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本該滿城撒歡的執行小隊齊聚一堂,分享了這個足以震驚對策局的消息。
“約翰那家夥竟然幫著教會騙我們。”聽完洛克的話,拿著煙的阿列克謝沉默了良久才擠出了這麼一句咬牙切齒的感歎,“早知道我當年就應該把這小子的入職測試全部都打不及格。”
“我還是不太相信總部那群家夥會跟教會聯手……”妮維雅臉上寫滿了“三觀崩塌”,“我是說,怎麼回事啊!我還以為咱們和他們水火不容呢!”
“隻要你的信念不變,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就算是向邪神禱告我都會原諒你們,我更看不起的是抱著迂腐教條慘死的蠢蛋。”歐文插嘴道,“這是對策局首任執行官寫在個人傳記裡的原話。”
“我真謝謝你啊……”妮維雅有氣無力地回道。
癱在沙發上的洛克懶洋洋地說道:“咱們猜來猜去也沒什麼意思,不如直接去問問當事人?”
“問誰?”阿列克謝掐滅了手中的煙,“是問約翰、問房東還是去問那個萬火之祖的主祭?不瞞你說,在知道頭兒在審訊室的經曆後,對於這三個家夥嘴裡的話,我連標點符號都不信。”
“當然不能問他們。”洛克搖了搖手指,“要問就問一個最重量級的。”
“最重量級的?哪有什麼……”阿列克謝說到一半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頓時閉上了嘴。
不光是他,其他人也同時停下了嘴裡或多或少的抱怨,齊齊看向站在窗邊的卡洛斯,而後者依舊眺望著窗外,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目光的中心。屋內的空氣突然變得濃稠了起來,引得安東尼不安地挪了挪屁股。
見卡洛斯沒有出言反對,阿列克謝斟酌著措辭,說道:“聯係那位也不是不行,但他的聯係代碼定期更換,隻有議事會的幾位才能知道。李,你在靜寂教會時是不是得到過一個即時代碼,還能用嗎?”
進門後一言未發的瘦高個男人搖了搖頭。
“要不,咱們繞個圈子要要看?”妮維雅小心翼翼地問,“歐文在研究院還有幾個同學吧?”
不等歐文張嘴,有一個聲音就搶先一步給出了回答。
“用終端是聯係不上他的。”卡洛斯收回眺望街景的視線,回身對眾人說道,“把電話給我。”
像是就等他這一句話,躺在沙發上的洛克猛地彈了起來,喊道:“快!電話!”
不等話音落下,離電話最近的妮維雅就撲了過去。隻見她一把抓住洛麗絲太太那件古董電話機,拽著電話線就往隊長方向拉,因為用力過大,話筒甚至隨著她的動作飛了出去。就在安東尼覺得這可憐的老古董鐵定散架時,李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妮維雅身側,接住了掉下的話筒。
於是,電話完好無損地被擺在卡洛斯面前。
在六雙眼睛炯炯地注視下,青年一手握著話筒,另一隻手伸出修長的食指在號碼盤上撥了八個數字。代表連接的忙音隻響了幾下,電話那頭就傳來了帶著笑意的招呼聲。
相比之下,卡洛斯的反應堪稱冷淡:“接得這麼快,工作還是不夠飽和。”
“這話說得像我怠倦期的老婆,卡麗。”對面的男人用沙啞的嗓音說道,“我接得快當然是因為你差不多該找我了。”
卡洛斯抿了抿唇。
“讓我猜猜看,按照你的習慣,在自治會那個蹩腳的測試後,應該去好好調查了一下明克蘭的底細吧?”男人說道,“怎麼樣,驚喜嗎?”
“調查結果是你的連任沒指望了,”卡洛斯把話還了回去,“怎麼樣,驚喜嗎?”
“那可真是個壞消息。”嘴上這麼說,對方卻哈哈笑了起來。
“打住吧。”青年用厭煩的語氣說道,“你知道我想聽什麼。”
“這是一場未完待續的賭局,卡麗。”男人說道,“或者,你也可以將它稱之為博弈。”
說到這裡,他笑了起來,“永恒之火教團的老頑固會告訴你明克蘭下面有什麼,但打死他也不會跟你再多說一句,因為那是神前議會絕對不敢宣之於口的辛密,是足以撬動統治秩序根基的杠杆——聽著,卡洛斯,你腳下的那位,才是信仰戰爭真正的贏家。”
“我記得你小時候曾經問過我,為什麼作為一場為了爭奪信徒而爆發的神戰,信仰戰爭的贏家會跟天上的星星一樣多。”
“書上說他們是並列第一。”卡洛斯耳畔響起了自己孩童時期稚嫩的聲線,“但真的會有這麼——多並列第一嗎?”
男人說道:“這個問題我現在可以回答了,當然沒有那麼多並列第一,祂們隻不過是一群竊取了勝利成果的小偷罷了。可笑的是,即便是團結在一起,祂們也無法徹底殺死自己曾經的主人,隻能日複一日的擔驚受怕,祈禱祂永遠不會蘇醒。但於你我而言,比起一個足以統治世界的真神,難道不是繼續看那群蠢貨跳恰恰更好?”
“小心點,卡麗,彆讓祂跑出來。”
卡洛斯對此不置可否,隻是問道:“你需要我做什麼?”
