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威脅(1 / 1)

邊陲監獄前往地下三層有單獨的通道,和其他兩層完全分離開來,不過並不能完全隔音。走在盤旋向下返潮的樓梯上,可以清楚聽到一牆之隔的監獄內部,一些不消停的犯人在鬼吼鬼叫。

狼煙庇護所的囚犯待遇很差,原本就是缺吃少喝的末世,外面的人都沒東西吃,裡面這些作奸犯科的人隻會更慘,幾乎是被當做牲口般的奴役。

女獄警卡瑪用工作證刷開地下三層最外側的大門,兩排全副武裝的士兵整理地位列內部過道兩側,其中領頭的一位軍官走上前,向戊寅自我介紹說他們隸屬庇護所戍衛邊防第7分隊,奉命在此次任務中保護醫務工作者的安全。

狼煙庇護所裡的這些士兵職能區域劃分得相對細致,最開始戊寅接觸的是趙誌勇隊長帶領的護衛隊,然後是解臨淵隸屬的先鋒隊,現在這個則是叫戍衛隊,專門負責庇護所內部的安保工作。

戊寅沒有多說,將檢測表分發傳遞下去,然後手持解臨淵的那份表格率先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立刻有兩名高大健壯的持槍士兵緊緊跟隨在他身後,不多時,卡瑪吩咐好她那邊的事情,也快步跟了上來。

地下三層的主基調是枯燥的灰色,清冷幽森的淺光下,還算寬敞的過道兩邊是沒有任何花紋的純色灰牆,其間點綴著一扇又一扇幾乎與牆壁融為一體的鐵門,無法直接窺視牆內究竟關著什麼東西。

每一扇門代表著一間牢房,門上有白紙黑字寫著被關押者編號的名牌,一面10寸大小推拉式的探視窗,以及位於最下方餐食等物品的傳遞口。

戊寅漫不經心地看著門牌的編號,大多數牢房都是空置的,空氣裡彌漫著潮濕腐爛的味道。微有磨損的舊皮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一步步地朝裡走。

最開始的幾個房間都非常安靜,一點聲音也沒有,比較奇怪的是經過其中一間的時候,戊寅聽到了呼嚕呼嚕的聲音,就像是……貓科動物被撓下巴的時候發出的那種聲音。

他疑惑地放慢了腳步,仔細去聽那到底是什麼響動。

突然,一陣猛烈的拍門聲從隔壁牢房響起,一聲比一聲急促焦躁,拍到一半又變成狂亂的撞擊聲,像是一個失去理智的精神病在門後發瘋,間或伴隨著猖狂又歇斯底裡的怪笑聲。

敢嚇我?戊寅記仇地看了眼這間牢房的關押者編號,著重記憶,並且決定有機會一定報複回去。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身旁一直沒有說話的卡瑪反應比他還要激動,聽到怪叫的瞬間她就反身惡狠狠地踹了一腳門,厲聲喝道:“閉嘴渣滓!你這個屁/眼長在嘴巴上的蠢貨!”

戊寅:“……”

聽到她憤怒的叫罵聲,門後的瘋子頓了一下,可馬上就又繼續怪吼怪叫起來,笑得淒厲無比,像嚎哭的嬰兒一樣。

戊寅默默加快了腳步,他決定速戰速決,這裡根本連一個正常人都沒有,就算是正常人,呆久了也變得不正常了。

一直等這條冗長又陰暗的過道走到最末端,戊寅才在最裡的那扇房門上看到了Z1932的編號。他停住腳步,隱約聽到了粗重的喘息聲,和鎖鏈碰撞的敲擊,可等再去聽,又什麼也聽不見了。

戊寅側身後退半步,示意卡瑪上前來開門。

女獄警冷著一張臉,心情好似比剛見面的時候更差了,她動作流暢地刷工作卡、鍵入密碼,再掃了指紋,接著才回頭看向戊寅,似笑非笑地說:“運氣不錯教授,讓你撞上了最難搞的一位。”

