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9 章 唯吾獨尊(七)(1 / 1)

建造房屋、勘探礦脈、初級提煉,要做的事情太多,阿嫖一行人忙得四腳朝天,在新大陸待了將近兩年才分批返航。中間隔的時間太久了,久到歐洲那夥人幾乎已經忘了還有這麼一支在外的隊伍。

然後他們驚訝地發現返程船隊的吃水甚至比去時更深了些,這顯然是不正常的。

按照過往經驗來看,返程靠岸的船隊基本都處於“山窮水儘”的局面,無論燃料還是食物、淡水,都消耗殆儘,甚至也伴隨著船員體重的減輕等等,這些都會造成船體上浮。

這種反常隻有一個解釋,他們裝載了非常沉重的貨物。

那麼問題來了,在廣袤大海的儘頭,有可以進行交易的對象嗎?

值得他們付出將近兩年的時光進行交易的貨物,該是多麼的價值連城呢。

頂著這些充滿探究的視線,船隊發出低沉悠遠的汽笛聲,緩緩使入龍港。

阿嫖等人需要等下一批大祿官方船隊到來後進行轉運交接,增補官方文書,同時補給,前後少說也要停靠兩個月。

包括後勤人員在內,船員們都是輪流往返的,如今在新大陸一待兩年,也憋得狠了,阿嫖正好給他們放了假,也請祖國來的船隊將自己和眾人的家書帶回去。

若有身體和心理狀態太差,不足以繼續返航的,也會就地結算,然後跟大祿官方船隊一起回家。

“去歲我們發現了金礦,但到底人手和工具都不足,技術達不到,這批金錠不夠純,隻怕回國後還要再行回爐……”阿嫖與來人一一交代,又隨手拿起一塊金錠驗證。

那人仔細聽了,親自察看過後與她交割,這才佩服笑道:“郡君說得哪裡話,如今沒外人,恕下官鬥膽說句知心話,隻您這前後幾次冒險出海的勁兒吧,大家夥兒就都佩服得不得了。”

出海的風險人儘皆知,她父親身居高位,弟弟、師弟也前程似錦,幾家女眷會舍棄那般繁華出來玩兒命呢?

就衝這股勁兒,他就服。

阿嫖跟著笑了一回,“多謝。不過到底是公乾,還是以軍職相稱吧。”

因為實際掌握統兵權,盛和十年臨行前的阿嫖終於實現了兒時的夢想,得封破海將軍。

古有破虜,今有破海,氣勢雄渾,阿嫖很喜歡。

朝中曾有異議,但幾次三番過後,盛和帝對這些酸儒也有些不耐煩,在朝會上大發雷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既如此,爾等自己去吧!”

想讓馬兒跑,又不給馬吃草,秦放鶴隻是微微有點老了,不是死了!又要用人家閨女拿命換來的航海圖,又不許人家沾功,他都沒臉開這個口!

秦放鶴自己不鬆口,盛和帝也不支持,冉壹和秦燦逮著機會就罵人,那些反對派也隻好偃旗息鼓。

“是,瞧下官都歡喜糊塗了,該打該打。”來人從善如流地改口。

並非他有意輕視,而是大祿自建國以來從未有女子得封軍銜,沒叫習慣。

“對了,我的家人可好?”雖收到家書,但阿嫖素知自家人慣會報喜不報憂,總要親耳聽人說了才放心。

如今已是盛和十二年末,她三十八了,父親母親也都是近六十的人了,怎能不擔心呢?

“好,都好著呢!不是下官說奉承話,令尊令堂極注重保養,如今也還上得馬,硬朗著呢,瞧著比那些晚輩還利索。?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來人笑道,“您師公並莊大人、苗老等也都好著呢,三位老爺子時常湊在一處下棋……”

阿嫖這才放下心來,又看書信。

秦放鶴等人難免寫到朝中局勢,阿嫖這才得知當年她剛離開京城不久,尤崢就病了一場,痊愈後也大不如前,隻好請退,隋青竹頂了他的缺。

說來也是天定師生緣分,隋青竹如今漸漸有了年紀,脾氣倒越發剛硬了,每每覺得盛和帝有不公不允不體恤民生之兆,便會無視場合,徑直出聲,“陛下,臣有本要奏!“

“……每每為父在側,雖與己無乾,然他那話硬邦邦的,常有驚人之語,簡直能戳死人,為父尚時時難以忍受,難為陛下竟能成全體面……”

