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夙星蹭了蹭路修寒,回答道：“有點。”

“可以告訴我是為什麼嗎？”路修寒的語氣很輕，也很溫柔。

和夙星親昵的隻是其中一個路修寒，另一個路修寒已經為夙星準備了一桌美食。

商場空空蕩蕩,肉眼可見的幾個人無一不是恐懼加身，慌亂逃離，但路修寒卻逆著人們逃離的方向,無論是表情還是身姿都十分怡然愜意。

他讓一半的自己同夙星親密貼貼,另外一半的自己則是樂在其中的替夙星準備更加溫馨且適合的環境。

他挑選合適的桌布,鋪在圓桌上,又放上糖果色馬卡龍,擺上果盤，買了咖啡和冰淇淋,放好一盒方糖。

在這過程中，有人慌不擇路的跑進店裡,看到如此悠閒的夙星和路修寒,狠狠一怔,又看到一毛一樣的兩個路修寒,再次爆發出驚叫。

路修寒直接用鋼鐵菌絲將這位路人送出商場。

現在，周遭環境極其安靜,又被路修寒裝扮得十分溫馨,耳邊不會總是蹦出099令人暴躁的電子音,夙星終於從滿心煩躁之中抽出身,靜下心好好感受著身邊的溫度。

路修寒身上的體溫和他天生就帶著的冰涼完全不同。

他的心臟和血管會用力跳動，體內器官互相配合協作、物質代謝、機體調節所產生的、呈動態平衡的溫度往外溢,透過並不算厚的衣服傳遞過來，貼在夙星冰冷的皮膚上。

那是一種充滿生命的、生機盎然的感受。

儘管路修寒血管的顏色不太對。

夙星看著路修寒手臂上比尋常人類更加粗、更加漆黑、更加顯眼的血管，問道：“你血管裡流的是什麼？”

路修寒割開自己的手臂,漆黑色的、粘稠的液體滴落：“液態鋼鐵，寶貝。”

夙星眉心皺了起來。

雖然他每天都在和路修寒親密接觸，但他似乎並不大了解、也從未去了解過路修寒人類皮膚之下的真正面貌。

“為什麼？”

為什麼流的不是血，而是液態鋼鐵？

路修寒想了想，簡單說道：“一開始流的也是紅色的血，後來被換過太多次，基因也融了不少物種，骨髓和淋巴細胞不再生產血液，為了維持身體機能，我選擇了比較適合我操控的液體。”

夙星觸碰液態鋼鐵，在指尖攆了攆。液態鋼鐵中，小小的菌絲探了出來，親昵的蹭著夙星的手指。

“是什麼感覺？”夙星問。

“沒什麼感覺。”路修寒如實回答。

“這些099都知道？”夙星忽然問。

對於夙星的疑問，路修寒並沒有任何隱瞞：“知道的，寶貝。”

“哦。”夙星抿住唇。

他有些不知道接下來應該說什麼。

也有些不爽。

很突然的不爽。

夙星說不明白為什麼，但這股不那麼愉快的情緒

就是像被猛烈搖晃後的猛然被打開瓶蓋的汽水瓶，就那樣猛烈又猝不及防的噴湧出來。

他從前並不關心路修寒的身體狀況，如果現在突然追問，應該會顯得很奇怪。

更何況，夙星自己都沒想明白，為什麼會突然對路修寒的身體狀況產生好奇。

很奇怪。

真的哪哪都奇怪。

當夙星意識到自己竟會因為099知道很多他所不知道的、關於路修寒的事而感到不悅時，更加奇怪。

所以099憑什麼知道的比他多？！

“有什麼想問的，你可以問我，寶貝。”路修寒半蹲下身，用鼻尖蹭夙星的臉頰，“你要問我，我才可以知道你想了解哪些事情。”

“怎麼辦呢，我可以猜到你喜歡什麼，你想要什麼，但是我不敢去猜你想了解關於我的哪些事情。”

