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眼鏡男徹底沒了呼吸, 倒在地上的瞬間,圓臉女秦玥也失神地坐到地上,扔掉匕首, 將呼吸微弱的小雲朵摟在懷裡嚎啕大哭。
說實話, 戊寅對到底留下這些人中的哪一個沒有明確的偏向性, 也就是他無所謂具體留哪一個。剛才說隻留一個活口純粹是突發奇想,但要是全都不滿意, 直接出爾反爾改口為一個也不留,戊寅也不是做不出來。
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 他絕對不會讓李銳達活到最後。
倒不是戊寅多不喜歡李銳達,而是像這種心機深沉狠戾, 性格外熱內冷, 體格健碩能打的人, 在他身邊有解臨淵一個就夠了, 再多下去……
他也是會死的。
和一個人防備來算計去那叫做樂趣, 但要是換成兩個、三個、一堆……他也會嫌累,也會怕自己死得太快。
所以……
戊寅將目光投向秦玥, 偶爾接觸點這種類型的好像也不錯?
正考慮著,他忽然聽到地上傳來一陣痛吟聲, 低下頭, 就見瘦麻杆男滿頭大汗地握著他扭曲的斷手坐起來,疼得臉都擰成了一根麻繩。
注意到戊寅打量的目光, 麻杆男顧不上疼痛,連連沙啞喊道:“我能開車,隻有我會開車嘶——我,我一隻手也能開!”
戊寅:“……”
明明眼鏡男李銳達一早就點破規則的關鍵:會不會開車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這群人中間隻有一個人能活到最後。但這邊麻杆男就是初心不改, 矢誌不渝,一門心思就隻盯著開車兩個字。
……看來是真的很會開車?
“那就,你來開車?”戊寅非常隨便地決定道。
麻稈男瞬間大喜過望,嘭嘭伏地磕著頭感謝眼前這名黑發男人的大恩大德,好似全然不知他現在遭受的苦難也純然是這人造成的。
解臨淵見戊寅玩夠了,左臂旋出一把長刀,沒什麼感情地問:“那剩下這個呢,殺了還是由她去?”
冷酷的話語令秦玥全身震了一下,求死的意誌和求生的本能在內心來回交織,無法抉擇。她沉默地抱著懷裡幾乎沒了聲息的小雲朵,悔自己被李銳達偽裝出來的正義善良欺騙,小雲朵之前指不定怎麼受李銳達欺負還無法開口;恨自己過於懦弱刀架在脖子上還猶猶豫豫不敢動手,還得小雲朵死前還如此痛苦。
喪屍潮臨時改道,迫使她和小雲朵還有李銳達等幾個“鄰居”離開居住了近一年的地下室,他們想另找住所,中途卻被這個恐怖的食人團夥抓住,有人逃了,有人死了,隻剩下她、李銳達和小雲朵相依為命。
現在人面獸心的李銳達死了,小雲朵一顫一顫地吐著血沫,隻剩下她一個人……
“殺了我吧。”秦玥做了她人生中最勇敢的一個決定,她閉上眼,“我隻求你們一件事,等我死後,把我的屍體和小雲朵埋在一起!”
“想得美。”戊寅皺起眉,“大熱天的,誰有精神專門為你挖個坑?”
秦玥:“……”
戊寅好奇地問:“不掙紮了,一心求死?你要是求求我,多留你一條命也不是不可以。”
原本一切的出發點就是他的一時興起,他是規則的製定者,臨時改變主意也沒人能說他什麼。
“不用了。”秦玥挺直脊背,讓已經初步有了感染症狀的小女孩枕在她的大腿上,“我去意已決。既然我答應了小雲朵絕不拋下她,那就一定說到做到。”
解臨淵斜著眼,看到戊寅因為這句話揚起一個不懷好意的笑,瞬間就猜到接下去這個壞家夥會做些什麼,不出所料,戊寅愉悅地一合手:“好,那我肯定不會讓你死。”
秦玥、麻稈男:“……”
解臨淵幽幽歎了口氣。
秦玥忍了又忍,大概是真的有了死意,說話也大膽許多:“你有病吧!你不讓我們活,難道想死你還攔得住嗎?”
事實證明,戊寅還真攔得住。他坐在休閒靠椅上,雙手抱臂,連動也沒動一下,隻輕描淡寫地對秦玥說:“死太便宜你了,你得活下來,在這個苦難的世界裡為你的雲朵贖罪,她可以說完全是為了保護你而死的。你要是這麼輕易就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她不會放過你的。”
這句話裡的道德綁架味兒實在是太濃了,若是跟解臨淵講,他一準左耳進右耳出,該乾嘛乾嘛去,絕對不會因為這些似是而非的道德標準給自己添堵。
可秦玥就吃這套,她像是一條被戊寅拿捏住了七寸的草蛇,嘴唇囁嚅兩下,眼眶充淚,隨即再次埋頭崩潰大哭。
太簡單了,戊寅心想,為什麼解臨淵就不能像他們一樣單純好搞定呢?