秦放鶴的書信中,頗有幸災樂禍之意。

阿嫖看得大笑。

隋青竹是先帝在世時就立過功,當眾讚譽過,又賜下爵位的,後面又擔任了盛和帝的老師,於公於私,盛和帝都沒辦法跟他翻臉。

況且隋青竹生性耿直,從不徇私,凡有所奏,必有端倪,盛和帝再不情願,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如今內閣眾人都暗中達成一致,隋青竹唱白臉,他們唱紅臉……一旦隋青竹說得過分了,盛和帝面子掛不住,欲要找由頭叱責,眾人便默契地開始打撈。

以至於如今但凡隋青竹一起高聲,盛和帝就頭皮發麻,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有哪裡做錯了。

不過說心裡話,秦放鶴還是很樂於見到這種場面的。

至少能夠說明,盛和帝是一位有肚量,能接受忠言逆耳的好皇帝。

阿嫖和董娘各自看過家書,又挑出有趣的片段交流一回,大笑不止。

董娘在床上打了個滾兒,自覺不如往年利落,不禁感慨道:“我都多大了,母親還囑咐我記得添減衣物、按時吃飯呢!”

阿嫖心中何嘗不是這樣想的?

從大祿往歐洲,路途漫漫,秦放鶴還用十多層油紙給她調配好了各種燒烤料、鹵肉料包托人捎過來呢,就怕孩子在外吃得不可口,不順心。

現在的她們早已不是青春明媚的豆蔻少女了,因常年海風侵襲,她們的肌膚日益粗糙,眼角也爬上細細的皺紋……

但永遠是父母心中的小乖乖。

阿嫖等人的歸來,再次引燃了龍港,歐洲各國的貴族、探子、想吃軟飯的落魄貴族等等,蜂擁而至。

但他們更關心的,顯然還是蒸汽機船和其中所運貨物的機密……

說句題外話,阿嫖愕然發現,如今的女海盜、女水手數量猛增,偶爾外出或在水面上遇見了,對方還會主動向她脫

帽致意哩!

“您好,尊敬的東方先驅者……”

畢竟哪怕到了後世,女性水手仍較為稀缺,更彆提成規模艦隊的女船長了。

盛和十三年二月,船隊再次啟程,不是沒人試圖跟蹤,但是風險很大。

根據默認的不成文規矩,海外基業是誰先發現就算誰的,如果他們不打招呼就跟上去,幾乎等同宣戰。

現在的他們沒有實力跟大祿正面衝突,而且國際貿易正在進行中,如果交惡,勢必中斷,隻怕得不償失。

但是又過了大約一年,大祿的船隊再次歸來,仍是一般的收獲滿滿,有些人漸漸坐不住了。

如果海外真的有新國家,物產豐饒,大祿朝卻不分享,難道不是很自私嗎?

而且那麼大的蛋糕,他們也未必吞得下,不如分而食之。

遂決定進行跟蹤。

他們去得,我們也去得。

離港沒多久,瞭頭便順著桅杆滑下來,對阿嫖彙報,“將軍,有四艘船跟上來了,看旗子和風帆樣式,大約是葡萄牙國的。”

想也是它,放眼當下,歐洲航海業最發達的就屬葡萄牙。

阿嫖也登上桅杆,用水晶鏡片望遠鏡看了看,“不必理會,直舵前行,保持速度。”

來都來了,怎麼能讓他們就那麼走呢?

不過現在尚屬歐洲近海,不便動手……

兩國船隊雖隔著相當的距離,但彼此仍可以用望遠鏡窺探一二,阿嫖親自登高望遠時,葡萄牙這邊上下都跟著緊張。

可他們很快發現,大祿的船隊並沒有提速,詫異之餘也感到驚喜,又後悔沒有早點跟蹤。

看吧,果然漢人還是很慷慨的,他們似乎並不介意自己來分蛋糕。

船長安東尼迅速抬手,在身前飛快畫了十字,眼中洋溢著對燦爛未來的希冀。

他甚至忍不住開始遐想,等滿載而歸,國王陛下會如何嘉獎自己?