路修寒認認真真的看向夙星，扶起他的手，讓冰冷的掌心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寶貝，我很想讓你全都知道，又很怕讓你全都知道。”

掌心裡是溫熱的觸感，因為說話而產生的氣息噴吐在指尖上。

有那麼一刻，夙星的心臟像是被打了泵充血漿，不受控製的快速跳動。

先前那點像是被陰霾籠罩的不爽情緒仿佛煙消雲散。

路修寒明明什麼也沒告訴夙星，卻讓他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心情總算好起來的夙星顯然無法克製住自己身為魅魔的特性。

眼尾微彎中，臉頰微微泛起了點粉，耳垂似乎也變得紅潤不少，體溫一點點升高，魅魔尾巴從身後鑽出來，纏在路修寒手指上，桃心形尾巴尖一下又一下的觸碰他的指尖。

商場已經空無一人，兩個路修寒同時摟住夙星，在他耳邊輕聲說：“寶貝，你想早點回去，對嗎？”

*

當晚，夙星睜開眼睛。

他的腰很酸，身上被掐滿紅印子，嗓子也十分乾啞。

自從無法使用能力之後，他的身體似乎變得更加容易留下印子，並且印子消退的時間好像延長了不少，這會讓他舊印子還沒褪去，便又被掐上新的印子，顯得他像是十分耐不住欲/望似的。

——雖然他好像確實挺耐不住的。

夙星打了個哈欠。

他躺在兩個路修寒中間。

路修寒睡得十分安穩，一個手圈在他的腰上，一個緊緊摟住他的肩膀，哪個都不願意放開，黏的緊緊的，夙星隻是翻了個身，兩個路修寒分明沒醒，卻也像是受到感應似的，追著又重新摟住他。

夙星並沒有選擇躲開。

半夜醒了便很難再入睡，夙星選擇刷會手機。

放縱了一下午加一晚上，夙星沒有再聽到099的咕咕叨叨，自然也不了解外界變成了什麼樣。

好在互聯網時代，消息傳播速度總是很快，且範圍極廣。

藍發男人在直播中宣傳，選中三座城市的人植入肉條胚胎。

但他並沒有明說

是哪三座城市。

一下子，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有專家學者專門截出藍發男人直播中的片段，翻來覆去分析，試圖再找到一些能夠破解此次“遊戲”的方式。

電視新聞中在滾動播放此時場景，不斷有組織負責人懇請大家冷靜情緒，相信組織。

更多巡邏隊員走上街頭，試圖安撫下民眾恐慌情緒。

——但這似乎並沒有用。

因為並沒有人知道那些巡邏隊員中，是不是也有人被植入肉條胚胎。

社會秩序似乎在短短幾個小時就已經崩塌了一大半。

不知道誰已經變異，不知道自己是否被變異，不知道自己是否會繼續活下去……種種未知疊加在一起，構成一張巨大的網，將每一分驚慌、每一分恐懼往心頭龍狙。

——人心正在潰散。

街道上，警笛聲響個不停。

有人已經崩潰了，揮刀刺向身邊的家人。

醫院成了人流量最為擁擠的地方，源源不斷有人擠進醫院中，有人是因為受傷，更多的人，是因為試圖通過現代高新醫療儀器來為自己贏得一絲生機。

有人揮金如土，有人崩潰發瘋。

更有人開始借著變異狂歡，口中高喊“反正就要死了，反正末日就要來了”，放棄一切，竟是做起違背人倫道德的事情。

法律、道德、秩序、金錢在恐慌之中變得一文不值。

夙星在各種社交軟件上圍觀了一波人類社會現狀，很快，又看到了一些其他討論。

這篇帖子發布在一個月之前，是一個女生在匿名討論同她男朋友有關的事情，已經很久沒有人回複，早就被沉到論壇底部，但或許是由於末日情緒的渲染，女孩直接取消了匿名，實名控訴她的男友——現在已經變為前男友。