厚重的鐵門自動往側邊平開,內裡還有一道鐵柵欄門,需要用鑰匙打開。

隔著一條條護欄,戊寅抬起雙眸,將視線投向牢房內部。

陰暗、濕冷,到處都是腐朽發黴的氣息,血腥味撲面而來。打開白熾燈,數日未見的銀發男人就跪坐在房間中央,雙臂被鎖鏈高高吊起,身上的衣服還是多日前的那件,但早已不複整潔,沾滿了泥汙和乾涸的血跡,破破爛爛、皺皺巴巴地黏在身上。

除此之外,他身上到處都是各種或是結痂或是新鮮泛著血跡的傷口,青紫交加,幾乎沒一塊好肉。

柵欄門也從外打開,戊寅踏進門內,從始至終解臨淵都狼狽地垂著頭,雜亂的長發散落,沒有一點反應。

“為什麼……?”戊寅抬手朝卡瑪示意了一下解臨淵目前的狀態——比幾天前他們分開的時候還要糟糕數倍。

“他之前處於汙染期,”卡瑪很沒耐心地解釋道,“這麼說吧,就在昨天上午之前,這位還是個見人就咬的畸變體,剛清醒過來,所以我說你碰上了最難搞的一位,他的攻擊性是這一層裡所有怪物中最高的,給他做檢查的醫生死亡率高達80%。”

刻意的危言聳聽並沒有達到想象中的效果,金發科研員的臉上絲毫不見惶恐和慌亂,就連他講話語調也依舊那麼平緩毫無起伏:“那你們也應該把他綁在床上,而不是像這樣……”

好奇心旺盛又讀不懂空氣的戊寅沉吟數秒,給出一個自認為合適的形容詞:“屈辱?”

卡瑪徹底不耐煩了:“教授,他在來到庇護所的短短兩個月內殺掉了我們六名獄警,難道我們還要恭恭敬敬地求他到床上躺著睡個好覺嗎?”

“啊……”戊寅明白了,“所以你們是在公報私仇?”

女獄警發出一聲哧笑,撇過頭保持緘默。

戊寅觀察了一會,拎著工具箱緩緩走到解臨淵身前。隨著他的靠近,戍衛隊的二人迅速將麻醉□□上膛,瞄準昏迷中也被鎖鏈捆得嚴嚴實實的Z1932。

戊寅半蹲下身,白大褂拖在地上,他慢條斯理地伸手抵住解臨淵的下顎,將對方的臉拖了起來。

合金防咬口套後方,長了滿臉的黑色血管消失無蹤,他的左眼依舊是半睜著,底下是漆黑的顯示屏,青蛙似凸起的右眼珠則恢複正常大小,安靜地蟄伏在眼皮下方。

就是解臨淵的臉色不大好,烏黑的眼袋掛在右眼下方,嘴唇蒼白起皮,應該好久沒喝過水了。

不出所料,戊寅沒有在解臨淵的左眼顯示屏中看到那抹閃爍的紅光,實時監控關閉了。

他猜測,應當是在Z1932的汙染混亂期間,上級會將他的機械戰神徹底關閉,以避免出現一些係統紊亂等等問題。而且監獄方肯定非常熟悉其中流程,不然怎麼會敢這麼堂而皇之地對解臨淵進行打擊報複。

隻有在沒有監控的情況下,給Z1932造成一些不致命的皮外傷,屆時就算問起來,也可以用一句‘都是他自己混亂期自殘的結果’打發掉。

即使解臨淵歸屬先鋒隊特殊行動組,是首領花重金交易來的實驗體,但在庇護所內所有人的心目中,他就是一件武器,一樣物品,不是人。

誰會為了單位的一台公用機器受到磨損,從而去和同事產生爭執?

