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不管那幾個喝到半夜還在睡的人,韻春拿著昨天盧芝給的卡來了銀行。
ATM前。
雇傭幾人花了不少錢,韻春屬實肉疼了一把。所以她不厚道的,想從這筆“彩禮”中扣。
畢竟如果不是路青雪的爸媽,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當然了,昨天在離開呂峰家前,她也跟呂峰要了點。但呂峰剛失去了卡,不可能會給韻春太多,隻扔給了她五百。五百也行,能填補一點算一點,剩下的她自己補。
因此韻春隻打算從卡裡取出一半的雇傭費。
按照昨日盧芝告訴的密碼輸入,在機子運轉間,韻春手指搭在機器前,百無聊賴地敲打著。
篤篤的兩聲後,機器顯出了選擇頁面。
她沒有立刻取錢,而是點擊了餘額選項,想看到底給了呂峰多少。
呂峰說是幾萬,那是三萬還是五萬又或是八萬呢?
結果當餘額跳了出來,韻春一度以為是她眼花。
她個子比機器還高出了好多,第一次看的時候沒有彎腰,著實被餘額嚇了一跳。
第二次看她不僅彎下了腰,甚至都要鑽進機器裡了。還閉了幾秒眼,覺得剛剛看到的是幻覺。可睜眼後,還是剛才的數字,她不能接受。
餘額:176332
昨天的金鐲子韻春還和盧芝要了發票,上面寫的價格是3668。
加在一起……
十八萬!
路家花了十八萬買她的八字!!!花了十八萬給她和路青雪配了冥婚!!!呂峰說的幾萬塊是十八萬!!!
怪不得盧芝給她卡的時候,死攥著不舍得鬆手!
怪不得呂峰看她的眼神,像是要殺了她!
韻春感到了玄幻…
她手指點著屏幕:“個…十…百…”
重新輸了一遍,確定是十七萬六千多。
不是,早說給這麼多,八字她雙手奉上好不好?!讓她舉行婚禮她都樂意,還關呂峰什麼事情?
韻春暫時被十八萬迷了眼,腦子糊塗了兩秒。
等反應過來,她做了個吞咽狀,手顫巍巍地點了取卡。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麼多錢,她突然就不敢從裡面扣錢了。
可是一想到她莫名掏了那麼多的雇傭費,想要離開的韻春又轉身站在了機子前。
將卡插進機子後,她在心裡默喊:
青雪姐!青雪姐!青雪姐!
你快出來呀!
快出來!
大概過了五秒,耳邊有了一句問話:“怎麼了?”
聽到路青雪的聲音,韻春第一反應:還真的是隨想隨到!
韻春張望了下,沒看到路青雪的身影,想著對方應該隱藏了,但韻春還是驚訝地說:“你白天居然能出來?”
路青雪“嗯”了一聲,“你讓我出來,我就會出來,不用覺得奇怪。”
韻春對此事沒太多糾結,因為還有一件更讓她訝然的事。她指著機器屏幕,道:“你看!”
“什麼?”
“十八萬!”韻春忍不住驚訝:“你爸媽居然給了呂峰十八萬!”
呂峰居然跟她說隻有幾萬塊!
甚至還隻給她一萬就想把她打發了!
空氣中是路青雪帶著笑意的淡淡:“嗯。”
韻春不解:“你為什麼一點都不驚訝?!”
等了半響,路青雪才回她:“如果我活著,給你的彩禮錢會翻倍。死了,也隻是走個形式而已。”
如果十八萬是走形式,那韻春願意把自己的八字給好多人,多走幾遍!
剛冒出這個想法,韻春腦瓜被路青雪敲了一下。
很輕的一下,但韻春還是故作誇張的手捂著頭頂,眨眼看向敲她方向。
雖然看不見路青雪,但直覺告訴她,路青雪就在這個位置。
因為習慣抬頭看路青雪,此刻她微微抬起了眸。
一眼便看到角落裡的攝像頭。
韻春:“…”
她怕跟路青雪說話被攝像機錄下,會讓後台以為她神經病,跟空氣說話,所以在喊路青雪出來時,她便拿出手機貼在耳邊,就像是在打電話。
此刻她一手舉著手機,一手捂著頭頂,低吸了一口氣。
韻春緩緩移開視線,望向ATM,手也慢慢從頭頂拿下,狀似剛才的行為是打電話時不經意地抬眸。
耳邊是路青雪的一道柔和叮囑:“不許想亂七八糟的東西。”
韻春疑惑:“你能讀我的心?”