失常的人很多，依舊還算正常的人類同樣不少，他們試圖在互聯網上抱團，至少這樣同往日衝浪生活相同的交流能讓他們覺得自己仍舊活在人間，而不是末日。

這個帖子又被網友們你一言我一語的重新頂了起來。

【樓主：好生氣啊，我男朋友和另一個妹子去溶洞探險！】

【樓主：不僅僅是溶洞啊，還一起去了森林、極地、連極光都一起看過！！】

【樓主：我真的很生氣，但是那個妹子隻是他的探險隊友。】

【樓主：他們真的認識了很久很久，幾乎每次探險，那位妹子都陪在他身邊，很默契啊我說真的！而且，在我和他談戀愛時，我居然完全不知道這個妹子的存在！！】

【樓主：還是有一次我無意中接了他電話，才發現了這個妹子！！】

【樓主：他們真的是隊友嗎？一起探險，經曆過那麼多事，就沒發生點什麼？

夙星：“……”

媽的，明明已經被路修寒哄很舒服了，但是腦子就是不受控製，一瞬間代入了啊！！

雖然不知道無限流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但

是一聽就很探險的樣子。

099是路修寒的係統。

所以，099特麼的到底和路修寒經曆了多少無限遊戲？！

在遇到險情時∨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路修寒和099配合得過於默契，他連一句話也插不上。

最重要的是！！

在099一不小心進到他腦子裡之前，夙星——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

路修寒一口一個寶貝寶貝的叫著，卻連099的存在都不肯主動告訴他？！

情緒自憤怒到心動到愉悅兜兜轉轉晃了一圈，最後又回到憤怒上。

論壇中，樓主渾身難受的抱怨完，最後在帖子裡問道。

【樓主：姐妹們，是我太小心眼，還是真的無法忍受這種情況啊？】

房間中，夙星滿眼憤怒的抬起頭，面向前方的空氣，突兀問了一句：“你覺得呢？”

空調嗡嗡作響，冷風落下，拂起窗簾一角，房間的溫度仿佛又冰涼了許多。

夙星眉心緊緊擰起，剛剛代入了一下，情緒炸了，耐心更是磨沒了，夙星的語氣有些不悅：“什麼也不說就把人突然拉到這種地方，還不回答我的問題，你有點過分。”

房間之中依舊寂靜無聲，夙星就定定的看著眼前的空氣，有一種不盯出點什麼便誓不罷休的氣勢。

又是一陣冷風落下，空氣中終於緩緩浮現出一道人影。

“哈哈哈哈哈！”藍發男人身著格子睡衣，逐漸出現在夙星眼前。

“你怎麼發現的？”

此刻的藍發惡魔盤腿坐在半空中，整個人倒掛下來，發絲和睡帽尖垂落。

“我捏的場景應該沒有太多破綻？”

夙星冷笑一聲：“很難猜麼？”

藍發惡魔：“說說？”

“你和數據惡魔是一夥的，你現在一定已經知道我是誰。”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路修寒總說你想要將我帶走，無所謂，既然他這麼說了，你就一定會來，對吧？”

“我一沒藏起來，二沒隱藏行蹤，三又無法使用能力，你要是想要往我身上動點手腳還是比較容易的，當然，前提是要引開路修寒。”

“片場的肉條人，不僅僅是要個攻擊路修寒吧，隻是想引開他，在我身上打上類似於記號之類的東西。”

“至於時間麼，那很好猜，隻能是晚上。”

夙星直勾勾看向藍發男人。

面前的惡魔，眼睛也是藍色的，淺淡的、與印在湖面上的天空同樣清澈的顏色。

不得不承認，他的眼睛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好看。

可惜夙星是惡魔，蠱惑的是人心，並不是他。

“我覺得太誇張了。”夙星繼續說道，“隻是一個直播，幾個肉條人，能把人類社會嚇成那樣？我並不覺得人類是多麼脆弱的生物。”