“去拿一本書。”男人並不在意青年微妙的措辭,直截了當地說道,“他們可能會叫它《明克蘭之書》或者《曆史箴言》之類的東西,是神前議會用來囚禁地下那位的工具。其實就我個人的意見而言,稱呼為看守才更為合適。”
他低笑起來,“當然,你可能會更熟悉它的另一個代稱。”
是‘那個’。
卡洛斯哪能聽不出他的暗示。與對外宣稱的原因不同,這本號稱存放在神前議會的魔法書之所以被掩蓋真名是因為它已經和一位真神深度綁定了——單是呼喚它,就有驚醒祂的風險。
男人繼續說道:“能夠囚禁一位神明,哪怕是其他神明聯手才造就的結果,它也是人類見過的最強魔法物品了,可惜我們無法得知它真正的用途。曆史上曾記錄了三次它的力量外泄,無一不以全員瘋狂為結局。本來神前議會想要乾脆用信徒把這座城市給填滿,但死了幾波後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說真的,他們還指望能有什麼結果?”他嘲弄道,“以為那位‘沉睡’的神明會給他們開個歡迎晚宴嗎?”
“也不知道他們到底瞎折騰了多久,反正最後灰頭土臉的神前議會找上了當時的執行官……也是,要論對付邪神,誰會比咱們更拿手?”
這才有了明克蘭市裡邪神信徒與對策局相安無事的奇景。
“你需要我做什麼?”卡洛斯問道。
“那群家夥把書搞丟了。”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男人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為了能夠確保這本書不離開明克蘭,他們混淆了本地信徒的認知,把它偽裝成了獻祭儀式的法器,於是這本書在明克蘭代代相傳,竟然變成了主祭及其後人才能持有的私人物品。”
男人聲線裡的嘲弄意味明顯:“等到那群呆瓜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那本書在法律上已經跟他們沒有半毛錢瓜葛了,哈哈,我都能想象到那群瘋子發現真相時的蠢樣。”
“神前議會倒也不是沒想過把東西弄回來,但怪就怪在他們當初用力過猛,直接把這本書捧成了人家的鎮教之寶,想要就隻能硬搶,可誰也沒有膽量在那位的地盤上動祂的信徒,隻能眼睜睜看著這本書成了某個可憐孤兒繼承的遺產。”
孤兒、遺產。
卡洛斯握著話筒的手收緊了。
“但你和他們不同,卡麗。”男人說道,“畢竟你擁有下午三點鐘的小秘密。”
青年沉默了一瞬,說道:“人渣。”
“多謝誇獎。”對方笑了,“我以你為傲。”
掛斷了電話,看著正眼巴巴瞧著自己的眾人,卡洛斯道:“你們如果有人想走,我可以幫你們向總部遞交離隊申請。”
“幫我們?”歐文一愣。
“就是頭兒走不了的意思。”洛克又躺了回去,嘴裡嘟囔道,“唉,真沒勁兒。”
歐文反駁道:“但是任務派發單上的危險等級明明是N(無生命危險)。”
“那就是會失智唄。”洛克翹起了二郎腿。
“好啦,你倆!”妮維雅忍無可忍地一人瞪了一眼,“聽頭兒怎麼說。”
“安東尼是個新人,留在這裡過於危險。”卡洛斯冷靜地說道,“阿列克謝的妻女在總部,妮維雅的資曆也可以申請晉升副隊長,你們兩個可以再組成一個執行小組並且繼續由歐文擔任書記官,至於洛克和李,我尊重你們的決定。”
此言一出,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說話。
卡洛斯眉頭微皺,點了副手的名字:“阿列克謝。”
“報告頭兒,外科醫生和律師就算做到頂級,年收入也不過七千到八千鎊左右,沒有爵位的貴族子弟靠祖業和投資勉強能達到兩萬鎊左右!”阿列克謝大聲答道,“我女兒明年就要升入貴族學校,如果收入不夠就會喪失入學資格,我實在不能喪失這份工作!”
“隻是讓你調個隊,沒讓你辭職。”卡洛斯斜了他一眼。
“但是頭兒這個隊的高危補貼是全局最高的!”阿列克謝回得理直氣壯。
這可真是另辟蹊徑了,饒是卡洛斯也無語了那麼一瞬。
“沒錯,我的月薪足足比其他隊的姐妹高了一半!”妮維雅也站了起來,“我剛訂了十套新衣服,如果調崗的話,尾款會不夠的!”
“怎麼說十套都太多了……”在妮維雅恐怖的眼神下,歐文難得識相地閉了嘴。
真正把氣氛推向高潮的是悶聲乾大事的李,隻見他默默從房間一角拖出了一個箱子,再沉默著打開,露出了裡面幾乎是等人高的仿真娃娃和堪稱琳琅滿目的配飾。
“李的意思是,他養娃娃也需要錢,所以不能走。”洛克翻譯道,在瘦高男人點頭的空隙補了一句,“當然,我也是不走的。”
壓力最終給到了安東尼。
隻見這位剛入隊就面臨重大抉擇的新人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無論誰看過去都隻能對上一臉的懵逼。
“行了。”阿列克謝說了句大實話,“他實習期都沒過呢,想換都沒法換。”
於是屋內的氣氛又快活了起來。妮維雅打了個哈欠,當即表示要補個午覺,洛克趁機提出同樣要求,被阿列克謝駁回後悻悻拎著歐文和安東尼再次出門,後者則是看了看表,決定帶上默默挎上菜籃的李一起出門采購。
看著重新得空曠的起居室,在下午三點的鐘聲中,卡洛斯撥打了那個爛熟於心的電話。
在代表接通的音節響起時,他把瘋狂在腦海中盤旋的愛語咽了回去,對著話筒溫柔地說出了那句重複了千百遍的話:
“午安。”
“午安。”接線員辦公室裡,迪莉雅微笑答道,手旁的另一個電話機還殘留著餘熱,顯然是剛剛用過。由於話筒扣得有些歪,她伸手撥弄了一下,回歸原位的話筒與座機發出了“哢噠”一聲,嚴絲合縫,渾然一體。