討要一個子爵爵位不過分吧?

如果是貴重的金銀珠寶等物,或許陛下一高興,封伯爵、賜封地也不是不可能……

就這麼走了差不多一個月,周圍全都是茫茫大海,舉目四望不見人煙,甚至連個島嶼都看不見,那些葡萄牙人的準備遠不如大祿艦隊充分,眼見淡水和食物開始緊縮,漸漸有些焦躁起來。

他們到底要去哪兒啊?

但是那位首輔大人的女兒都在船上,想必不會輕易冒險,這麼一想,似乎又有點安心。

然而這日天剛亮,葡萄牙早起的幾個水手便驚訝地發現,己方竟被大祿的船隊包圍了。

“船長!!”

他拚命跑過去敲響了船頭的鐘,同時破口大罵起來,那幾個該死的本該值夜的水手竟然睡了過去!

其實這怪不得他們,因為晚間的海面上如墨般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根本看不清遠方,值不值夜的也沒什麼差彆。

況且跟著大祿船隊的這些日子以來,他們習

慣了跟在後面撿便宜,總覺得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漸漸放鬆警惕,那些該值班的水手也都偷奸耍滑起來。

伴隨著瘋狂的鐘聲,所有人都睡眼惺忪地抓著衣服從船艙裡出來,看清眼前的一幕後不禁失聲驚呼,“上帝啊……”

哪怕還沒有交談過,任誰都能看出這不是要和平共處的架勢。

“天呐,他們想要乾什麼?!”

“他們想要對我們開炮嗎?這是在開戰啊!”

船長安東尼和大副面色煞白,冷汗都要下來了。

夜裡那樣黑,它們是怎麼彼此聯絡,排兵布陣的?

燈光?

不,深夜的海洋足以吞沒一切光亮,以那樣龐大的船身所需要間隔的距離來看,打燈語幾乎是不可能的。

哨聲?還是什麼彆的該死的東方巫術?

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安東尼緊張地看著四周,還是見鬼的汪洋大海!就算他們死去,沉入海底又能怎麼樣呢?誰又證明是大祿動的手,而不是遭遇了什麼風浪……

他忽然後悔後怕起來,對方真的發現了新大陸嗎?還是說,這根本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不,不會是騙局!

安東尼既不想承認自己的錯誤判斷,也覺得對方不可能派出一位年輕的貴族出海冒險,僅僅為了引誘己方幾條船?

這是任何精明的商人都不會做的買賣。

“快快快,打旗語!”安東尼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對瞭頭吼道。

他現在就向對方承認錯誤,原路返回!以大祿曆來的寬宏和仁慈,或許……

“天呐!”甲板上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就連一貫鎮定的大副也不禁倒吸涼氣,瞪大了雙眼,仿佛見到史上最可怕的海怪。

安東尼下意識吞了下口水,猛的扭頭一看,此生最恐怖的場景映在他驟然放大的瞳孔中:

那幾艘令人聞風喪膽的鋼鐵怪獸正緩緩調轉炮口,遙遙對準了己方艦隊。

“不不不不不!”安東尼崩潰了,眼珠上迅速爬滿血絲。

這不正常!

他所了解的大祿朝不是這樣的!

作為古老的東方國家,它好面子,講究什麼見鬼的“仁德”“寬和”“忍耐”,就算打仗也一定要師出有名,如果沒有合適的理由,它甚至會漫長且無限的忍耐下去!

所以葡萄牙官方才敢批準安東尼的行動,所以安東尼才敢捋虎須,因為他知道這是一頭有原則有定力的老虎。

但現在,老虎失控了!

曾經的經驗和準則都在此刻化為烏有,它撕毀了和平的偽裝,掙脫了枷鎖,要吃人!