“人類不過誕生短短幾千年，卻經曆了過去數萬年都未曾發生過的飛速變化，經曆了數千年而形成的

秩序、道德，因為你的直播而瘋成現在這樣，你認為合理麼？”

“反正我認為不大合理。”夙星起身，活動活動手臂，剛剛躺得太久，壓得他肩膀有些酸脹，“所以很好猜，你的能力應該是同精神有關，你能改變、或者操控人類的精神。但能力的發動大概率是有條件的，否則你也不需要進行直播，多好用的能力，偷偷躲在後面，悄悄的使用，根本沒人能發現。”

“或許是直播時，因為你放出來的場景而恐懼時，你汙染了他們的精神。無所謂，怎樣都好，反正你想來入侵我的精神，就隻能在晚上，隻有在晚上，因為環境的因素，多警惕的人都會產生一絲鬆懈。”

藍發惡魔點點頭，笑道：“沒想到，你看起來大條，但是非常敏銳，難怪你能發現我的幻境。”

夙星深吸一口氣。

“不，不是因為我猜到了你的能力才發現我被你拖入了幻境。”

“而是我發現這是個幻境，倒推出的結論。”

夙星臉上的不悅已經壓抑不住了，從藍發惡魔對待他的方式之中，他感受到了恥辱。

“算我求你，你設計幻境的時候，走心一點好麼！”

他踹了一腳身旁睡得香甜的路修寒。

“路修寒！根本！不睡覺的啊！！！”

不管藍發惡魔是誰，接近他有什麼目的。

但是設計這麼個蹩腳的幻境，難道不是瞧不起他麼！！！！

藍發惡魔一愣，旋即再次笑了起來。

他笑得極其用力，睡帽尖尖笑得顫抖，整個人一百八十度旋轉，從倒掛變為正坐。

他沒想到夙星竟會如此有趣。

不因為無緣無故進入到他的幻境而不悅，卻因為幻境裡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破綻而表現出憤怒。

等他總算笑夠了，他手肘撐在膝蓋上，以掌撐臉，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的看向夙星：“抱歉抱歉，是我的問題，但你要知道，我並沒有任何輕視你的意思，我希望你能夠成為我的同伴。”

他靠近夙星：“為了表達我的歉意，我送你一份禮物吧？”

“嘁。”夙星不屑一顧。

“有關路修寒的。”

“！”夙星雙目放光。

藍發惡魔準確捕捉到夙星神情變化。

嗯……該怎麼形容呢？

也許，全世界隻有夙星自己不知道他有多喜歡路修寒。

如果在夙星面前徹底撕下路修寒的偽裝呢？

夙星又會展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路修寒這人身上的秘密太多，還總是不主動告訴你。”

“我想，他一定有些秘密不願、也不敢告訴你。”

藍發惡魔微微一笑：“而我，能讓你看到路修寒的記憶。”

*

另一邊，路修寒坐在房間中的竹椅上。

夙星躺在床上安睡，另一個路修寒在床上陪他。

窗邊，藍發惡魔懸浮於半空中。

對於藍發惡魔的出現，路修寒並不意外，他甚至像是早就預料到了藍發惡魔會出現似的，一早便準備好了點心，擺在小桌上，示意藍發惡魔坐下。

“什麼時候來的？”

藍發惡魔自然也沒有客氣，像是被邀請過無數次的客人一樣，拿起路修寒準備好的甜點，咬了一口：“不久前，放心放心，不是在你們運動的時候。”

“嗯。”路修寒並不意外。

藍發惡魔吃完甜點，又喝下一旁泡好的紅茶：“我沒想到，將夙星拖進幻境會這麼容易？我以為你會再多一些防禦？”

“你現在的目的不過是想要擾亂人類社會秩序罷了。”路修寒語氣很是平靜：“有我在，你暫時沒辦法對我家寶貝做多過分的事。”

