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同為Z係列半機械體,但解臨淵和陸捌二人的名字風格卻迥然不同,而且是明顯的厚此薄彼,一個聽上去就是富家大少爺,另一個則是從垃圾堆裡撿來的。
這也是阿橙近段時間的心病,她就像是一個十幾歲就有了一個三十歲乖兒的操心老媽子,生怕陸捌不聲不吭地受了委屈。她秉承著彆家孩子有的也不能短了自己孩子的育兒理念,當場問吳小虎借了本新華字典和唐詩宋詞三百首,回去苦翻一夜,動用她本就不高的知識水平,誓要給陸捌取一個兼具賞心悅目和文化內涵的姓名。
隔日,她在前往動物園外的面包車上主動坐到戊寅身邊,神秘兮兮地展開一張紙,“看,這都是我想到的名字,你挑一個覺得最好的呢?”
“還挺效率的?”戊寅接過來,垂眸一看,紙上少說十幾個名字,能把人選擇困難症都看出來——
陸板橋、陸且長、陸漫漫、陸迢迢、陸茫茫、陸歸來、陸行難……
戊寅皺緊了眉:“……”
他伸手拽了拽解臨淵的袖口,把這張紙遞給他:“陸捌名字太敷衍了,阿橙想給他取個新的,你看一看,從裡面挑個喜歡的。”
聞言,解臨淵揚起個溫和的笑,“有心了,和你們這群朋友在一起,想必Z1068以後一定不會再感到孤單。”
說著,他接過紙張,噙著笑低頭看去,隨即笑容就凝固在唇角:“……”
阿橙惴惴不安地攪著手指:“這些名字全都不太好嗎?為什麼……你們的表情這麼僵硬?”
“要不要直接去問問他本人的想法?”解臨淵委婉地提議,“畢竟是他的名字,肯定是本人意見為優先,萬一陸捌他就喜歡叫陸茫茫呢?”
阿橙又不是傻子,她幽怨地看了解臨淵一眼,默默用筆將陸茫茫這個名字劃去。
……
動物園大門外依舊熱鬨,雖然近期這頭過於狡猾的畸變體已經令園區客流量銳減了大半,但為了生存和利益,還是有大批的人類無懼生死,冒著被畸變體啃食的風險,外加一絲僥幸心理,風雨無阻地出入動物園。
“知道這裡為什麼叫動物園嗎?”陸捌忽然開口。
通過他說話時的面部朝向,他期望的交流對象明顯是解臨淵,但對他起的話題最感興趣的人竟然是戊寅,他好奇地反問:“為什麼?”
陸捌對戊寅糟糕的第一印象早已有所改觀,見戊寅接了話茬,他下意識端正了坐姿,從隨意的交談改為科普講座:“因為最初來到這裡的人群是被其他基地驅逐排斥,甚至是囚禁追殺的人,包括一些機械義肢改造範圍過大的,獸類特征過於明顯的……白姐也是第一批創建動物園的人之一,她向過去的同伴坦誠自己的異常,卻被對方認為她已經不再屬於人類範疇,希望她主動離開。當時她詢問:不是人的話,那她是什麼?她的同伴說,隨便你是什麼鬼東西,反正你肯定已經不是人了。”
“一群不被人類接納的‘類人生物’,既然不配稱作人了,
那就隻配叫動物了,於是他們就非常諷刺地將新的家園命名為,動物園。”
在場五名變異者,戊寅先前知曉了其中四位的過去經曆,現在通過陸捌之口,最後一塊拚圖也拚好,無一例外,沒有任何溫情的回憶,有的都是白眼和冷漠,他們也幾乎失去了除同類以外的任何朋友,和曾經的自己徹底告彆。
“那……”戊寅好奇,“你們究竟還算不算是人呢?”
這個問題倏然勾起了解臨淵的往事回憶,他愣了一下,突然想到自己曾經似乎非常非常在意這件事,因為無論是北營地還是狼煙庇護所,他都被當成一個沒有自我意識的工具使用,無條件地服從他人指令,不被允許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他無數次地在內心宣告:他是一個人。當被稱作怪物的時候,解臨淵會無比的憤怒和應激。他不願被當作異類,他憎恨著身邊的人,蔑視他們,但又渴望著獲得這些‘人’的承認,從而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一如將自己生活的地方命名為動物園的行為,很難分辨這些初建者究竟是真的不在乎世人對他們的看法了,還是在用這種刻意強調的方式表達自己的不滿與憤慨。
解臨淵的內耗一直持續到戊寅的出現,對方也並沒有刻意做些什麼,隻是乾脆利落地將他帶離了這個畸形的大環境,甚至就連後面這個行為都是無意的,很大可能,戊寅都根本不知道解臨淵曾經有過這麼一個困擾他十餘年的苦惱,然後被自己輕而易舉地解決。
解臨淵仍舊沒有被認可,其他人眼裡,他還是一個怪物,武器,是叛逃的工具。
但他不在乎了。
當身處的環境改變之後,是不是人對現在的他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不過,變異者們看起來還遠遠沒有解臨淵這麼想得開。他們生活於人群密集的動物園內,每天都在面對著形形色色的“人”。被歧視者不會因為身邊人都擁有著同樣的困境而空前團結,他們隻會在自己的團體之中製定新的規則,選擇出另一批人作為底層,從而保證自己的利益。
這條規律在獸之國內部就得到了應證,動物園裡恐怕也不會例外。
所以在面對戊寅的問題時,變異者們臉上的表情都不太自然。
過了一會,小黑忽然擺了擺手,大大咧咧地說:“無所謂啦,難道是人就能長生不老嗎?不是人的話難道明天就會死嗎?我反正不在意自己的物種。”
