像是垂涎、又像是求助,發出一聲聲意義不明的嘶吼，拚了命的往夙星和布魯海爾的身上望去，甚至有的營養艙被撞擊得劇烈搖晃，營養液自頂端濺出,高度機械化的地面竟是被融化，溢起一縷縷白煙。

夙星和布魯海爾屬於精神能量體，不論在哪個世界都不會輕易被儀器捕捉，但實驗艙中生物的異動卻足夠引起重視,實驗室中警鈴大做,代表警戒的紅光乍起,厚重的門後傳來整齊且沉重的腳步聲,砸在耳膜之上。

夙星沒有關注周圍的動靜,更沒有聽進去布魯海爾所說的話。

他隻是直勾勾的注視著面前的實驗艙。

少年浸在營養液之中,猩紅傷口遍布他全身，他沒有其餘生物那般可怖，在實驗室中,他甚至是突兀的，忽略掉身上的傷口，他的臉實在太好看了，好看仿佛是珍藏在展覽櫃的娃娃。

尤其是那一雙眼睛。

夙星最喜歡路修寒的眼睛，他喜歡路修寒看他的眼神，他簡直要喜歡死那雙總是噙著興奮和神情、目不轉睛凝視他的眼睛。

實驗艙頂端，寫了有關少年的基本信息。

試驗品：X03

實驗內容：基因融合

基因注射次數：782

排異反應：無

融合反應：無

特殊變化：無

物種檢測：人類

在夙星看向路修寒時——不，此時此刻他還不是路修寒，是實驗品X03。

布魯海爾也在觀察夙星。

他清晰的看見夙星的表情從發怔，到震撼，逐漸變得沸騰、變得激昂，他能感受到夙星愈發瘋狂的雀躍。

夙星不可能拒絕他的邀請。

人類不會放棄永生，惡魔更不會。

人類不甘為螻蟻，惡魔更是。

目光可及的愚弄和死亡，像玩物一樣、像寵物一樣一生都在高維世界準備好的轉盤上奔跑，直到身心俱疲、直到死亡、直到消散、直到成為全宇宙中的塵埃。

沒有惡魔甘願。

明明有那樣開闊的世界！

明明可以前往那樣的世界！

他們是惡魔！

這個世界給予他們能力就是要他們超越空間和時間，超越維度！！

這是世界給予世界本身的救贖！

他親眼見著夙星眼睛發亮，渾身上下洋溢起無法忽視的驚喜欲狂，一步步靠近他，走向他。

布魯海爾勾起嘴角。

他向夙星伸出手。

——然後，他眼睜睜的看著夙星略過他，隨手抄起實驗室中的器材，“哐當”一聲，直接砸向營養艙。

此刻他是精神能量體，儀器無法捕捉到他。

他也暫時無法傷到布魯海爾。

但他完全可以使用能量對這個世界的事物造成破壞。

就在剛才，他的小腹忽的一熱，那種久違的、能量在體內充盈起來的感覺遍布全身。

他隻用了一丁點。

這一丁點能量輕而易舉便打爆了看起來便十分堅硬的實驗艙。

營養艙破裂的聲音同刺耳的警笛聲混雜在一起，飄忽不定的紅光在這一刻垂直落下，打在夙星身上，周遭實驗艙中的生物躁動得更加猛烈，嘶吼聲在實驗室中回蕩。

在這樣嘈雜混亂的環境之中，帶著愛心形狀的、細長的尾巴從夙星身後鑽了出來，紅芒源源不斷自指尖溢出，浸入夙星掌心緊握的項圈之中。

營養液自營養艙破開處噴湧而出，地面瞬間被融開，但實驗室的地面看起來十分厚，直接被融出一個深坑，白煙沸騰般往外冒，充斥整個視線。

夙星就踩在白煙之中，身邊，布魯海爾表情由得意，到詫異，再變得憤怒至極，各種嘶吼幾乎要掀穿他的耳膜，實驗室人員已經趕到，各類高科技武器準備就緒。

白霧遮擋住夙星的視線，也遮蔽了周圍的一切嘈雜。

夙星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握得有多緊，也並沒有發現有能量正從他指尖外溢，更沒發現項圈早已經承受不住不停灌進來的能量，多餘的能量早已如同水珠一樣落到地面，同營養液混雜在一起。

陌生的、沉悶的畫面水墨一般浮現在夙星眼前。

實驗室、手術室、營養艙。

畫面中隻有這三處場景。

——這是路修寒，實驗體X03的記憶。

溢出的能量通過營養液鏈接了X03，再加上夙星現在是精神體狀態，即使沒有主觀想法，X03的記憶還是會一不小心就通過這樣的鏈接傳送的夙星腦海之中。

畫面中，夙星看著全身被防護服保護的實驗人員靠近，看到反射著寒光的針尖和手術刀，他忽然感受到身上一陣刺痛，隨後，便是密密麻麻的、皮肉被切開的鈍痛感。

實驗人員的爭吵聲湧入他耳中。

“他的體內已經注入了四百六十三種基因！”

“為什麼一點用都沒有？！”

“我們應該放棄X03。”

“不可以，你沒發現他沒受外來基因一點影響麼？”

“不受影響有什麼用？沒有進展，沒有成果，他隻會浪費我們的經費！”

“沒有影響就是我們的進展，就是成果！”

無數次爭執，無數次實驗，眼前是來來往往的實驗人員，有的或許溫和一些，但更多的是殘暴凶狠的，X03從不說話，也從不喊疼，明明各項數據都表明著X03依舊是人類，但實驗人員已經漸漸不再把X03當做人類來看。

X03，隻是一個無法做出成果的失敗品！

他接受了更多的手術，有的實驗人員從他體內取出東西，又有人放入東西，他的實驗艙上，代表基因注射次數的數字不斷變化。

463，536，628，753……

X03從來不反抗，也從不開口，他就隻是用那雙漆黑到深沉的眼睛，如同置身之外般看著每一個實驗人員，看著每一個原本是人類，卻在幾次手術後變成一團怪物的實驗艙鄰居。

——眼神一如現在。

X03正平靜的看著走向他，砸碎他實驗艙的……

X03的世界沒有惡魔，他也沒有惡魔的概念，所以他暫時不知道如何形容面前的夙星。

但他現在不需要思考太多事情。

他需要思考的隻有一個問題。

那位……不知如何稱呼的先生，他的尾巴，帶點絨毛的愛心尖尖蹭了蹭他的指尖。

然後，那位有愛心尖尖尾巴的先生沒有自我介紹，沒拿手術刀和針管，隻是彎了彎眼睛，問他：“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