昨天也是這樣,她剛冒出一個念頭,就能被路青雪及時發現製止。
“是你眼裡的情緒出賣了你。”路青雪笑著回答,“隻要想到不正經的掙錢辦法,你的眼裡就會冒出與平時不同的精光。”
呃……
有麼?
不可能吧?
她喜怒這麼形於色嗎?
其實還好,主要是路青雪了解她。韻春眼球微微轉動,路青雪就能猜到韻春在想什麼鬼點子。
隻是這點韻春不知道。
她開始懷疑自己當初上的表情管理課是不是白上了。
在T台上,韻春的表情從未失誤過。
默了幾秒,韻春解釋:“我就是想想,才不會真的這麼做。”
一個路青雪她的眼底就黑青得要命,再多來幾個人,嗬嗬,她肯定會下去陪她們了。
“我要從裡面取走一千五,可以嗎?”
“錢本來就是你的,你想取多少就取。”
“我隻要一千五。”韻春雖然喜歡錢,但有原則,不該她要的,她不會要。
這一千五是雇傭那幾個人一半的錢,本就該路家出。
路青雪沒有堅持,而是順著韻春的話:“隨你。”
得了路青雪同意,韻春才敢真的從卡裡取錢。
將取出的錢塞進口袋,韻春小心翼翼將卡放進另一個口袋。
來時她還將卡在手上拋著玩呢,現在卻謹慎的時不時摸摸口袋看卡還在不了。
開玩笑,這卡丟了她可賠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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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十五打了個車,到了路家所在的村子。
下車後,韻春本想按照小時候的記憶往路家去,但剛走一步,她便對自己的記憶不自信了。看向街兩邊坐著的人,用方言問了路家怎麼走。
跟幾個村民對了下,發現確實跟記憶中想的一樣。
韻春道了謝,往路家走。
這條路她走過幾遍。
隻是都在小時候,每走一步,模糊的記憶便湧入腦海。
當一張紅色的碎紙在風中飄啊飄,從韻春眼前飄向後方。韻春頓住,轉頭跟著那張紙,視線一點點遠去。
記憶卻一點點近了。
很快,她想到了最後一次走在這條窄巷中的景象。
那時,隻有她和路青雪。
路青雪所在的村子,每年過年都會村委會都會眾籌款,邀請民間樂隊到村子裡舉辦歌舞晚會,也稱是村子的“村晚”。
一般都是在初四或者初五,晚上八點開始。
春節期間,呂峰會去村子遊街竄巷,哪戶人家打麻將或者玩撲克牌,他就在哪。家裡就會剩下她和媽媽兩個人。而每到路村舉辦歌舞的這天,母女倆會先到奶奶家吃晚飯,晚飯是餃子,可能是三十那晚包的,也可能是初四這天新包的。反正不管那天包的,韻春都不愛吃。她不愛吃餃子。什麼餡的都不愛吃。
但每次媽媽都會笑著勸她多吃幾個,還說餃子裡包著硬幣,隻要吃到了新的一年就會發財。隻有這樣,韻春每次才會勉為其難吃幾口餃子,但最多也就吃五個。
吃過飯,媽媽洗了碗筷後,就會拉著她的手,踏著月色往路村中。
小時候的月亮和現在的月亮是不同的。
小時候哪怕隻是半輪月亮,月光都會散漫地面,照亮鄉間小路。一切都是亮堂堂的,就連路邊的積雪在月光下都亮晶晶的。暗沉的天空星辰點點,風吹過,卻因為脖間纏著媽媽的織的圍巾,暖呼呼的感覺不到冷,她牽著媽媽的手奔奔跳跳,就好似在去往廣寒宮的路上。
而她所說的那天,是路青雪他們一家搬去城裡的前,在村子過的最後一個年。
媽媽拉著她從村子走去路村,路上聽媽媽講著神話故事或者聽媽媽唱歌。
近三十分鐘的路程,她居然一點都不覺得遠。
路青雪早早在村口等著她和媽媽。
看到路青雪的時候,韻春拉著媽媽的手,直奔向她。用另一隻手牽住路青雪,嘴上喊著:“青雪姐~”
路青雪彎腰,捏了捏她被風吹得向紅蘋果的臉蛋兒,柔聲說:“之前不是說要喊我路姐姐?”