“我也是。”阿藍同意他的看法,“而且我們到底是算不算人,還不就是一張嘴的事情?隻要我們足夠強大,社會地位高,擁有絕對的話語權,我們想是人就是人,不像想人就不是人,那些所謂的‘純血人’還會想儘辦法證明我們是人,要和我們認親。”
阿橙努努嘴:“我也是這麼想的,反正我有大家在,又不是孤身一個,即便日後真的不被當人看,那就不做人了唄。等日後熬到末世結束,我們就是世界上最特殊的種群,還能申請個瀕危保護。”
車上的其餘人都被她逗笑了,緊接著格瑞就起了個彆的話
題把這茬翻篇。隻有旗袍女人白姐笑意不達眼底地勾勾唇角,接下來的全程都垂下視線望向地面,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前兩天,為了抓到那隻善於打遊擊戰的畸變體,五名變異者都是分頭行動,陸捌坐鎮中央,負責統籌調配安排所有人的行動,儘可能地擴大他們的搜索範圍,然而今天因為有戊寅在,隻有小黑和阿藍在中途帶著殿下跳了車,去他們預測中畸變體可能出現的地方搜尋,其餘變異者都圍在戊寅身邊,守株待兔。
但不知道是戊寅魅力減退,還是這頭畸變體的智商真的高到讓他察覺戊寅的存在是個致命誘餌,在野外露天待到日上三竿,戊寅等人都沒有看到半隻畸變體的蹤影。
唯一的威脅隻有幾隻意外闖入的倒黴汙染者,還隔著百米開外就被解臨淵兩狙點掉,都沒有給其他人出手的機會。
“我剛剛是不是看到狙擊/槍了?你們看到了嗎?”格瑞發出靈魂質問,他費解地撓撓頭,目光在解臨淵身上來來回回地掃視,“你的槍都放哪的?”
“看來是瞞不住了。”戊寅遺憾地歎口氣,輕咳一聲,認真地說,“其實解臨淵不僅僅是機械戰神實驗體Z1932,他還是個異能者,擁有空間異能,狙擊/槍他就一直放在空間裡,需要的時候才會拿出來。”
“空間異能!”格瑞震驚地瞪圓了眼睛,“就那種,類似修仙文裡儲物戒指那種的東西嗎?天呐!”
陸捌痛苦地敲敲腦袋,感覺自己這群朋友的智商沒準還真不如一頭畸變體。
……
一直等到中午12點,眾人一邊用饅頭和熱水簡單地對付午飯,一邊商討是不是他們變異者的氣味把戊寅的氣息掩蓋住了,下午要不要讓戊寅單獨遊蕩,他們則躲到更遠的地方保護他的安全。
正在這時,小黑和阿藍遠程傳來消息,說是發現了智慧畸變體最新的作案現場,總共死了四個人,一人重傷,殿下帶他們趕到的時候畸變體背對著他們握住最後那人的頭顱往石頭上砸,但這頭畸變體就像後腦勺上長了眼睛一般,不等他們靠近就毫不戀戰地起身就跑。
白姐收到他們發來的地址信息,立刻招呼所有人上車,順帶遺憾地宣布他們讓戊寅做誘餌的Pn1徹底宣告失敗,她笑笑:“看來貓薄荷的吸引力還是不夠強啊。”
戊寅若有所思地摩挲著座椅扶手,沒有在意他被形容成貓薄荷的比喻。
等到他們車開到目的地時,死亡人數從四轉到五,最後那個顱骨被砸出一道巨大裂縫的男人也在一分鐘之前徹底沒了呼吸。
小黑和阿藍將他們的屍體整齊地排列在一起,一一翻看他們的行李,很有目的地尋找著什麼,白姐向戊寅解釋說:“這些在外行走做生意的人,大多數都會隨身攜帶身份信息,我們是在辨認他們的身份,有時候也會因為遺物豐厚,會幫忙完成他們的遺願,比如將遺書交給某個人,掩埋他們的屍身等等。”
戊寅點點頭,他見過無數具屍體,也乾過舔包的事情,卻從來沒想過去了解對方是誰,是否留下了什麼未解的心願。
見變異者們全部蹲了下來,他乾脆也走到最後死的那具男屍身旁,看了眼對方的長相,撥開他的領口,看有沒有佩戴銘牌掛飾。
解臨淵走到他的身旁,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隻越來越人性化的寄生蟲,隨後也半蹲下來,打開一隻沾滿了鮮血的背包,將其中染血的物品都拿出來,在草地上晾曬。
戊寅仔細翻遍了男人衣服和褲子口袋,發現裡面竟然比他的臉還乾淨,和其他四具屍體恨不得拿東西塞滿全身口袋的作風完全不同,他腹誹著抬起頭——
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有神的黑瞳。
兩個人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詫異,戊寅立刻下意識地張開了嘴,可詐屍的男人似乎是想要阻止他出聲,飛快地抓住他的手腕,然而戊寅還是喊出了聲:“他還沒死!”
話音未落,所有人的視線都投了過來,然而他們卻隻看到頭顱開了條縫的男屍瞳孔渙散地躺在地上,阿藍又過來仔仔細細確認了一番,發誓這個男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再晃兩下腦漿都得流出來。
“是錯覺吧?”阿橙安慰地拍拍戊寅的肩膀,“壓力彆太大,小虎,我們一定能抓住這隻畸變體的。”
可就在這時,解臨淵忽然出了聲:“不是錯覺。”
他握住戊寅的右小臂,舉高,就在戊寅的手腕處,赫然是一道清晰的血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