藍發惡魔挑起眉梢：“你家寶貝？”

路修寒：“當然。”

藍發惡魔伸手示意：“你繼續。”

路修寒：“所以我根本沒必要防禦，多接觸你一點，就能多了解一些你的能力，僅此而已。”

“是麼？”藍發惡魔看向路修寒，“我不會對夙星做多過分的事情，不代表我不會對你使些什麼手段。”

路修寒：“比如？”

“嗯……”藍發惡魔想了想，“我想讓夙星成為我的夥伴，那麼，我必然得對他進行一些調查。”

“他的社會關係還是很簡單的，周圍的人類、惡魔都很正常，除了你，路修寒。”

說著，藍發惡魔眯起雙眼：“你似乎，不是來自這個世界？”

“是的。”路修寒並沒有否認，這很明顯，並不需要隱匿。

“而你的過去……哇哦。”藍發惡魔忍不住要笑了，早在一開始，他便利用能力探查了路修寒的記憶。

那是一段集結了暴力、血腥、恐懼、陰森等等一切不那麼美好的詞彙於一體的日子。

同路修寒在夙星面前營造出的紳士形象截然相反。

路修寒，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惡人”。

他斂下眼睫，語氣中有止不住的愉悅，仿佛眼前馬上便會發生一場好戲：“如果讓你家寶貝看到了，他，會怎麼想？”

話音落下，藍發惡魔面前浮現出一道淡藍色的虛擬屏幕。

屏幕之中，清晰的映照出夙星的臉。

“夙星在我的幻境中。”

“我呢，能夠將你記憶的畫面等比例製造成幻境中的場景。”

藍發惡魔轉向路修寒，親眼看見路修寒逐漸嚴肅下來的表情，眼裡全是不懷好意的笑：“讓你家寶貝身臨其境的觀看過去的你……我真的，太想知道是什麼場面了。”

幻境中，夙星腳底一晃。

場景驟然切換，這使得他的頭有些暈，腳也有些不穩。

眼前一切都變了，隻有身著睡衣的藍發惡魔沒有任何變化。

此刻的夙星從房間之中來到了一棟古堡前。

樹影重重，蝙蝠幾乎要遮蔽夜空，腳底下

地面泥濘，稍微一棟腳步，便幾乎要被淤泥咬上一口，走得越遠，便會陷得越深。

好在他們現在離古堡入口隻有幾米，不需要走太多路，也不用擔心陷進淤泥之中。

夙星從淤泥中抬起沉重的腳，走向古堡大門。

這是路修寒的記憶？

為什麼路修寒的記憶中會出現這樣一副畫面？

“你的記憶沒有調錯吧？”進入古堡前，夙星問道。

眼前的場景怎麼看都有些詭異。

“當然沒有。”藍發惡魔比了個“請”的手勢。

夙星推開門。

然後，他看到了路修寒。

眼前的路修寒一身血色，菌絲鋼鐵也纏滿了鮮血，他的腳下，滿是軀/體，他踩在每一具軟塌的軀體之上，一步一步，走向古堡最高層的王座之中，他居高臨下，黑夜之下，猩紅雙目閃爍詭異光芒。

畫面在這時候切換。

夙星又被帶到了一處雨林之中。

雨林中是有其他人的，但所有人都瑟瑟發抖，屏住呼吸，他們在害怕，在恐懼，在躲避。

而他們在躲的，是路修寒。

路修寒一手拖著一個男人的屍/體，另一手拖著他的鐮刀，鐮身同雨林的泥地摩擦，拖出一道極深的印子，泛起令人心驚膽戰的聲音。

“嘩。”