……

不過沒有監控的話,接下來的事情就會好解決很多。

幾秒鐘過後,戊寅看到解臨淵眼皮下方的眼珠顫了顫,隨後就好似慢動作一般,蝶翼似的淺色睫毛掀起,露出底下猩紅的眼珠。解臨淵的眼裡還沁著幾分在戊寅看來有些虛假的睡意朦朧,他眯了眯眼睛,努力撕開粘連乾涸的嘴皮,嗓音中的沙啞虛弱倒是十分真實:“……你是?”

“我是帕爾默,來給你做體檢的醫生。”戊寅大言不慚地說。他低下頭,打開工具箱,然後驚喜地發現裡面的器皿一個都不會用。

“您好……帕爾默醫生。”解臨淵一如初見時的那般禮貌謙卑。

打完招呼,他又疲憊地閉上了眼,好一會才徹底恢複意識。

可就在他完全清醒,睜開眼睛注意到房間內還有一名獄警和兩名士兵的時候,解臨淵忽然爆發出無比強烈的進攻性,他憤怒地掙紮著,眼球上布滿紅血絲,死死瞪著不遠處的卡瑪,他齜著牙,威脅地朝她哈氣,手腕上粗重的鎖鏈因為掙動產生刺耳的金屬撞擊聲。

卡瑪認為自己在監獄的權威受到了挑釁,還是一個目前連話都不會說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她臉部的肌肉因怒意抽了抽,拔出彆在腰後的電棍。

但不等她走上前給這個不知死活的怪物一個教訓,那名金色頭發的研究員倏然站起身,一把擋在她和Z1932之間,甚至還張開雙臂做出保護者的姿態,擰著眉喝止道:“你想做什麼?!”

“教授,”卡瑪毫不客氣地用電棍指指戊寅的臉,又指指Z1932,“騎到主人頭上的狗,就是要打了才知道疼。”

“他這明顯是創傷後應激障礙!你不要太過分!”戊寅厲聲指控道。這個專有名詞還是他昨天剛從同事口中聽到的,沒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場,現學現賣,並且用得像模像樣。

卡瑪為帕爾默這義憤填膺的表情感到好笑,她不可思議地反問一聲:“所以呢?”

戊寅回頭看一眼還處在應激狀態下神誌不清的解臨淵,深吸一口氣:“你們在這裡隻會讓他情緒異常激動,這樣我根本沒辦法給他做檢查……你們都出去,讓他冷靜一下。”

卡瑪不屑:“這不符合規定,你做檢查的時候我們必須在場,這也是為你的安全考慮。”

“那你們的所作所為就符合規定了嗎?”戊寅沉著臉,意有所指地用眼神向女獄警示意解臨淵所遭受的種種虐打,他聲音寒得像堅冰,“出去,或者等我出去之後,將這裡發生的一切都公之於眾,由首領和典獄長來判斷到底是否合規。”

“……”卡瑪的臉色也冷了下來,拇指輕動,將電棍處於開啟模式,在她手中滋滋作響。

戊寅毫無畏懼地和她對視,繼續為自己威脅的可信度加碼:“一個科研院副教授的話,不談一言千金,也絕不會像石子落入池塘那般微不足道。卡瑪警官,你覺得呢?”

某一瞬間,卡瑪真想讓這個不知好歹的蠢貨死在這兒。

她眯起眼睛,陰森森地問:“你要為了這麼個玩意和我們獄警對上?”

“我並不是刻意和你們過不去。”戊寅嚴肅地解釋道,“這隻是出於一名醫生對於患者的負責。”

他這話說得簡直佛光普照,金光閃閃,完全就是一個有著空中樓閣一般的道德標準、不食人間煙火、超然物外的聖父白蓮花。

把卡瑪都給整無語了,在戊寅身後裝瘋賣傻的解臨淵也差點沒忍住破了功。

我們倆真是……解臨淵撐開血紅的眼瞳,眸底儘是戲謔與興致盎然。

……真是,一丘之貉。

“聽懂了嗎?”戊寅正色道,“聽懂了就出去,把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