接下來的時間,戊寅讓解臨淵幫麻稈男包紮傷口,讓黑騎士和秦玥一起去給小雲朵挖坑,他則是整個人都窩進靠椅裡,使勁渾身解數打俄羅斯方塊。
渺茫的免疫概率並沒有出現,一個小時之後,小雲朵被徹底汙染,十指成爪,眼球凸出,朝著她最喜愛的玥玥姐姐齜出了牙齒。秦玥噙著淚看解臨淵利落一刀貫穿了小女孩的太陽穴,白刃沒入複又拔出,在地上甩出一條烏色的血跡。
秦玥已經哭乾了淚水,她從小雲朵脖子裡取下一塊翡翠,係到自己頸項裡,然後虔誠地將她放到坑中,一鏟一鏟地親自填土,接著又用匕首為她雕了一塊石碑——刻得賊醜,歪七扭八都看不清字,最後栽進土堆裡的時候秦玥自己都嫌丟人。
她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頭,直到上車之後還沉浸在緬懷小雲朵的世界中。
新車的配置遠不如他們從狼煙庇護所裡開出來的那輛越野車,是一輛破破爛爛十八手七座商務車,也不知道是怎麼載著十多個人開這麼遠的。黑騎士一上車,巨大的身體頓時占據了車上大部分空間,四條腿隻能委委屈屈地縮著,兩顆腦袋都擠到了一塊。
戊寅理所當然地占據了相對最寬敞的副駕駛座,身為新一代的周扒皮,他沒有任何體恤傷病員的意思,麻稈男剛包紮完手臂就被他驅趕到駕駛座上,此刻正吊著右手一臉訕笑地聽候他的吩咐。
麻稈男名叫胡宏博,抖抖索索地低著頭問:“先,先生,您打算去哪?”
“南營地。”戊寅說。
老胡沒聽說過什麼南營地,但又不敢問,隻好縮著腦袋地將視線投向坐在後排的解臨淵,小心翼翼地問:“解哥,這南營地……?”
解哥?戊寅皺著眉,怎麼這就解哥了?為什麼對著他就像老鼠看到貓,噤若寒蟬,但對解臨淵就叫得這麼親近?難道他還能比這個人形殺器,徒手造榴彈的半機械體更可怕嗎?
解臨淵溫和地坐直身體解釋道:“目前華區總共有兩個名字叫做幸存者營地的大規模人類基地,為了方便稱呼,地理位置靠南的這所我們通常叫做南營地,同理,靠北的那所叫做北營地。”
機械戰神係列半機械實驗體就是出自北營地,至於南營地,則是黑騎士的家鄉。
聽到了關鍵詞的黑騎士立刻興奮地大聲吠叫起來,碩大的犬科動物忽然趴在座椅後背上,呼呼呼地張著滿口獠牙嗷嗷叫喚,嚇了秦玥一大跳。
看過解臨淵投射在車窗上的地圖,老胡大致了解了行車方向,連連向戊寅保證:“先生您放心,我一定好好開車,儘快將您送到目的地。”
“不急,”戊寅打了個哈欠,“你就一隻手,慢慢開,萬一出了事故,死的隻會是你和秦玥。”
他說的完全是事實,但落在老胡耳裡卻成了威脅。
可憐的麻稈男哆嗦的幅度更大了,面色鐵青、嘴唇慘白,撥弄好幾下都沒能成功放下手刹。
眼見再這麼下去絕對會出事故,戊寅皺著眉,開門下車,和滿臉茫然的秦玥換了個位置。
“我真的有那麼可怕嗎?”戊寅十分費解,他轉頭看向坐在他身側的解臨淵,“關鍵你就不可怕了嗎?他為什麼隻怕我不怕你?”
“我哪有你可怕?”解臨淵笑著說。
他當然不會告訴戊寅,方才替老胡包紮斷手的時候,他是如何三言兩語便勾勒出自己迫不得已助紂為虐的可憐形象,一部分是誇大,一部分確有其事,半真半假,十分輕鬆地就獲得了老胡的信任,相信他們背地裡是同一陣營,未來要共同對抗戊寅這個萬惡的老地主。
注視著戊寅不滿的目光,解臨淵啞然失笑:“我殺人都得真刀真槍得殺,你呢?光動兩下嘴皮子,兵不血刃就把人屠了個乾淨。”
戊寅嘖一聲:“你彆把我說得那麼恐怖,我當時也沒想那麼多,隨便找個話題逗逗他們而已。誰知道這群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內部早有齟齬,我一句話他們就起內訌,然後自顧自就死了個乾淨。”
解臨淵:“……”
戊寅又打了個哈欠,把遊戲機放到車座後面的袋子裡:“我好困,你坐過去點,我睡一會。”
解臨淵順從地挪了下位置,坐到角落裡。下一秒,戊寅的後腦就枕在了他的大腿上,解臨淵愣了一下,就見戊寅利落地蹬掉鞋子,腳也踏上了座椅,舒舒服服地找了個姿勢閉上眼睛。
“……你,”解臨淵不太適應地動了下腿,“怎麼?”