韻春小時候比較叛逆,彆人讓她做什麼她就不想做,又有可能是故意不順著路青雪的意思,想逗路青雪,她又喊了一遍:“青雪姐。”
路青雪笑著應了聲,沒再要求她喊路姐姐,而是牽起她的手,對韻月琴說:“韻阿姨,晚會還有半個小時才開始,不如先去我家坐坐?”
韻月琴笑著說好。
隻是在前往路青雪家的途中,韻月琴碰到了一個故人,她們站在閒聊。可能是怕兩個小孩在冷天中等待被凍著,韻月琴就讓路青雪帶韻春先回家。
路青雪點頭,韻春也沒鬨什麼脾氣,因為路青雪給了她一塊黃色盒子的綠豆餅。沒吃飽飯的她正研究著零食,想快點吃掉它填飽肚子。在離開了韻月琴沒幾步,韻春就拆開了。盒子很小,長方體的,打開後裡面還有一個小的塑料袋,裡面的錫紙包著六小塊綠豆糕。
她站在一個路燈下,攤開手,衝路青雪說:“我們平分,你三塊,我三塊。”
路青雪俯身,隻拿了一塊放在嘴中,彎眸笑道:“姐姐吃過了,但因為是小韻給的,所以姐姐會吃一塊。剩下的兩塊,姐姐再還給小韻好不好?”
她又捏了捏韻春的臉,感受到小家夥臉冰冰涼,撚起一塊綠豆糕放到韻春嘴邊,說:“不過小韻先吃一小塊好不?風吹著吃東西容易肚子疼,我們趁著風不注意偷偷一吃塊,剩下的回家再吃。”
趁著風不注意這句話,在韻春的童年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因為那天,她張嘴吃下了路青雪喂的綠豆糕。含在嘴裡的那刻,就好像贏了風。
那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後來就是,剩下的四塊綠豆糕被路青雪收了起來,她的手又重新被路青雪牽起。
她們走在光少影多的小巷,巷子裡每戶人家都掛著紅燈籠,地面交錯著紅色光影,地上還有鞭炮炸開的碎屑,也是紅的,導致她們兩人的影子都變成了紅色。在遠處的煙花下,影子手拉著手向家走。
那時她不知道路青雪要搬走,那天晚上她很高興,就連看晚會被韻月琴抱著的時候,都牽著路青雪的手,沒有戴手套的手,一直暖烘烘的。
那年的春節對韻春來說,是香香糯糯、入口即化、又綿又甜的綠豆餅味。
就算過去了多年,路青雪搬走了多年,她們斷了聯係多年,綠豆餅的那股味道,會在春節的那幾天,時不時流轉在齒間。
她還會買來一盒同款承載記憶的綠豆餅,在風中,趁著風不注意塞一塊進嘴裡。
可沒有一次是成功的。
她總會吃到風。
她隻贏過風一次。在路青雪面前。
綠豆餅僅限於味道,見不到的那個人,也僅存於腦海。
後來的歌舞晚會都沒有那年的好看。
久而久之,韻春也不會再去看。
隨著時間流逝,她沒再想過贏過風,也沒再買過綠豆餅,更沒再想過被牽著的發熱的手。
再後來,她甚至都沒再過過春節。
因為兩隻手,都沒有人牽了。
夏天的暖風吹拂過面。
韻春舒服地眯了眯眼。
小巷還是記憶中的小巷,人卻不再是記憶中的人。
她長大了。
可巷子沒變什麼樣。
跟著記憶,韻春拐了三個街道,很快便來到了一扇紅鐵門前。
與路過的人家不同的是,路家的鐵門兩旁貼著的是綠色對聯。
家裡親人過世,要貼除紅色以外的春聯,一般是白黃綠紫藍中的顏色,時間兩年到三年不等。
而今年,
是路青雪過世的第二年。
那淡淡的已經褪成白綠的春聯,與記憶中的紅產生了強烈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