安東尼幾乎能聽見那種機械調轉特有的細微吱呀和摩擦聲。這種聲音曾在蒸汽機船入港時,被他視若天籟,向往萬分,可現在卻恨不得自己從沒來過。

他們的船上自然也有火炮,但不僅數量少,射程也遠遠遜色於對手,以現在的距離,對方能打得到

他們,他們卻打不到對方。

水手們已經亂作一團,大副的呼聲完全起不到任何鎮定作用,因為他自己也陷入了絕望:

大祿的船隻包圍了他們的船隊,所有逃生的通道都被阻斷,如果強行突圍,勢必發生碰撞。對方的船隻又大又堅固,可能隻是輕微傷,並不影響繼續航行,但他們卻會粉身碎骨。

倉皇間,有人開始奔向救生船。

甲板上亂作一團,有人尖叫,有人哭喊,有人跌倒,有人爭搶寥寥無幾的救生船座位名額……

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人在乎就算能夠坐上小船暫時保命,茫茫大海之中如果沒有淡水和補給,也隻能眼睜睜看著死亡降臨……

熱血上湧,安東尼體內源自於海盜的凶性劇烈翻滾,他推開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炮手,發瘋般大喊“開炮!”

然而與料想的一樣,他們的炮彈在空中呼嘯著劃出弧線,距離大祿的船隻還有一段距離時,便頹然墜入海中,隻在海面下炸開一點可憐的水渦。

可怕的絕望迅速蔓延。

阿嫖舉著單筒望遠鏡站在甲板上,看了會兒,高高揚起手臂,然後猛的下壓,“開炮!”

早在攻打倭國時就經曆過的她對彌漫著硝煙的轟鳴並不陌生,沒有絲毫恐懼,甚至有一種奇異的亢奮,她喜歡這樣的生活。

她曾努力保持對生命的敬畏,但是當這種敬畏面臨國家利益和個人前程的抉擇時,就會迅速退讓,變得輕飄飄的。

幾年前離開大祿時,她曾經和父親秦放鶴討論過公開的時機。

新大陸不可能永遠是秘密,但是對當今的大祿朝而言,最要緊的是收斂礦產和物資,所以秘密保持的時間越久越好。

歐洲各國不會坐以待斃,因為它們的國土面積和物產豐富程度,以及人口增長速度和當下的生產力水平決定了必須對外擴張,而千百年來歐洲各國之間的海洋戰爭,也充分驗證了這一點。

等到現有的海域和物產不能滿足它們的需求,內外矛盾激化,歐洲就會聯合起來,共同對抗大祿的威脅。

所以阿嫖完全有充足的時間多幫朝廷跑幾趟,等若乾年後,歐洲內部矛盾開始屈服於對外探索的渴望,再行公開新大陸的存在。

這麼一來,大祿完成了前期悶聲發大財的資本積累,阿嫖和董娘也保住了“新大陸的發現者”“新航線的開辟者”的殊榮。

阿嫖已經是個三十多歲的成年人了,所以原始資本和榮耀,她什麼都要。

離岸後的每一枚炮彈都彌足珍貴,大祿擺出這種陣勢的最大作用是震懾,真正開炮的隻有阿嫖所在的這艘主艦和另一艘副艦。

沉船並非一定要打得稀巴爛,這是一項富有技巧的活計。

炮管對準敵方船隻的脆弱部位,硝煙尚未完全散去,那邊船上就赫然出現了幾個巨大的黑洞洞的缺口,洶湧冰冷的海水瘋狂倒灌,葡萄牙的船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沉。

有一艘船直接被打斷龍骨,不等完全沉沒就斷成兩截,船體劇烈傾斜,濕漉漉的空氣中傳來無數水手失聲尖叫,大部分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漩渦吞沒。

隻有少數人展現出可貴的勇氣,當機立斷跳船逃命。

但即便如此,殘酷的大海也將在短時間內帶走他們的全部體溫。

他們無處可逃。

開炮的瞬間,大祿船隊就根據事先安排集體向外擴散,避開因為船隻下沉造成的漩渦和暗流。

雖然以當下距離和他們船隻的體積來看,被卷入其中的可能性不大,但小心使得萬年船。這裡距離新大陸畢竟還有一段距離,哪怕是輕微的損傷,也會帶來不小的麻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