夙星眼前的草叢被掀開，過去的、路修寒的臉驟然出現在他面前，他揮起黑鐮，那雙漆黑的眼睛之中沒有過多彆的情緒，隻噙了滿滿的愉悅。

他在享受雨林中的每一秒。

夙星呼吸一滯。

黑鐮揮舞而下，在鐮鋒削到眼睛的前一秒，場景天旋地轉。

夙星又被帶到了醫院之中。

這是一棟已經荒廢的醫院大樓，滿目狼藉，每一扇門都凝結了厚厚的鐵鏽，飛蟲肆無忌憚的在醫院之中亂爬。

但醫院之中是有人的。

夙星拉開手術室的門。

肮臟又破舊的手術室之中，路修寒身著白大褂，手上握著手術刀。

手術台上是早已經乾枯的，已經完全看不出物種的軀體。

路修寒正認真的解剖這具軀體，腥臭氣味四散，黑血從軀體中噴濺而出。

似乎是注意到門外的動靜，路修寒抬起頭——

畫面再次變幻。

夙星並沒有在哪一個場景中呆太長的時間，他看到的不過是由一個又一個片段搭建而成的環境。

眼前畫面在不斷切換。

他看到太多他未曾見過的路修寒。

他看到萬人逃生遊戲之中，登上由屍體搭建而成屍山的路修寒；

他看到漆黑鋼鐵暴走，直接吞噬了整片地獄，成為地獄之主的路修寒；

他看到拆解世界規則，直接毀了世界線的路修寒。

他看到在進入新的、完全未知的副本時，因為心情不好直接劈裂了整個世界的路修寒。

夙星的表情也越來越深沉，嘴角抑製不住的抽搐。

幻境之外，路修寒眼神也逐漸陰暗下來，拳頭握緊了鬆，鬆開了又握緊。

藍發惡魔愛極了眼前的熱鬨，他又將虛擬屏幕扯得更近了一些，逼迫路修寒不得不看屏幕之中的內容。

路修寒深色的眼睛，映出虛擬屏幕中的內容。

他看著夙星一點一點，走進他記憶深處，將他過往的一切全部挖出，看著夙星出現在他記憶的每一個場景之中，旁觀他的一舉一動，他看見夙星表情逐漸變得深沉，藍發惡魔懸浮在夙星身邊，對夙星說：“你看到的，全都是路修寒真實的記憶。”

“你平時接觸到的，全都是他展現給你的假象。”

“他從來，都不是好人。”

路修寒重重咬住嘴角。

他似乎在克製某種情緒，小臂被他捏得微微顫抖，喉結上下滾動著。

藍發惡魔近乎享受的看著面前的路修寒，欣賞著他的神情變化。

他並不享樂於看人類生死。

人類隻是太過弱小的生物，生命消亡就像是碾死一隻蟲子那樣容易。

他喜歡看到的，是信任的崩塌，是心中被捧高到尖點的感情碎裂的瞬間。

那一瞬間，不論是人、還是惡魔，露出的表情才是最為賞心悅目的藝術品。

能不能真正帶走夙星，對於今晚的藍發惡魔而言並不重要。

就像路修寒所言，有他在，很難對夙星動任何手腳。

但是沒有關係。

他隻是來觀賞他的藝術品的。

藍發惡魔期待的盯著夙星和路修寒，他必然要見證到他們的每一縷表情，見證到藝術品誕生的那一瞬間——

“噗。”

在期待情緒達到最巔峰的那一刻，藍發惡魔聽到一聲隱忍不住的輕笑。

是路修寒的笑。

幻境之中，夙星也無法再克製，死死壓下的嘴角不斷上揚。

藍發惡魔一怔。

身旁，路修寒不再忍耐，那點愉悅的表情根本擋不住，幾乎是滿眼感激的看向藍發惡魔。

“我正發愁，不知道該怎麼才能不動聲色的告訴我家寶貝我過往的英勇事跡，感謝你的助攻！”

幻境中，夙星的眼睛一點點變亮：“好帥啊！！”

“路修寒居然從來沒告訴我，他過去有這麼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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