他想問戊寅這個對情愛一竅不通的寄生物怎麼會想到拿他的大腿做枕頭,但轉念一想,或許正是因為不通情愛,戊寅才會這麼無所顧忌地枕在他的腿上,不明白這個姿勢裡面暗藏的曖昧和親昵。
他大概純粹隻是想要一個枕頭?
“什麼?”戊寅睜開眼睛問。
黑騎士的兩顆腦袋,一上一下從座位縫隙處鑽了過來,夾著解臨淵欲言又止的神情。
最終解臨淵還是什麼也沒有告訴戊寅,“……沒什麼。”他說,“你睡吧。”
他這邊好不容易做完了心理建設,但車上的其他人卻不這麼想。
大概兩個小時之後,老胡在路邊停車想要放水,結果一回頭看到兩位boss的姿勢,嚇得膀胱差點萎縮,尿意儘失。
秦玥也有意下車在附近找點能當中午飯的野菜和瓜果,和老胡一前一後地回過頭,就看見黑發那位躺在白發那位的腿上,睡得正香,白發那位也微垂著頭閉目小憩,一隻手還不忘扶著黑發那位的腦袋怕他摔到地上。
她也呆了一下,隨後察覺到什麼,跟老胡噓了一聲,兩人躡手躡腳地下了車。
老胡單手解褲腰帶的時候突然想到現在豈不是偷襲的大好機會,為什麼不趁黑發睡覺的時候一刀結果了他?
但他又想到後排那隻熊一樣的大狼狗耳朵還豎著呢,指不定他還沒動手就被一口咬掉了胳膊。再說要是能偷襲,他的解哥位置其實是最方便下手的,解哥都不敢動那人,他這個送菜的還是彆想太多了。
老胡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回到車上就看見戊寅已經坐了起來,半睡不醒地在座位上搖晃,老胡一副‘難道是我的心聲吵醒了他?’的心虛樣,都不敢抬頭看人,哆嗦地坐在駕駛座上,恨不得把自己團成一隻螞蟻。
為什麼一覺醒來他更害怕我了?戊寅滿頭問號。
沒一會秦玥也回到車上,帶出去的塑料袋裡裝了滿滿的綠色蔬菜,這姑娘心挺大,振作起來之後對戊寅說話態度要比老胡流暢自然得多:“運氣還不錯,就在停車點邊上我發現了好多薺菜,中午我們可以吃薺菜湯了。哎,小雲朵最喜歡吃薺菜了……”
這個消息終於讓老胡的臉色好了一些,在這樣的亂世,能有東西吃就是好事,“妹子,彆難過了,日子還是得過。
但戊寅知道午飯是蔬菜湯卻是很不高興:“不喜歡薺菜,我要吃肉。”
他一出聲,老胡頓時重新把自己縮成了團,秦玥有些尷尬:“可是,肉食真的很難獲取……雞樅菌吃起來有點像肉的,待會路上我觀察一下……”
“你好沒用。”戊寅非常無情地評判道。
“……”
老胡有些怕戊寅一言不合大開殺戒,連忙小聲為秦玥申辯:“妹子有用的,這些天來,我看她好像什麼植物都認識,一眼就能找到藏在地裡的野竹筍。”
“嗯,小時候和爺爺奶奶在鄉下生活,經常上山下地,我認得很多作物。”秦玥還挺為她的這個技能點自豪的,她能和小雲朵還有幾個朋友在末世內躲在偏僻無人的爛尾樓地下室存活至今,也是因為她知道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她甚至還種了一塊田。
她們選擇居住的地方附近鮮少有喪屍出沒,要不是那該死的意外改道的喪屍潮,她們指不定能一直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秦玥在末世的存在價值要比隻會開車的老胡高上很多。
但戊寅從來不歸屬於這個大多數,他眯起眼,問:“沒了?”
老胡、秦玥:“……”
“那我沒說錯啊,真的沒用。”戊寅抓了抓頭發。這些技能解臨淵都會,而且做得比她更好,畢竟人腦再怎麼優秀,在記憶方面又怎麼可能比得過裝載了百科數據庫,還附帶掃描分析功能的機械體。
“希望今天太陽落山之前,你能給我看到你獨有的價值。”戊寅對秦玥淡淡地說,“不然……”
“不然你要怎樣?殺了我?”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秦玥抬起下巴,光腳不怕穿鞋的。
戊寅斜她一眼,“不然我就去把小雲朵的墳撅了。”
秦玥:“……”
秦玥灰溜溜地穿回了鞋子。
早被戊寅教訓過的解臨淵此時此刻看著戊寅教訓其他人,非但沒有同病相憐,還有些幸災樂禍。他一邊感慨他果然不是個好人,不能怪之前先鋒隊的隊友把他當怪物,一邊又心想……這家夥還說自己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